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秘书》鹿死星辰

50、第 50 章

　　深夜12点的禾禧，外墙上星星点点亮着不规则的灯火，这几盏亮起，那几盏又暗下，在静谧的夜色里仿佛黑暗中的摩斯密码，传递着过客隐秘于窗后的万千姿态。
　　餐厅里，池程大概跟程锦年发生了心电感应，心里隐隐猜到了陈培先的来意，不自觉地一阵怔忡眼皮直跳，端上来的菜也没心思吃，只盯着餐桌上被折腾一晚脱水耷拉成了烟熏造型的洋牡丹微微蹙眉。
　　陈培先倒是乐得胸有成竹，对着毛元城那份刚端上来的红豆双皮奶极有兴趣，哗哗几下便吃得干干净净，乐呵呵地赞不绝口。

　　另一边，霍晨曦对电竞项目非常感兴趣，跃跃欲试道：“晚风最喜欢打游戏了，如果有赞助项目，领导只管开口。”
　　陈培先微笑不语，兀自尝了一筷子刚端上来的菜，一口便吃出了黑松露和龙虾，冲池程说：“你啊，让你烧家常小菜即可，就喜欢动这些小心思。”
　　池程低眉一笑道：“领导吃得惯吗？”
　　“南方菜啊，当然吃得惯，喜欢得很！浩然，一会儿记得把饭钱结了，池总这顿饭可不便宜。”陈培先回味了一会儿菜味，冲霍晨曦道：“过年前电竞小镇要搞几次大规模的全球电竞比赛和直播，晨曦有兴趣的话可以了解一下。”
　　霍晨曦兴奋道：“是吗？是什么比赛？”
　　杨浩然接话：“绝地求生和CS:GO的表演邀请赛，还有本地企业开发的网游‘天使之城’的全球上线直播。”

　　这一句话瞬间把餐厅点炸了，霍晨曦和徐晚风同杨浩然兴奋地聊着赛程和参赛队伍，之前的轻轻絮语也变成了肆无忌惮的笑闹。但池程没有加入他们的讨论，他推了推眼镜，对陈培先道：“领导有事尽管吩咐。”
　　陈培先仍是稳如泰山般说道：“这次比赛已经邀请了几十个战队加盟，还有‘天使之城’的研发团队和直播团队，目前电竞小镇那里没有像样的住宿条件，不知道禾禧有没有兴趣接这单生意。”
　　池程笑了：“领导，这种好事谁会拒绝，但是，恐怕这机会来得没那么容易吧？”
　　陈培先笑着指指他：“你小子今天喝了我的酒，是不是就嘴软一路，我求你的事，你可得给我面子。”
　　池程忙道:“领导您这话说到哪去了！”
　　“那就不饶圈子了，这次比赛和新游戏上线会在各平台全网同步直播，这是将胥子湖电竞小镇推向全国最好的亮相时机，我们准备在胥子湖中做一个巨幕大屏，几场表演赛事将做户外直播，水中巨幕的位置就选在靠禾禧很近的水域，我希望……禾禧能到元宵前一直开放你们的湖畔区域成为公共观赏直播赛事的地点。池程，不会让你吃亏的，除了人员的住宿，有几场重要的户外表演赛地点就放在禾禧的草坪上，你觉得如何？”

　　池程心中的揣测终于落了地，陈培先果然一直盯着禾禧的私人湖畔区域不肯撒手。游戏表演赛最多几周时间，到元宵却还有两个多月，领导这是想借着游戏活动的荫头在春节期间给市民一个环湖度假的机会。
　　池程琢磨，这点时间开放也就开放了，至少收得回来，但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将来就会有无数的理由来让他开放湖畔。两个月变一个季度，一个季度变一年，然后说不定就是彻底开放。

　　池程叹了口气，无风无浪的胥子湖当然岁月静好，只是视线一旦聚焦便是风雨欲来的前兆，很多事便不再完全由他掌控。但是无论如何，和管委会对着干都是不明智的，更何况陈培先是阳谋高手，进，可遂了他的愿，退，则禾禧欠他一个人情。

　　深更半夜，领导的酒可不是那么好喝的！

　　陈培先依旧笑意盈盈若无其事地吃着菜，那小半瓶白酒对他丝毫没有任何影响，老狐狸真是够稳的！
　　池程正犹豫思忖着，九姨和程锦年端着一锅高汤馄饨和煲仔饭走了出来。
　　九姨张罗着给陈培先盛了一碗馄饨，陈培先尝了尝，道：“这馅儿是……”
　　九姨笑答：“是新鲜的马鲛鱼馅馄饨，不知道陈主任爱不爱吃。”
　　“呵呵，喜欢啊，是小时候的味道。”

　　程锦年坐在池程身边给他盛了一碗煲仔饭，趁着陈培先和九姨在聊天，悄声问：“是为了让你开放酒店的湖畔区域吗？”
　　“嗯，高科园要搞电竞比赛，湖畔要给他一直开放到元宵前。”池程挑了一筷子锅底的锅巴塞进嘴里，说：“我还没答应，你觉得呢？”
　　程锦年道：“我觉得？我现在怀疑霍总一定是把‘没有什么事是吃一顿鸡搞不定的！’高级思路输出给了领导！”
　　“……”

　　池程终是没当场应下这事，酒倒是喝了不少。
　　气氛被挑逗味蕾的鲜香美食调和得温暖惬意，这时，杨浩然接完电话神情严肃走了进来，在陈培先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陈培先脸色立马没了先前微醺的红润，即刻起身和池程道别。
　　池程送他到电梯口，问：“是管委会出了什么事吗？”
　　陈培先叹了口气：“不是管委会，是高科园西面那片城中村，就是落月湾。管委会检查部门最近在清理群租房，那一片，你知道的，都是古旧老屋，一个90平的屋子里能塞进20个人住。今天市里深夜突击检查，查出其中一个屋子里用几千张电话卡在帮人刷流量抢注秒杀和用于黄牛抢票，被市政和公安一锅端了，这会儿市里要我去了解情况，今晚怕是又睡不了了。”
　　“领导太辛苦了，当心身体。”
　　“没事，”陈培先转头问：“那片地这两年会收回来重新翻新改造，池氏既做房地产又做住宿旅游行业，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出，池程一时没法回答。
　　就在尴尬的时候，电梯及时上来救了场。陈培先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以后再说吧。今天找你的事，两天内回复我，可以吗？”
　　“好，没问题。”
　　众人陪陈培先下楼，值班的林霁月接到程锦年的信息后早早就等在大门处，她与杨浩然对视一眼后两人瞬间红了脸。

　　雨止的午夜，飕飕冷风随着陈培先推开的大门灌入大堂，众人送走陈培先后便迫不及待地各自散去，急着寻觅乱哄哄闹了一天后的温暖宁静。
　　唐笑和前厅值班的人继续夜审，莫荔荔陪着琼姐和几个清洁员工收拾桌椅，姜琮返回顶楼酒吧陪今晚睡不着的大佬们寒暄聊天。
　　有人站着最后一班岗等待不期而至的客人，就有人说着情话抱着爱人安然入睡。
　　但无论何时何地的禾禧，都不会有最后一盏熄灭的灯。

　　房间内，池程给程锦年热完牛奶便昏昏沉沉倒在了他床上。池总一整个晚上都泡在酒坛子里，又吃了一顿鸿门夜宵，这会儿赖在床上哼哼唧唧直喊头疼求抱抱。
　　程锦年吊着胳膊磕磕碰碰换完睡衣躺在池程身边，将他的头按在胸口处帮他揉着太阳穴：“还疼吗？”
　　池程贴着他胸口说道：“程秘书真是独臂神医啊，揉头头就不疼了，哎，我这会儿有点儿蛋疼，要不请程圣手给治治……”
　　“滚！”程秘书将他掀翻在床另一边，池总又八爪鱼一样地抱了上来。
　　程锦年叹气：“你喝多了怎么智商就直接熔断到3岁了！”
　　“也不知道谁，喝多了就抱着我脑袋亲，节操直接熔断成流氓。”池程不依不饶，拉下程锦年就吻了上去。

　　酒店早已把室内的温度湿度含氧量都调成了专供发情的最佳配比，空气里的湿吻还带着浓浓的酒香，程锦年睁开眼看着池程沉醉的表情，却猛地陷入无比清醒的思绪。
　　记忆里，程锦年和他的第一次，池程就像一只发情的小兽，二十多岁的狂乱、炽热和冲动在身体里冲撞到濒临崩溃的感觉犹然如昨，可多年过后，池程对着程锦年却越来越谨小慎微，害怕自己出一点错，程锦年就会像惊着的兔子般飞奔而逃，他们之间总像是跨不过一些东西似的，带着被伤痕磨出的小心翼翼。

　　无数次的午夜梦回，年少时与池程之间如断壁残璋的感情曾让程锦年怅然若失。感情的亲疏不是简单的拿起放下，争执口角、期许落空，大多都沦陷在无能为力的背对而立中，分开了七八年的两个人，就算全身涂满了润滑剂，也起不了黏合剂的作用。程锦年心想，还是慢慢来吧，否则一顿干柴烈火的激情也不过是风卷残云过后的残羹冷炙，毕竟当年他们彼此撕扯着离开对方时，都带着很深的伤口，没那么容易一夜之间弥合。
　　程锦年忽然有些心疼池程，为池程对他的温柔和小心，也为他们各自固守了多年的莫须有的城池。程锦年轻轻抚摸着池程的头发，挣脱开他沉溺的吻，只是静静看着他。

　　“怎么了？”池程问。
　　程锦年翕张着嘴唇，万般心绪，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便问：“陈培先今天提的事你怎么想？”
　　池程揉了揉眼睛：“他手里握着年度十佳服务企业的推荐名额，将来不管申请政府补贴还是融州权威的酒店排名，市政嘉奖是我们的一张王牌。”
　　“你能想通就好。”
　　“哎，被人捏着七寸打，滋味不好受，”池程今天的确喝的不少，天气原因让腰伤又有些复发，他见程锦年也有些意兴阑珊，便揽着他揉进怀里，道，“睡吧。”
　　程锦年仰起脸，望着池程下吧钻出来的青黑胡渣，笑问：“今天不入洞房了？”
　　池程抬起脚勾住他的腰，将程锦年整个人圈在怀里，懒懒说道：“急什么，你跑不了。”

　　“池程。”程锦年叫他。
　　“嗯？”
　　“我们等今年第一场雪好不好？”
　　池程捏起程锦年的下巴，咬牙说：“不！好！融州又不是年年下雪，万一今年不下雪，你让我抱着你吃一年素？！”
　　程锦年不肯听话，仰头追着池程的目光咧着嘴傻笑，池程被他笑得骨头都软了，一巴掌捂住了程锦年的脸：“我跟你说啊，以后我说东你偏要往西的时候，你不许笑！你这是作弊！”
　　程锦年躲在池程胸口，手掌伸进他的睡衣里，用指腹在池程干燥的后背帮他打着圈抓痒，程锦年说：“我算过了，元旦前一定下雪。”
　　池程被他挠痒挠得浑身荡漾，收紧胳膊抱着程锦年一顿舒服地蹭蹭，他闭着眼问：“锦年，是不是那时候第一次给你留下了很不好的感觉，所以你现在有些怕？”
　　“……我没怕。”程锦年在他动来动去的肩膀上打了两下：“别蹭了大狗子！睡吧。”
　　池程那句“好”卡在了喉咙里，下巴沉沉地搁在程锦年的头上便倒头睡了过去。

　　凌晨的风中，雨又开始下了起来。
　　程天气预报员掏出手机查看气象图，几股冷空气争相南下，气象局发布了寒潮预警。屏幕光映出他嘴角甜蜜的浅浅笑意。程锦年关了手机熄了灯，背过身贴在池程怀里，将他的手揽在自己胸口前，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落地窗上又开始敲打着噼啪的雨声，大自然寻着最舒适的声音幅度和频率，像是入梦前舔耳的催眠音效，挠在心尖。
　　人潮与年月会如期而至，而风雪总是带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在沉甸甸的期待中像个荡着秋千的顽皮孩子，前仰后合左摇右晃，却总是捉他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