《茕茕白兔》阡陌之下

3、第三章

　　午间时分，日头正大，是这秋日午后最为温暖舒适的时间，照得直叫人昏昏欲睡，而在恢宏大气的战神宫殿中，却是一片沉静肃穆，只叫人觉得阴冷。

　　白巡在正殿中央的紫檀雕花钿圈椅上端坐着，身着深靛青色暗纹锦，不怒自威，颇有大将风范，而正殿右侧是天庭殿中监柳时成，平日里主天庭朝集礼仪之事，举手投足之间带着文臣的沉稳大气，只是眼角眉梢透露着难以察觉的精明与算计，他手边的四仙桌上，青瓷茶具里的君山银针散发着幽幽的香气，二人已在大殿等候白煜多时。

　　虽昨夜已然听闻父亲有意与殿中监柳家结亲，只是今日柳家便亲自上门，不免让白煜有些吃惊，白煜虽已到弱冠之年，但是还从未思考过结亲之事，今日柳时成的到访，必是想着早早的成了这门亲事，借着白巡的大将身份于他在朝堂之上的声望更上一层，白煜本不是心思深沉的人，只是在朝堂之上久了，见识了太多结党营私，权利相争，今日柳时成来的唐突，便让他更是不得不思虑。

　　“白煜见过柳大人，”白煜恭敬行礼，随后在正殿左边坐下。

　　“煜儿，”白巡开口道，“今日柳大人大驾光临，一是与为父叙旧论事，二是为你与如茵的婚事。”

　　“是啊白公子，老夫年事已高，膝下唯有如茵一女，”柳如是开口道：“白公子一表人材，年轻有为，且王母娘娘也正有此意，许小女为白公子之妻，而今能有幸与白巡大帅结为亲家，老夫便能安心了。”

　　白煜听完柳时成这番话，目光转向正中央的白巡，柳时成的口气未免有些操之过急，更是让白煜心生疑虑，此事尚未定论，而今他的这番话，若此时开口推脱，倒是让白煜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开口。

　　白巡也望了望柳时成，眉头微锁，随后便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柳大人，这是玉帝前几日亲赏的银毫，取自人间极佳的茶株并以引仙池之水灌溉，饮用时清香扑鼻，不妨先品尝一番。”他顿了顿，说道：“这娶亲之事便是我白家的头等大事，万万不可辜负王母娘娘与柳大人的心意，定是要思虑周全，若是有半点不周全之处，那我白巡声誉何在？这其中娶亲的事宜且让我与煜儿思量几日，定不叫如茵姑娘委屈了”

　　白巡的一番话倒是叫白煜放心下来，看来父亲正是想他所想，疑虑柳时成此番用意恐怕不只是单单结亲这般简单，便道：“父亲所言极是，相关事宜必定要好好斟酌，白煜一切但从父亲的安排，既然父亲与柳大人还有要事相商，那儿子便先行告退。”

　　从正殿中脱身时，白煜只觉得周身似乎都蒙上了细密的一层薄汗，现如今正式秋高气爽的好时节，白煜却只觉得被步步紧逼，不容他有任何喘息，他兀自想着。

　　广寒宫中，一大早便经历了大起大落的玉儿此时早已美美的睡了一觉，直到小宫女端来了各式她爱的吃食才醒，全身心放松的玉儿也终于变成了人形，折腾了这半天，玉儿摸摸早已饥肠辘辘的肚子，眼前的精致糕点让她胃口大开，嫦娥端坐在一旁，心疼的望着她的玉儿。

　　“姐姐。。。”玉儿塞得满口吃食，鼓着腮帮子，含糊的说道：“今日多亏了有白煜，便是他替我做了这许多粗活，你说，我应该如何感谢他？”望着玉儿晶亮亮的大眼睛，嫦娥忽而意识到，这两日，玉儿是否与战神之子白煜来往太过密切了。

　　“玉儿，你可知道这白公子是战神白巡之子？”嫦娥两道细眉微皱，

　　“嗯。。。昨日他便与我说了。”玉儿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有任何不妥，仍是不紧不慢的说道，

　　“那你可知，现如今他便是天庭首位神，来日他还会接替战神之职，且王母早在朝堂之上便有意指殿中监柳时成之女为他妻室？”

　　玉儿不懂各神职位大小之分，也不明白成亲是何意，只是眼前嫦娥这番严肃模样倒是她平时少见，不由得放下了手里的糕点，楞楞地看着嫦娥。

　　“玉儿，我今日这番话不是责怪你的意思，只是白煜位高权重，且向来与广寒宫并无来往，这两日我看他格外护着你，我只是害怕你同他过分亲密，有些担心你啊。”嫦娥怜爱的轻抚玉儿柔顺的小脑袋，她自知自身位列仙班末尾，平日里便是与各神少往来，更别说是白巡那样位高权重的大神仙了，看今日玉儿与白煜如此亲近，怕是不知是否会再生出事端来。

　　玉儿低低的埋着头，她并不懂与白煜的相处会带来怎样的麻烦，但是嫦娥说的话，她且听着便是了。不过今日白煜的所做，倒是把她与白煜的距离拉近了许多，想到日后要与白煜保持距离，玉儿觉得心里酸溜溜的。

　　晚间，嫦娥便早早的哄了玉儿睡下，而她却是如何翻来覆去也无法入眠，透过轻薄纱帐，半掩的窗子透进悠悠的柔光，嫦娥身着月白色浮光锦，倚靠在床头，乌黑长发散落在肩头，嫦娥抬手，细长的玉指轻轻梳理柔发，月色下隐约可见胸口的青玉吊坠，虽不是名贵之物，但那是几百年之前她仍在凡间时，夫君后羿所赠，回想起当年误食仙丹，竟与后羿分开，独自飘落在这清冷的广寒宫。昨日听玉儿偶然提起下凡之事，可是上有王母，旁有各神，有天庭条律压着，平日里只得把这些念头压抑在心中，也不许身旁的人提起，而这夜深人静时分，便不由得浮上心头，她何尝不想下凡，哪怕是回到他们曾今居住的地方看看，或是替后羿的牌位上一炷香，或许一切早已烟消云散，但也好过她在这儿饱受相思之苦，广寒宫地处偏远，她也不愿与各神多来往，久而久之便更是清冷。想着这寂寞空庭若是没有玉儿，她一人恐怕便是怎的也熬不过来了。

　　而战神府邸，白煜一如往常，用过晚膳便早早的回到寝殿，于偏殿书房内温书，鹅梨纱帐半掩，暖黄烛光下万籁俱静，回想起今日柳时成的急躁而算计的嘴脸，心中便是一阵不快，白巡虽开口将此事缓了下来，但随着时日渐进，估摸着最晚在年底之前，王母与柳时成必定是无论如何也要将此事定论，若是只为柳时成的地位，今时今日他已是堂堂殿中监，掌握实权，又何须这般急躁，令白煜着实理不出半点头绪，便披上外衣，夺门大步走向后院，牵上御马，便赶往天庭巡查副史严钦府邸。

　　严钦自小便是与白煜一同长大，情同手足兄弟，见白煜此时前来，严钦赶忙替他开了门，暖上一壶清酒，“白兄此番前来必定是有要事，但说无妨，”严钦看着白煜眉头紧锁，便主动开口问道。

　　“严兄，不知你可熟识天庭殿中监柳时成？”白煜抿了口酒，烛光在眉骨之下打出一道深邃的阴影，严钦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柳时成掌握天庭礼仪之事，权利之大可上柬各神，”严钦想了想，说道：“前些时日我听闻柳时成因上柬御史司徒丞不恭不敬之罪，因而两人闹的不悦，御史深受玉帝与王母器重，便把柳时成所说之事暂时搁置一旁，大约是不会再摆在朝堂上议论了。白兄是否对柳时成有所疑心？”

　　“严兄，白煜有件事想托付于你。。。请你，替我私下里追查柳时成，我时下有公务在身不便，此事或许干系到家父，还请严兄务必保守此事。”

　　深夜，白煜骑着御马穿行在云雾之中，夜色深重，远处的明月暗暗的散发着萤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白煜的心间浮现，不知玉儿此刻是否已在香甜睡梦中，想到明日一早便能见到玉儿，白煜心中的不快似乎被桂花香味的晚风吹散了些许，不由得快马加鞭，往家中赶去。

　　次日清晨，玉儿早早的醒了，今日可万不能再出乱子，便赶着起身梳洗，挑选了浅青素色锦缎襦裙，配上绯色罩衫，衬的她肌肤白皙，面色红润，嫦娥替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双鬓各簪上精巧的翠玉点金步摇，随着脚步轻摆相互交响，看起来更是娇俏可人，宫人们早早的服侍玉儿进了早膳，想起殿外丹桂开的正好，玉儿便起身提上篮子，移步到殿外，替嫦娥采摘丹桂，为日后制成桂花香蜜，小小的身影在树下穿梭，这一幕便被踏露前来的白煜尽收眼底。

　　看她这般可爱模样，白煜舍不得惊扰她，便静静的伫立在一旁，看着她欢欣雀跃的在树下采摘，只是时辰尚早，林间还弥漫着湿润飘渺的雾气，脚下泥土潮湿，玉儿身形娇小，高处的花儿朵儿便是如何踮脚也是够不到，玉儿便伸展了手脚，使出小兔子的执拗韧劲，尽力地向上一跃，花儿没够着，但是腿脚无力，结结实实得摔了一跤，看见此景的白煜再也忍不住，笑的弯下了腰，玉儿听闻不远处的爽朗笑声，回头一看，才发觉白煜早在殿门口等候多时，方才自己摔得那一跤，被他看了个一清二楚，玉儿又羞又恼，起身拍拍身上的泥，低低的埋着头不言不发，慢吞吞的走到了白煜身前。

　　“这王母娘娘嘱咐玉儿仙子不可再冒失，没想到才过了一日，玉儿便大有长进，真是叫人欣慰啊。”白煜看着涨红了脸的玉儿，又忍不住戏谑她一番。一时不知如何驳他，玉儿便转过一旁，气恼着不再理会他。

　　知道玉儿此时不悦，白煜说道：“小兔子，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去桃园了。”听到白煜这般称呼自己，又想起昨日自己身为兔子形态被白煜抱在怀里那般亲密，玉儿便更是不敢抬头看白煜，紧紧的跟随在他身后，往蟠桃园赶去。

　　一路上玉儿都在回想着昨日之事，白煜倒是感觉轻松自在，在与玉儿相识之前，他便是日日身着盔甲，领着天兵守卫天庭，日日回府便是兀自读书习武倒也罢了，而今他内心里牵挂着玉儿，便觉得时日长久，只盼着快快见到玉儿，她的一颦一笑都让他牵肠挂肚，日常的守卫与温书让他渐而感到枯燥乏味，王母所指的婚事渐进，对柳时成的疑虑，更是令他烦心不已，唯有眼下与玉儿在一起的时日，他才感觉轻松自在。

　　“白煜。”身后的玉儿小声的唤他。

　　“嗯？”白煜应声回头，“怎么了？”

　　“姐姐说未来你会接替战神的职位，迎娶殿中监的女儿，”玉儿一字一句的重复着昨夜嫦娥所说的话，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平静，看不出任何的感情。

　　白煜心里却慌了神，他不想也不愿告诉玉儿这些事，他害怕玉儿因自己的职位而害怕他、疏远他，而与柳如茵的婚事，更是他不愿启齿的事，面对玉儿突如其利的质问，白煜惊讶的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姐姐说让我今后要注意，不可与你交往过密，怕我生出事端来，”玉儿说道，“若是玉儿有何不妥之处，还请白公子明示，玉儿一定会及时改的。”

　　看着眼前小人儿平静的说完这番话，白煜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忍不住开口道：“玉儿，你如此便很好，不需要同我拘束些什么，至于未来的事，你我都无法在此时下定论。”

　　玉儿望着眼前的白煜，她平日里见惯了自信沉着的白煜，今日见他这番百口莫辩的焦急神情，笑道：“未来之事玉儿说了自然是不算的，眼下要紧的是赶去蟠桃园！”说罢便赶在了白煜前面。方才白煜的那番话，让玉儿不由得喜上眉梢，她生性便如兔儿一般活泼，要她在平日里拘着，还真是为难她了。

　　看着眼前的玉儿似乎并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仍旧是活泼天真的模样，白煜这才松了一口气，便赶着追上前去。而此时，王母与随侍的仙女们已在蟠桃园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