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兴奇女子》申昱

56、钟山之行

　　天气晴好，又是四月天气。放眼望去，一片片油菜竞相绽开了黄澄澄的花，在春风的吹拂下，涌起层层金色波涛，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味。

　　她们一路从京口行来。摇红准备的马车很好，车厢宽敞，她们两人坐在里面加上行李丝毫不觉得拥挤，车身四周蒙着褐色的车帷，坐垫厚实舒服，整个车内装饰简单、朴实无华，却令人感到温馨舒适。

　　车厢里两个人不时说说话，偶尔看看外面的景致，倒也不显得路途寂寞遥远。

　　一路上行人挺多，看到人们都往一条路上走，胜赢探头问：“大叔，是不是前面有庙会啊？”

　　赶车的说：“他们是去明月谷的，那地方风景好。”

　　胜赢说：“明月谷一定是风光很不错的地方，一听这名字，就知道错不了。”

　　赶车的说：“谁说不是！在这里，最热闹的地方就数明月谷。一到春暖花开，人们就一窝蜂地都到这儿来。赶巧时太阳照在谷中的云雾上，就会看到七彩光环，最奇妙的是人也会出现在云雾中！”

　　胜赢说：“啊，竟有这么奇异美丽的景象，有时间我们也去看看。”

　　梁红玉并没有听他们二人的讲话，她抱着双臂，默默地看着窗外，心里想着其他的事情。

　　一夜都没怎么睡，胜赢的困意越来越重，随着车子的轱辘声，她的头不住向下低，眼皮也不由自主的闭上，身体软得像棉花，她头刚一低下去，便马上抬起来，却又低了下去。

　　在碰到车棚之后，她揉了揉额角，懒洋洋地说：“我的眼皮像铅一样沉重。”

　　梁红玉对她说：“你睡会儿吧。”

　　梁红玉自己却没有丝毫困意，她的表情安静，沉寂，双眼泛着忧伤的光，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她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父兄的墓，毕竟钟山那么大。

　　梁红玉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胜赢，看她模样，倒是睡得踏实。她又看了一眼赶车的人，他在专心驾车，车子平稳的行使，赶车人不会觉得寂寞无聊。梁红玉轻轻闭目养神。

　　记忆如潮水一波一波从脑海中闪过。当她哭哭啼啼、一步三回头地跟师父走的时候，师父拉着她的小手，温柔地道：“好孩子，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等学好武艺就可以回来了。”当时的她听到这话心中就想着自己好好跟师父学艺，学成回来父亲一定会高兴。谁知在苍梧山一待就是九年，她自然是武艺高强，父亲自然是喜上眉梢，其乐融融。可是怎么会突然一切都变了呢？可惜那时的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后来她来到翠仙楼，在这里结识了几位她先前想也没想到会接触的姐妹。在这里她知道了女子不同的人生。在这里她又见到了韩世忠，就是他擒住方腊。刚听胜赢说起时，她几乎是惊讶万分，她从来没想到会有这样巧的事情，此后她就悄悄地想，便是缘分，也不过如此了……

　　“姑娘！姑娘！”前面传来赶车人的声音。

　　梁红玉忙探出身子，“大叔，怎么了？”

　　赶车人笑着道：“姑娘，咱们到了。”

　　进入山中，到处都是高大挺拔的树木，像是敛声屏气地静立着的钟山的护卫。看着如此茂密的幽深的大山，胜赢从心里产生了敬畏，几乎是胆颤心惊。如果不是跟小姐一起，她还真不敢一个人往里走。梁红玉并没有停下来看周围的景物，径直向前走着。胜赢看她镇静自若，心里平静了许多，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看到没有？前面那个山谷应该就是！”

　　“那边！我看也像！”

　　“钟山真是一座好山！”

　　“是啊，小姐！这里到处开满了野花。”

　　胜赢的话让梁红玉脚步一顿，她向四周看看，道：“我们采些花儿吧！”。胜赢点了点头。

　　钟山树深林密，草木茂盛，坟茔众多，大部分都是无碑无字，没人详加指点很难找到，她们遍寻各处都没有找到，连只言片语的标记都没有。当初曹腾三兄弟也是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行动的，韩世忠并没有跟他们一起去，对此地并不熟悉，无法提供具体位置。

　　转来转去，找了很久还是没有找到，眼看太阳渐渐西斜，放眼四周，苍苍茫茫。梁红玉无力的蹲在地上，双手捂脸无声地哭泣。

　　多么坚强的姑娘，何曾如此无助，如此伤心？此时，梁红玉心思沉重，她觉得今天怕是空来一趟了，看看天色已晚，山中渐渐暗下来，梁红玉往地上一跪，胜赢也跟着她跪下。

　　“你们是什么人？迷路了吗？”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在她们身后传来。

　　这声音回荡在沉寂的山谷中。

　　梁红玉回头一看，一个灰色的身影在林中竟如山神一般，不由惊奇，“你是何人？”

　　灰色身影慢慢地从林中走出，梁红玉恍然，她惊异地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顿时愣怔在那里。

　　“梁苍！”胜赢惊喜地喊起来。

　　有那么巧吗？一怔之后，梁红玉明白了，禁不住扑簌簌滴落珠泪两行。

　　看到她们梁苍眼圈一红，喉中塞梗，讲不出话来，半晌方才揉揉眼睛问道：“真的是你们吗？我没看错吧？”

　　“是我们，是我们！”胜赢连忙回答，又问道：“可是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梁苍颤抖着嘴唇，喃喃地说：“这，就像做梦一样，唉！我做梦也不会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们。”说着向她们讲了别后经历。梁苍那日从梁府出来后就一路打听一路来到来到江南禁军驻地。后来几经周折，也是上天有眼，他在钟山下的一家客栈遇到了曹腾三兄弟，因听见那个瘦小的人无意中说了一句梁大人而留心他们，也就知道了这个地方，后来他就为老爷守陵住在这里。梁红玉静静地听着梁苍的话，她是无比感动的，感动他的忠心耿耿，同时她也清晰而深刻地感受到老人的孤独与凄凉。

　　“跟我来。”

　　梁苍带她们往密林深处走去，从梁红玉缓慢移动的脚步中可以感觉到她内心的不平静。跟着梁苍走了挺长的一段路，来到一个山谷，又走了一小段，看到前面有一个石碑。梁苍停步向梁红玉点点头。

　　梁红玉呆立片刻后才慢慢向前迈步，每一脚的提起放下都似重于千金。这里有四季常绿的树木，附近有一条小溪，有花有草，连鸟鸣声也比其它地方动听，应该是一块风水宝地。

　　梁红玉跪在墓前，泪如泉涌，颤抖着双手将一束花放下，静跪片刻，等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后，才一样一样摆好祭品，烧上纸钱。

　　“爹爹……女儿来看您了……”

　　“呜呜……”

　　梁红玉又哭了一会儿后流着泪，“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胜赢可以听到她的头磕在青石上的声音。

　　梁红玉将那幅花团锦簇展示出来，“爹爹，您瞧，我是不是绣得很好看？你说过等我绣好了，一定会挂在正厅里……”

　　天地间，所有的声音好像都被她的声音压住，风停了，鸟不叫了，只要她的声音在四周环绕，回响。

　　“现在，您的面容是我最珍贵的回忆。虽然您已经不在我的身边，但您的音容笑貌已经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是我这一辈子最珍贵的东西。因为它陪我度过了幸福的时光，教会了我什么叫明大义识大体，什么叫牵挂关心……爹爹，我们现在已经恢复自由，我会跟娘亲一起好好生活，听娘亲的话。”

　　梁苍说：“老爷，您安息吧！”

　　来到梁彻墓前，梁红玉取出酒壶，把一壶酒全部洒在地上。“哥哥，我来看你了。我给你带来了美酒，平时爹爹总管着你，你也对自己严谨，从来不敢多喝，现在可以尽兴喝个够了。还有，嫂嫂已安全回到娘家，生活无忧，你放心好了。”

　　胜赢祭拜之后，看向梁红玉。梁红玉再次跪了下来，这次是跪向梁苍。“叔，我给您磕头了。”

　　“小姐，这可使不得啊！”梁苍急忙弓下身去想拉起她，可是梁红玉还是给他磕了头。

　　“唉！”梁苍叹口气，一边流泪一边说：“红玉啊，人死不能复生，你要坚强，要好好生活下去，知道吗？”

　　“好……”梁红玉脸上挂满泪珠。

　　一阵风吹过，树叶轻轻颤动着，有点点阳光从叶隙间散落下来。

　　梁红玉向四周看看，又看看两鬓如霜的梁苍说：“叔，您已年迈，这里人烟稀少，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如何是好？我放心不下。如今我们已获自由，梁府还在，家中还得您跑前跑后支撑，您收拾收拾随我们一起回淮安吧。”

　　梁苍还想说些什么，却打住了。因为他分明看到了梁红玉眼中的殷殷希望与关心。胜赢也热切地望着他，那种期盼是不言而喻的。梁苍心中一热，于是点点头，道：“好，我们一起走。没想到我还能再次回去，这都是老爷冥冥之中保佑的。”

　　梁红玉泪光闪烁，慨然一叹：“我们回去就好了，经历了这么长苦难，如果再让您风餐露宿，惶惶不可终日，此心何堪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