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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倾城 ...

  •   黥蝉走后不久,苍便去辞行了。

      隔着一扇门,房中人端坐在席上,道:“心魔偏激狡黠,若要与他谈条件,无异于与虎谋皮,终为险计。”
      门外道:“你我各尽其事就好。”言罢,车轮声便远去了。

      凫徯没有出去送行,在竹席上静坐了一阵,像是在思索什么。

      狐狸虽然不知二人之间曾有一场不欢而散的争辩,但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正暗自琢磨方才的交谈,全身忽然一僵。

      ……

      却说苍出了月迷津渡后,并未如他所说去做什么琐事,反而转个身原路返回,时隔三日,又回到雾失楼台。

      正值拂晓,一夜冷雨淅淅沥沥,此时方歇。山脚下大片的合欢花谢了个干净,空留许多蜿蜒的枝杈,枝头绿叶倒十分茂密。轮椅穿过低矮的树丛,挨挨蹭蹭,不由惊落了满头满身的秋露。
      进入简陋的石亭里时,苍遍身已经湿透了。

      自然,对一株草木来说,这算不得什么。回程依然烈日炎炎、日晒风吹,此时被清凉的秋雨一激,他反倒舒服许多。

      但这幅样子若是被苍庚看到,他一定又要伏在膝头,投过来既心疼又自责的眼光,蹙着眉告诫:“不许淋雨!”紧紧抿着的薄唇,湿漉漉的杏仁眼,担忧的神色,无论怎么想都十分可爱。

      真是个天真的小朋友,草木怎么会怕水呢。

      药师托着腮,想起苍庚第一次见他淋雨时的表情,自顾自笑了。

      下一刻,似曾相识的幽香由远而近,惊扰了亭中出神的人。苍猝然回头,面上的微笑还没来得及收起,身体先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来人莲步轻移,踏露而行,面前黑纱向两边撩起,帷帽下一双美目流转,娇柔道:“哟,苍郎满面桃花,看来心情甚好,不知又在想着哪家的美人呢?”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筠倾城。

      瞄了一眼那张沉鱼落雁、完全担得起“倾城”二字的脸,苍嗓子微微发干:“筠娘说笑了,往事休提。”

      筠倾城冷笑道:“不想提往事,你唤我来作甚。”

      苍赔笑道:“你竟真的来了,我也十分讶异。”
      木上一道刻痕,本意为契,契者,亦有契约之意,筠倾城这回来,赴的是十年前的约。难得的是,她竟真的见了那支木槿就懂了。

      “苍郎的约,我怎么能不来呀?”筠倾城站在亭外,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倒是你,这回怎么肯露面了?”

      苍回以温和的一笑:“我一向守信。”

      “……如今才来赴十年前的约,会不会太迟了些?”筠倾城一顿,暗暗咬牙。

      “当初信上说云开雾散,却没说是何地的云雾、何时的云雾。”苍抬眼看着亭外青白的天色,“可以是十年前,自然也可以是今日。”

      “……”
      筠倾城算是看出来了,面前这老东西根本没有丝毫变化,依然十分可恶!

      苍继续道:“再者,当日你想要的心髓,如今也到手了。”

      筠倾城斜眼看他:“难道我还要感谢你不成?”

      “那倒不必。”苍摆摆手,趁还未被迁怒,争先道,“这回筠娘技高一筹,总要容我发发牢骚吧。”

      “哦?”筠倾城一挑眉,缓缓步入亭中,“这话怎么说?”

      苍目光追随着她,条分缕析道:“祸首的人马追杀未成,必会卷土重来,蚀骨蛊虫虽毒性猛烈,却不至于即刻使人不省人事。听闻尽岁宫主性情纯然,倘若还醒着,为保阖宫上下周全,必不肯随黥蝉外出求医。而筠娘种了筠毒在他身上,使他失去神智,又令黥蝉携他外出求医,如此一来,杀手便被黥蝉引走,不会再针对尽岁宫余下众人。”
      “黥蝉护主之心无人不晓,你派此人来雾失楼台求诊,想必是算准了他必无所不用其极、逼迫我为尽岁宫主疗毒。待四十九日后,洗髓伐毒事毕,那心髓就成了你的囊中之物。”

      “仅以一点筠毒,便解开尽岁宫主身上的蚀骨,保全尽岁宫众人性命,又得了心髓,一举三得,筠娘果然好算计。”

      “彼此彼此。”意图被一点不差的说出,筠倾城愉悦之余,心中又升起几分忌惮,她面带微笑踱步到苍面前,忽然伸手捏住他脸颊两侧,手头轻摇,俯身哂笑道,“倒是苍郎,还是一如既往管不住自己的嘴,黥蝉没对奴家大打出手,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黥蝉携宫主回到尽岁宫时,她正在原地等着。所幸那后生十分知趣,已经想明白了她下毒此举对尽岁宫来说是利大于弊,不仅没有对她出手,还同意将心髓赠予她。

      不过,这并不代表她会轻易放过面前多嘴多舌的老东西。

      苍筠的脸堪堪能捏起一层肉,攒起一个不怎么圆润的弧度,他想说话,却因脸颊嘴巴全都被捏在一处,张不开口,只能露出好脾气的微笑。
      筠倾城盯了那双含笑的墨绿眸子几秒,似是觉得无趣,松了手。

      她捏的甚是用力,不过那张脸本就苍白,竟连一点手印也没留下,苍双手轻揉一番酸痛的脸颊,开口道:“我并未明说下毒之人是谁,只是稍微提点了几句。况且,筠娘不是也向黥蝉讲明了我的身份?”

      筠倾城冷哼一声,又伸手过去,苍急忙护住脸颊,那只柔荑却只是捏住他的下巴,将脸转到她这边:“废话休提,说吧,你此次唤我来做什么?”

      “你不想见我吗?”苍强仰着头,老神在在道,“筠娘难道不想知道为何无故遭到祸首追杀?”

      “……”
      能轻易看穿旁人心中所想的人最是可恶,筠倾城眉头一挑,伸手狠狠一戳,在苍的眉心戳出一个微红的指甲印,“就你能!”

      当年那个横空出世的青衿药师,旁人不识他的真面目,筠倾城却再明白不过。还有一次,她一路追到雾失楼台脚下,差点就抓住老东西的尾巴。
      “那些人奉命而来,若非此令,恐怕我也撑不到尽岁宫主出手相助了。”筠倾城敛了冷笑,问道,“你可知祸首下了什么命令?”

      苍揉着眉心,抬头看她。

      筠倾城道:“生擒。”
      祸首行事狠辣果决,从未听说过他曾对什么人手下留情,既然破例下令生擒,必然是有所求。

      筠倾城继续道:“他若是想夺我身上的东西,本没有生擒的必要。如此想来,就是要求其他的东西了。我本想不出有什么是他需要、又独独我才有的,却突然想到一事,不知苍郎是否知晓。”
      “听闻前些年有个青衿药师,行医不收诊费,只收某种珍木,巧得是,那祸首也有搜寻奇珍异木的爱好。并且,所有青衿药师曾行医处,这半年来尽数被邪道洗劫一空。”

      除了时刻准备折腾他一番的筠倾城,恐怕没人能发现惨遭洗劫之处与青衿药师间竟有这层联系,苍也是第一次听到这话,略微怔了怔。筠倾城道:“如此想来,他与我倒是有个共同点——都在寻找某个人。”

      这人毋庸置疑,既是苍,亦是青衿药师。要说祸首如何推断这两人其实是同一人,或许是弥灯曾从凫徯那里听说过苍的样貌。当初苍化为青衿药师入世时,一心想要尽快集齐珍木、返回雾失楼台,行事不免高调了些,却没想到埋下了后患。

      有些妖一旦记起仇来,往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不在意。筠倾城虽被追杀,心情却是一片大好:“平日拈花惹草就罢了,如今竟惹到祸首头上,不愧是你。”
      说着,她倚在栏杆上,面向沉雾悠然道:“听说那座山头上养了只小金丝雀,是不是与你入世行医有关?”

      看来此事是听黥蝉说的了,苍温声纠正道:“不是小金丝雀,是苍庚。”

      “仓庚,那不就是黄色的小雀。”筠倾城绕着发梢,饶有兴致道,“值得苍郎如此费心,是什么名贵的族类?”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老东西那双云里雾里的眸子似乎一下子亮了起来。苍道:“你想知道?”

      心头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筠倾城迟疑道:“你且说来听听。”

      苍面上浮起宠溺的微笑:“说起苍庚啊——”

      ……
      “好了,可以了,你先停一下。”
      半个时辰后,筠倾城扶着额,再一次出言打断。

      苍犹自容光焕发,不解道:“怎么?我还没有讲他初次……”

      “……”
      筠倾城无奈,筠倾城无语。她只是想知道那个叫苍庚的少年从何而来,与苍有何关系,又是否与祸首有所关联,并不想知道那少年初次走路有多可爱,初次开口说了什么,初次为老东西束发束得有多好看!

      见苍似乎还有话要说,她果断伸手捏住那张笑脸,言简意赅道:“关于你的小金丝雀,到此为止。接下来只需说明祸首姓甚名谁,从何而来,有何目的,懂吗?”
      苍不甘地皱着脸半晌,点了点头。见状,筠倾城方才松手,手上微一卸力,便听苍道:“苍庚他……”

      “……”
      见筠倾城又要伸手过来,苍立即护住脸道:“老人家只是想说,苍庚与……祸首,确实有所关联。”
      他一直觉得祸首这一称呼品位低劣,十分不愿意与小朋友的名字放到一起,因而顿了一顿。与方才不同,这回苍没再多话,三言两语便交代清了祸首的前世今生。

      待他讲完了,筠倾城沉思半晌,抬眼道:“你可有应对之策?”
      祸首身世既然有如此渊源,不管是想寻药师为他换骨,还是想如当年一般抢夺苍庚髓骨,雾失楼台总归是不得安宁了。这一点不用明说,二人都明白。

      苍笑道:“有虽有,还需筠娘相助。”

      她就说老东西怎么可能乖乖奉上心髓,果然是无利不起早,筠倾城冷笑一声。

      苍招招手:“还请筠娘附耳过来,无论应允与否,不如暂且一听。”

      “便看看他又有什么鬼点子。”筠倾城暗想,俯身将耳朵凑过去,寥寥数句后,不由睁大了双目。
      “你……确定要如此?”饶是她对苍知根知底,知道他一向随心所欲任意妄为,仍忍不住惊诧万分。

      苍含笑点头:“既然已决定,老人家自然是做好了准备的。只是不知筠娘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筠倾城在亭中踱了几步,回头去看那张云淡风轻的笑颜:“愿不愿意暂且不谈,你先告诉我,那小东西究竟有何特别之处,值得你如此这般。”

      本以为苍方才口若悬河,此时也应毫不犹豫回答才是,却让她等了半天。苍顿了顿,像是记起了什么,缓缓道:“筠娘可还记得你我初见时吗?”
      “当然。”筠倾城冷笑道,“尤其是后来。”
      天朗气清,苍还是情不自禁举袖扶额,拭了拭并不存在的冷汗:“不是后来,是前、前半部分。”

      十年前那场邂逅虽然荒唐收场,还结下了不小的仇怨,但最初相谈之时,气氛还算融洽。
      早在第一眼,苍已看透筠倾城的身份,却并未点明,只问了一个问题:“你说,做人有什么好?”
      筠倾城淡笑着回答,做人之妙处,自然在于一个“情”字。
      苍万花丛中过,见识过无数美人,问这话不过是寻个话头,转头便轻狂起来,将此句一笔带过。

      当时他显而易见并未将筠倾城的话放在心上,如今时过境迁,却又忽然无缘无故提起,不知是有什么打算,又与当下所谈之事有什么相关。筠倾城不解,抱着手臂不说话。

      苍犹疑道:“当日你曾经说,人之妙处,在于情字,而情虽只有一字,却最是难懂。人若有情,时而极为自私,想要将另一人从头到脚据为己有,时而极为无私,愿意为了旁人赴汤蹈火,出生入死。”

      “我曾说过这样的话?”筠倾城笑道,“我都不记得了,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苍道:“那时我只是听见了,记下了,自以为懂了,其实根本不懂。”
      筠倾城:“莫非你现在懂了?”
      “我不知道。”苍摇摇头,指尖轻敲轮椅扶手,“如今有一人,我面对他时,就如你说的那般,满是私心,想把他一直留在身边,时刻担心他离我而去;又甘愿为他入世奔波,虽然辛苦繁难,却甘之如饴。可是,我却说不明白为何愿意这样……”

      他罕有地出神了一阵,一向能说会道的嘴也紧紧抿在一起。

      看来这人说的就是那个未曾谋面的少年了。筠倾城不动声色,片刻后,忽然轻笑了一声。
      苍不解地看过去,筠倾城摆手道:“不用管我,你——”话未说完,以袖掩唇转过身去,放声大笑起来。

      无论多么老奸巨猾,木头就是木头,初通人情,果然一窍不通。但筠倾城并不打算为这老东西开一窍,她快意又解气,恨不得立即见见山顶上那只神通广大的小金丝雀究竟什么模样。
      待笑够了,她直起腰道:“我答应你了。”

      苍本以为她会开出些刁钻的条件,谁想到竟如此干脆就应允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愣着做什么?”筠倾城挽起袖子,露出纤细的手腕,“事不宜迟,动手吧。”

      两人你来我往这许多年,早就习得了兵不厌诈的道理,苍面带犹疑,仍然坐着不动。筠倾城打眼一瞧便猜到他心中所想,莞尔一笑道:“怎么,非要受一番折腾你才能放心?”

      苍不答话。

      筠倾城伸手一戳他脑门:“你呀,难受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 作者有话要说:  筠娘:哎,我们言归正传。那个,你刚才说的那个苍庚,他漂亮么?
    老妖精:他不是漂不漂亮的问题!他真是的那种,那种很少见的那种……
    筠娘:……行了可以了,再说就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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