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殇》游小婉

24、番外二 望极天涯不见家

　　我很早就觉得皇帝是个混球了。
　　自打陆家犯错之后，我也没有了家，入了皇宫。
　　当时大人们都当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可是，我怎么能不懂呢？笙弟被强迫入宫受苦，而我，又何尝不是被迫入宫当皇子呢？皇帝给我赐的名字，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我喜欢父母给我的名字，我甚至都记不太清皇帝赐的字，我只记得弱冠之时，父亲曾入宫见我，悄悄告诉我，家中长辈为我拟字“长歌”。
　　长歌怀采薇。
　　这是希望我不要在皇家的奢靡中迷失自己吧。
　　所幸我还遇上了柒韶。
　　一个傻傻的但很纯善的丫头。
　　她是唯一的嫡系血统，是以后要顶着压力当上皇帝的帝姬。但是我也知道，她不适合当皇帝。她太善良，没有手段，做什么事都是一副胆怯的样子。她是个好姑娘，但她成不了一个好皇帝。
　　皇帝是要杀伐果决，一切以国为先。
　　但是她……
　　虽然柔弱，却让人有一种想要保护她的冲动。
　　我不知元襄是何时动心的，正如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改变声音，带上面具，以一种极其变态的方式铲除着她身边意图不轨的人。
　　就像是疯了一样，不考虑任何后果。只要她好，只要她平安，只要她能在皇帝的位置上安乐无忧。
　　元襄替她杀人我不管，陆笙替她杀人我也不管，我只管我自己，用自己的方式为她杀人。
　　最后甚至献祭了陆笙和元襄。
　　琉璃王柒琰的跋扈我是从小就见识过的，鲜衣怒马之时的感情或许是真的，可是到了后来，在皇家的酒肉奢靡之下，在权力的熏陶浸染之中，就变了味儿。
　　陆笙戍边第二年，选男皇后一事兴起，千面魔头现身京都，成了柒琰的门客。
　　无论如何，不让皇室其他人对柒韶有所染指。
　　宫里养了一批鸽子，殊不知那些鸽子都是为我送信用的。我联络了各地想要谋反的皇戚，假意说帮助他们以坐实他们的罪名，这里面，自然也包括柒琰。
　　选男皇后的事情将柒韶弄得心烦意乱，我也趁机提出让陆笙回京，毕竟虽然我只是想坐实这些人的罪名，我也是背上了提议谋反一罪，这种罪恶的事情，怎么能让他们知道呢。
　　我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
　　如若我没能成功平反，那我也便成了罪人，柒韶的王朝也就只能宣告终结。
　　所以，我不能失败。
　　我笼络了一众人心，开始着手毁掉柒琰的声誉。在我出去的时日里，陆笙居然下了狱，还毁了容。
　　我也没料到，元襄居然自请罪名去镇守襄阳。本来攻下了襄阳，我就可以脱身去叫出羽林军与部分秦西军直接将柒琰围剿在京都。那一日听闻襄阳太守重伤襄阳城不保，我看见柒琰神色有些不对，便随他去了太守府。没想到跪倒在血泊里的，是元襄。
　　我愣愣地站着，不知所措。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浑身的血液都结成了冰。
　　柒琰离开后，元襄也认出了我，我很惊讶，他居然还能信我。
　　还一语道出了我帮助柒琰的目的。
　　还以一个前辈的身份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不要这么操之过急。
　　然而我还是操之过急了。
　　陆笙死了。
　　柒韶废朝期间，我还曾去庙里供过香火。
　　我跪在佛前，长磕而落，我好久都没有这样泪流满面。
　　佛啊，请你救赎我吧。
　　佛啊，我怎么样才能回到我自己的家？
　　佛啊，是我害的人太多了，犯下的罪孽太重了，你甚至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吗？
　　佛啊，我求求你，看看我，救救我啊……
　　佛啊，你能渡苦厄，为何不渡我？
　　……
　　我看着柒韶空洞无神的眼睛，很是心疼。
　　那种疼痛，一如我们在幽冥谷中了埋伏的时候的万箭穿心。
　　很疼、很疼。
　　我抱着柒韶，箭雨全部落在我身上，我知道自己一定很像一只刺猬，血顺着伤流下去，淌到地上。我费力地抬起头——黄昏了。
　　晚霞浮现，落日了。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我没有了家，笙弟没有了家，我只是想，为柒韶，营造一个平安幸福的家。
　　也是我的家。
　　但是我最终也没能回家。
　　为了柒韶，我负了天下，却只能留她独自撑起这江山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