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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杏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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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公子又来寻公子啊,公子方才托我与乔公子你传话,他还在做功课,待过会儿好了,就同你出去。乔公子来临安已有七月余,公子是越来越活泼了。”闻曈在乔怀身侧转来转去,“他为了腾出时间与乔公子出去,真真是努力,一刻也不停。”
乔怀站在杏院里的小湖旁,透过窗,看着屋内的齐抒。
齐抒坐在书桌旁,执笔写着,他额前有几根头发没有束进去,垂下来,乔怀一眼望去去瞧齐抒的脸,这几根头发挡住了些许,竟生出了朦胧之态。
齐抒似乎更好看了,乔怀想。
齐抒似乎感受到了乔怀的目光,偏头迎上乔怀的目光,嘴角一扯,学着乔怀的动作,挑了挑眉。
乔怀呼吸一顿,心头倏地化成了一汪春水。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杏院,乱我心曲。(1)
他察觉自己心思不对,轻咳一声,欲盖弥彰,对闻曈道:“昨日我去寻遥儿,遥儿说想要吃齐抒院里的杏子,可还剩着?”
闻曈赶忙应道:“有的有的,公子种了一院的杏树,结果之时,院里下人收得焦头烂额,那时分了些许掉,剩的这会儿还在地室里存着呢,四小姐想要,尽管拿,公子一人也吃不过来。”
乔怀摸了摸下巴,道:“那我也要点,正好我近日来想吃杏粥了,晚膳时正好吩咐人做。”
闻曈:“嗳,我这就托人去取。”
半个时辰后,齐抒搁下笔,推开屋门,走到正坐在屋外石桌旁凳上的乔怀边侧,乔怀背对着他剥着杏子,齐抒拍了拍乔怀的背,顺手拿走了乔怀方才剥好的杏子,放进了自己的口中。
乔怀被拿了杏子也不恼,他捏着嗓子,故作娇羞,道:“齐三公子,奴家久候多时了,待一会儿可要好好补偿回来。”说罢拿凤眼情意浓浓的媚了一眼齐抒,暗送秋波。
齐抒:“……”
齐抒被他这番举动激的毛骨悚然,握拳重重锤了一下乔怀的背,吐了杏核,“我这杏子是有毒?乔怀你这病可谓是深入骨髓,无法根治。”
乔怀站了起来,拿胳膊勾住齐抒的肩,“行了,打得我好痛,走吧,想去哪玩?我带你去。”
齐抒嫌弃他方才剥过杏子湿漉漉的手,推开乔怀,“你且先去洗手,昨日听闻南边有个戏班子路过,我想去听听曲儿。”
“好说好说。”乔怀跳起来,跑到湖边洗了手,拽着齐抒翻墙便跑了。
——
“抒儿在做什么?你且去通传一声,便说大嫂有要事与他道。”大嫂来到杏院里,坐在石凳上,拉着闻曈,要闻曈去与齐抒说一声。
齐抒此时在屋内看书,听到闻曈与他说大嫂来了,他愣了愣,便搁下书,走出了屋。
大嫂见齐抒走了出来,坐在了她对面的石凳上,与她道:“外面冷,大嫂何不进屋说话?”
“这会儿有太阳,在外头晒晒太阳也是暖的,抒儿有所不知,你二哥与冉家大小姐近来甚为亲近,母亲知晓后,便动了嫁娶之心,你二哥婚事不早了,十有七八便在这段时日了。”大嫂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檀木盒,推到齐抒面前,柔声细语道,“母亲便想,抒儿今有十八了,虽然未及弱冠,但也不远了,便托我将这传家玉簪赠与你。”
齐抒拿过檀木盒,轻轻打开,便见里头一支玉簪横躺在盒中布帛之中,布帛上题着一首诗。
乾坤百精物,至宝无文章。雕琢为玉器,真性一朝伤。(2)
玉簪雕的极为精细,簪头一点一点的纹路里镀了金线,嵌了三颗红玛瑙,簪身由银线绕着,绕出弯弯曲曲的线条,直至簪尾,整支玉簪观起来,可称得上一个“妙”字。
齐抒看着这玉簪,蹙眉发愁。
他并未有娶妻的打算,全家把复兴的希望施于他一人身上,他更是没有心思去谈情说爱。
况且……
他心中有乔家郎,乔郎一颦一笑已深入他心,他与乔怀真的单单只是兄弟吗?
他瞧得出来,乔怀也有此心,无非缺个时机罢了。
齐家定然不会同意一个男子与他成亲的。若是这支玉簪交到他人手中,齐抒还是那个一心想要乔郎的齐三吗?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3)
大嫂瞧他这副模样,不禁掩袖笑道:“抒儿现如今还未有心上人罢?往后若是有了,便将这玉簪赠与她,家里人开明,但凡是抒儿欢喜的姑娘,皆可进齐家的门。”
“嗯,请大嫂代抒儿谢过母亲。”
齐抒回到屋中,便瞧见屋里多了一人,心中惆怅霎时驱散,他笑出了声,“何时来的?我都不知道。”
乔怀坐在齐抒的书桌上,道:“方才见你与大嫂正在交谈,不忍打断,便一人偷偷潜进了屋中,待你回来。”他转头瞧了眼窗外,“要落雨了,方才还有太阳呢,冬日落雨可不是好事,待这雨落完,你这院中的杏树也快要长叶子了罢?”
“嗯。”齐抒把檀木盒子放于桌上,他走向棋桌,问乔怀,“下棋?”
乔怀没应齐抒,他被这檀木盒子勾了去,好奇心泛滥,问道:“这盒子不错啊,里头是何物?”
“母亲派大嫂赠与我的,是一支家传玉簪,”齐抒回他,忽地瞧见乔怀正欲打开盒子,便又缓缓道,“倘若我日后有了意中人,便可赠与她,将她娶进齐家,做我的夫人。”
乔怀拿着盒子,已然打开了一条缝,听到齐抒说日后要赠与他夫人,顿时觉得这盒子如烫手山芋般,他忙搁到一边,咳了一声。
齐抒见他反应,笑了笑,微微摇头,在棋桌旁坐了下来,冲乔怀招招手,要他下棋。
乔怀落座,接过齐抒递与他的棋盒,他拾起一颗棋子置于棋盘之上,心情复杂,忍不住问:“那你可有玉簪主人的人选?”
齐抒目不斜视的注视着棋盘,执起一颗子思考,轻飘飘道,“乔兄与我关系如此,我若是有了钟意之人,你定然是头一个知晓的,可惜你不知晓。”
乔怀听他此言,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轻呼了一口气,还未呼舒坦,心又堵上了,他捻着棋子,心底空荡荡。
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风空落眼前花。(4)
乔怀对齐抒的确有非分之想,这份情感来得莫名其妙,好好的莫逆之交变了味,来势汹汹,他却毫无还手之力。
齐抒见他久久未落子,抬眼瞧他一眼,见他不动,作疑惑之态,一语道破:“怎么?你想要那簪子?”
此话一出,乔怀手上的棋盒倏地散了一地,他连忙蹲身去拾,“齐抒我发觉你愈来愈口无遮拦了!”
齐抒怎可……怎可与他说这种话?
他自恃不羁浪荡,随心所欲,却在齐抒身上真真切切地碰了壁。
乔怀将自己的心口挖得血肉模糊,他愧对乔家爱护,愧对齐家抚养,更愧对齐抒坦诚。
每次迎上齐抒无知的目光,他的伤口便又自愈,对齐抒的占有一日复一日,愧疚之心便也一同增加。
他想张开血盆大口把齐抒吞噬的干干净净,可又怕齐抒痛苦挣扎。
他的欲望告诉他,他不想同齐抒做兄弟,想做亲密无间的恋人,他想要那支簪子。
齐抒正欲说点什么,他张了张口,忽然瞧见乔怀赤了耳根,于是想要说出口的话便吞了回去,笑了出来。
他转头瞧着窗外的杏树,如今正逢严冬,杏树光秃秃的,再过一两月,杏树便开始生叶子了,至于开花结果,已然不远了。
——
四月,齐烁与冉家大小姐成婚,齐家满宅皆布满喜庆的红色,无一不透着欢喜之色。
新娘子进齐府时,乔怀伸胳膊轻轻搭在了齐抒身上,对他轻声道。
“我若是个姑娘,我也想这般嫁与你。”
此话一出,乔怀迫不及待地去瞧齐抒的反应,他待了半晌,齐抒也并未转头瞧他,乔怀察觉不出他的心思,收手拍了拍,面露尴尬。
他本欲以为能将这番心思藏于一辈子,可今日瞧见齐烁娶妻,他心头倏地冒出一个想法,齐抒日后也会如此。
他慌了起来,还有两年,还有两年,齐抒就及冠了。
齐抒的志向不在临安,而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他如今这么努力,只为一朝金榜题名,进京做官,齐家栽培他多年,怎忍心毁于一旦?
那时,齐抒是否会遇见一个同他交心的女子,之后他们二人便会成亲,成了亲后又生子,他会给她念着书里的内容,她便会在齐抒看书时,为他整理家中账目,齐抒还会为她戴上那支玉簪,带她回齐家看望齐父齐母。
乔怀越想越害怕,他害怕真的有这么一天发生,乔怀舍不得拴住齐抒,他既想要齐抒一辈子待在他身边,又想要齐抒能成就大业,走向光明大道。
他左右徘徊,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与他说一声心中感情,可他却恍若未闻。
乔怀犹如一头受伤的小兽,默默蜷缩起来,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良久,在乔怀看不见的地方,齐抒瞥了乔怀一眼。
拜完堂的次日,乔怀去杏院寻他,心想绝口不提昨日事,只要与齐抒关系和好如初,便没什么他能委屈的。
杏花盛开满院,呈春色繁茂,齐抒今日并未在屋中读书写文章,而在院中打理着杏花。
他身形高挑,踏着小梯登入杏树之中,拿着剪子剪着杏花。齐抒余光瞧见乔怀来了,心头一动,便那方才剪掉的杏花朝乔怀抛去。
乔怀被齐抒的乱花扑了个满头,迷了眼,当他将花通通从头上取下来时,齐抒已经下来了,“今日不出去了,我这儿花开的太多了,我剪掉些许,剪完后还欲再看会儿书。”
乔怀“嗯”了声,与齐抒道,“那我便回去了。”
言毕,转身欲走。
“接你昨日与我说的话,我当下便明说了,”齐抒见他欲走,忽然开口道,“姑娘不姑娘的不重要,乔郎为我心中所爱,我欢喜便好。”
他曾有无数个夜晚,翻来覆去,每每思及他对乔怀的感情,他便不知该如何是好。
齐抒的的确确欢喜乔怀,可他二人皆为男子,怎好有越了友谊,做那知心知肺的恋人。
他一次次扪心自问,他同乔怀真真可以做一辈子的兄弟吗?
友情之上是什么?
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是爱.欲。
齐抒喜欢乔怀,不惧乔怀男子之身,不怕逆转世间自古传统阴阳,不忧背后蜚语流言。
他只想要自己能直面心中所求。
——齐抒想要乔怀。
乔怀霎时顿在原地,脑中轰然炸开,猛转身,瞪大凤目,呆愣着看齐抒。
齐抒见他此番模样,冁然而笑,“乔郎君可还跑?我甚是疲累,还不速速替我打理这杏院。”
音落,执起乔怀的手,把方才从树上摘下来的杏花放在了他的手掌心。
杏花,传爱慕之心,达托情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 (1):原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 乱我心曲。”
出自《国风·秦风·小戎》——《诗经》
(2):出自《咏玉》——韦应物
(3):出自《秋风词》——李白
(4):出自《梦江南》——温庭筠
总算糊到了告白……作者的文笔已经糊到地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