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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情 ...

  •   山巅风花雪月经年如常,杳杳沉雾外,早已不是当初的世间了。

      当年御流演武会过后一月有余,净莲宗上下数百僧众一夕死绝,境及冥灵的太上长老也未能幸免于难,其间惨状见者无不失语震悚。惨案过后,净莲宗转世灵童弥灯尊者不知所踪,御承天倾尽整个御流人马,仍未能寻到他的下落。
      第二年,隐世高人沧尘子寿元殆尽,身陨道消,至此,两位仅存的冥灵境竟就这样先后陨落了。

      有人不由断言,如此一来,这世间便是御家父子的天下。
      然而此话为时过早。

      不知是不是两位高人接连陨落致使修道界气运衰颓,自净莲宗惨遭灭门后,世间天灾人祸不断,水患、山崩、大妖降世……种种乱世之象频出,黎庶苦不堪言,不少小门派的日子也难过了许多。
      这还不算,沧尘子殁后不出一年,忽有一冥灵境者横空出世,此人自称“罪魁”,人如其名,完全是个丧心病狂的魔道中人,甫一出世,立即统率过去被御流打压得抬不起头的众邪魔外道,自成一支,占山为王。

      御流宗主既然已是“近神”,自然要高出冥灵一个境界。最初,众正道栋梁并未将“罪魁”放在眼中,认为剿灭此人只是御承天动动手指的事,可等了又等,御流迟迟未有大动作,反而任凭罪魁势力壮大,直至几近与正道分庭抗礼。

      又有传言,那罪魁原本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魔道,无意间得到一门邪魔功法,进境便一日千里,一举跃入冥灵之境。
      一时间,人间忽然乌烟瘴气起来。

      先前被正道打压的一众邪道有了靠山,什么“大王”“魔君”之流纷纷现世,世间便多了许多新面孔,大多是起个响亮的名号糊弄人,并没什么真本事。
      其中有一个名唤“青衿药师”的,在这群昙花一现的妖魔鬼怪中,显得格外清新脱俗。

      世间早有三神医之名,这位后来居上的青衿药师,差点就成为第四位。此人身份不明、行踪莫测,甚至不透露姓名,只因时常一身青色衣袍,才有此称呼。

      据闻他行医时甚至不需要探查病患脉象,一味独门秘药下去,保准药到病除,虽自称药师,更像炼丹师之流。而这位医者的规矩也甚是奇特,不收诊金,只需某种罕有的奇珍——倒与三神医中某一位早年的规矩有些相像。
      至于求医者手中奇珍的来历,不管是偷是抢还是杀人越货得来的,他一概不过问。亦正亦邪、非善非恶——与某神医更像了。

      他自己不解释,便没人猜得出此人真实身份与目的,世人众说纷纭,直到青衿药师忽然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高明的医者往往有自己的规矩,三神医是大佛,寻常小庙请不得,这药师善恶不拘,容易接近得多,巴望着请他出手的人成百上千,最初不知他已退隐,仍然满世界寻那奇珍,碧落黄泉寻了个遍仍求不得,这才意识到——药师并非不再出手,而是那奇珍已尽数被他收入囊中。
      目的达到便抽身而退,倒是十分有原则。

      想明白这一层,余下想要求医的人就死了心。最初还有人记得世间曾有这么个人物,经年日久,逐渐没人再提,青衿药师的大名便归于沉寂。
      不过,也有念念不忘之人。

      药师最后一次行医后,收起诊金,一路向西,轮椅磕磕绊绊行入连绵群山,最后消失在茫茫云烟中。
      青色背影没入沉雾半晌,林中忽然传来破风之声,一道窈窕身影沿着来路飘过,如一阵风拂过草尖,最终落到云雾边缘。

      此人身着黑衣、头戴轻纱帷帽,看不见面容,观其身姿,应是个女子。她在云雾边犹豫片刻,不甘地向前走了几步,雾气粘稠如蛛网,甫一进入,立即兜头糊过来。女子在雾中站了半晌,四下观望,最终恨恨地一跺脚,咬着牙道:“老东西,跑得倒快!”
      然而,再恨也勘不破这无边迷雾,再向前几步,恐怕连原路返回也难了,片刻后,黑衣人退回雾外,回头狠狠剜了眼林中无辜的石亭,愤然转身。

      同时,一只不起眼的青灰色小虫扑闪着单薄鞘翅,“腾”的自雾中飞出,越过女子头顶,果不其然,并未引起任何注意。

      那小虫只有芝麻大小,随便一阵风来就能吹飞似的,于是,它干脆搭一缕旋风升上高天,又乘风缥缈而去,不出三日,竟飞出千里之外。

      飞呀飞,小虫尘埃点大的小眼向下一看,身下岂不正是此行终点?于是后腿一蹬,轻飘飘自风中脱身,悠悠下落。
      它太轻了,这一落,落了足有半个时辰,久到它将眼下打量了好几轮。

      身下是一条见头不见尾的大江,江心有一从密林,丛林所在之处是整条江最为宽广的水域,平静无垠如浩渺大泽,老树枯枝自水中盘旋蜿蜒而出,远看像一座阴郁的孤岛。
      自天上往下看,可见丛林中心掩映着几间水榭,涂了桐油的屋顶仿佛闪亮瞳仁,嵌在一双碧绿大眼中。

      ——没错,这正是它要找的地方。

      江风凛冽,小虫下落途中少不得飘忽闪躲,挥动翅膀的同时,还要抱紧鼓囊囊的肚子。好不容易停到屋檐边缘,水榭中忽然传出一声激愤的大喊:
      “你滚!”

      是个稚嫩的少年声音,还带点哭腔,突如其来,吓得它六只爪打了个滑,堪堪捉住檐上一根木刺儿,才免于落水的命运。

      往下看一眼,水中几尾江鱼正欢快摆尾,小虫一见那吐着泡的鱼唇,立即六爪并用,抱紧了怀中救命稻草,只不过这一下过于激烈,它张张嘴,差点没忍住将肚里的东西吐出来。
      ——这可不行,还没到吐的时候。
      它稳住身形,紧了紧嗓子眼,怒气冲冲去看让它脚滑的罪魁祸首。

      檐下水榭中,两人正在对峙,气氛紧张又怪异。

      一边是个身量瘦小的少年,半跪在书案前,眼中含泪,苍白脸颊上泛起一片病态的红晕,另一边是高挑的男子,背对着房门,只能看见一个嚣张跋扈的后脑勺。
      房中纸张漫卷,男子游刃有余撤下挡在脸前的手,甩了甩手中宣纸,在地面留下一串恣意的墨点。他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砚台,以一种十分欠揍的语调嬉笑道:“怎么滚,你教我?”

      小虫想,它若是那纤弱少年,就一脚踢飞这男人。

      少年或许也是这么想的,可不知为何,他在竹席上挣扎了一下,反而重新委顿在地,一挥手,一根正体不明的长条直击男子面门。
      ——是根乌木拐杖,软弱无力地飞到一半,男子随手一挡,那木棍当啷一声坠地,滚了三圈。

      一身粗衣也挡不住举手投足间的风骚,那男子嗤笑一声,低身捡起拐杖,逗小狗似的将一端伸过去,懒洋洋拖着长调:“你看你,又乱扔东西,还不是要本狐帮你捡——”
      少年双手关节发白,死命握着书案边沿,乌黑双眼自下而上睨过来,看起来像要把男子生吞活剥。

      对面见了这杀人眼神,总算有些收敛,把手杖往少年膝上一扔,俯身捡脚边纸张,口中絮叨道:“你当本狐愿意在此碍你的眼么,若不是凫徯吩咐——”

      小虫黑亮小眼一闪,凫徯!它此行的目标!

      应它心声,便在此时,凫徯自廊下翩然而至。
      他一到,立时打破了此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少年垂下眼别过脸去,男子则仰着头,若无其事吹了声口哨。

      凫徯深深看了身边男子一眼,什么也没说,自他手中抽出一张纸展平,伸到檐下。
      芥子般的小东西便轻巧落下,正好落到纸头。

      男子立即忘了方才受的那一眼,巴巴凑过来:“凫徯君,这虫是什么来历?”

      小虫自风中勉强抬头,怒视了男子一眼——太失礼了!它有名有姓,博览群书,竟被称为“这虫”!
      转而又对男子人身攻击,长得人模狗样有什么用,大老粗一个!

      凫徯略微往旁边退了一步,伸手拢住小虫免得它被男子带起的风吹跑:“此为‘御风蠹’。”

      ——御风蠹不同于藏身书籍中以啃食纸张为生的寻常蠹鱼,天生生有鞘翅,可冯虚御风、飘渺千里,最适合互传尺素之用。

      但这些和身边人说也没什么用,凫徯不多解释,指尖探出一缕细若游丝的灵元,轻轻碰一碰御风蠹后背,小虫便抬起头,大快朵颐起来。
      身边传来响亮的吞口水声,凫徯侧首瞄一眼,那男子盯着小虫爪下一丁点灵元,毫不知羞地舔舔嘴唇。

      ……出息。谦谦君子凫徯君眉头微蹙,神色复杂收回目光。

      就这么片刻,小虫已经吞下了它的报酬,颇为知书达礼地以前爪擦擦嘴,点头行了个礼,表示它要开始工作了。
      凫徯忍不住又看身边人一眼,那人此时正乐陶陶的望着御风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凫徯君眉头蹙得更紧了——连只虫子都比此人有涵养。

      活得还不如一只虫的男子一心望着纸面,哪有心思留意凫徯脸色?他伸长脖子瞧了一会儿,不住道:
      “这虫儿为何捧着肚子?说起来,它肚子未免太鼓了吧……咦?它、它吐了!”
      捧着肚子正尽心尽力催吐的御风蠹被他这一喊,差点翻个白眼晕过去。
      可它是只有涵养的蠹鱼,收了人家的报酬,一定要完成任务。

      小虫不与没涵养的大老粗一般计较,针尖大的虫口一开一合,吐出半篇龙飞凤舞的字迹。

      男子看着这字迹总觉得说不出得熟悉,歪头想了想,福至心灵——这不正是医馆里那些医师惯常的字体!说起来,那群替人看病的仿佛约定俗成,写字各有各的飘逸,又有同一个特点——教人看不懂。
      眼下这一篇,他认了半晌,只看出落款一个“苍”字。

      他一回头,便见身边人也是蹙着眉,满面神色莫测,心中稍微宽慰了些:“原来不止本狐,凫徯君也看不懂。”

      凫徯看懂了,前辈上一封信笺还写:“病患尚未醒,暂不必来。”这一封中,医治进度忽地突飞猛进,已经进行到“换骨已至中途,暂不必来。”
      且不说“已至中途”是什么意思,这主动行换骨之术的,真的是他那眨眼都嫌费力的前辈吗?

      一瞬间,他认识到此事的不寻常与严峻性,觉得非要亲身前去一趟雾失楼台不可。

      身边男子适时问道:“凫徯君,这上面写了什么?”

      凫徯侧首看他一眼,又转头看如石雕般凝在案前的苍白少年,刚升起的念头湮灭于无形。
      ——此处暂时离不开他。

      凫徯侧首道:“研墨。”
      男子:“嗯?研墨……什么意思?”
      轻叹一口气,凫徯俯身拾起砚台递过去:“我说让你研墨。”
      他把手中盛着御风蠹的信笺放在案上,取过另一张纸展平,预备写一封回信。

      男子恍然大悟:“好好,研墨便研墨。”他挽起袖子,一边研磨墨锭,一边问道:“凫徯君,那信上写的什么啊,不能和本狐说一说吗?本狐……”

      另一边,少年见两人往案边来了,立即握着手杖,起身躲到房间另一端,扭头望向窗外。
      凫徯想,此处果然离不开他。

  • 作者有话要说:  注:没有内涵医学生字体的意思X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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