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余》淼淼金

7、第 7 章

　　在决定让余宁转学去省实验中学时，余寒梅回来见了她一面。

　　和上一次见面时的光鲜耀眼不同，这次出现在她面前的余寒梅温柔宁静，充满着女人味，余宁在她身上，闻到了母亲的味道。

　　果不其然，余寒梅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

　　“我就要做妈妈了，”她笑着说，眼睛里含着耀眼夺目的光彩，“虽然不知道到底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但我很期待他的降生。”

　　在一个被她抛弃的，从没有享受过母爱的孩子面前说这种话，余宁想，这个人，真的是心里从来都只有自己。

　　也或许是她们之间没有母女缘分，所以她才能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这些不在意的话。

　　“我有了新的家庭，”余寒梅看着她道，“以后我想过平静的日子，所以我这次来，你应该知道我的目的。”

　　余宁知道她指的是那份断绝亲子关系的协议，她点点头，答应她，“好，我同意。”

　　“转学到这边花了不少力气，最后一年了，你好好学，以后考个好大学，也算是我对你的补偿。”

　　余寒梅给了她一张卡，上面钱不少，余宁那时候需要钱，没说什么收下了，但同样的，她也从余寒梅那里要来了一个日后打钱的账号。

　　起初，余寒梅不同意，大约是因为怀孕，她此时充满了慈母心肠，所以待余宁是过去那么多年里少有的温柔与心软，但对余宁来说，她早已过了在意需要并期待这些的年纪，如果需要断绝关系，她希望两人之间能断得干干净净，以后连一分钱的牵扯都不要再有。

　　最后，因为余宁不答应就不签协议的强硬，余寒梅只得应允。

　　她走那天，天下着雨，和余宁小时候期待放学时她去接她那天一样的雨，余寒梅对她说，“余宁，我改名了，以后我就不叫余寒梅了。”

　　她没说她的新名字，余宁也不想知道，她点点头，撑着伞送她上了车，对她说，“再见。”

　　黑色的车子消失在雨幕里，余宁就这样，彻底告别了她的过去。

　　然后在自己也不知道且无法预料的未来里，遇见了陆驰。

　　***

　　作为实验中学那年高三一班唯二的两个转学生，余宁和陆驰，成为了同桌。

　　余宁入学晚，那时候并不知道陆驰在前阵子入校后闹出的动静，只是班级最后排只有他旁边有空位，便抱着书包坐到了旁边，为此，还收获了新同学们除去外表之外的超高关注度。

　　因为她那张过于出挑的脸，以及从前被其他同学戏称的肤白貌美大长腿，她那时候性子已经变得格外低调冷淡，对于所有别有所图的搭讪都格外敏感。

　　幸好，省实验不愧是全省最好的中学，学习氛围浓厚极了，班里的同学们也十分好相处，周围完全没有从前她就读高中里的浮躁与蠢蠢欲动。

　　她在这里读书学习称得上是如鱼得水，就算她话少人冷，也不妨碍同大家和谐相处。

　　尤其是旁边这个新同桌，没有余宁畏之如虎的蓄意亲近与别有用心，同样的寡言冷漠，虽然因为过于高傲看起来很不好惹，一副独来独往的孤僻独行侠模样，但因为完全不会打扰到她学习，所以她反而很满意。

　　只除了因为脸长得太过英俊，时常勾得外班女生在班级外面流连忘返。

　　当然，余宁选择性忘记了，她自己同样是个招人体质，转学后在男生群体中激起好大一层浪花，后来因为她实在太冷且一心热衷于学习，众人的热情才渐渐被压了下去。

　　值得一提的是，余宁在转学后的这个班级里，还遇到了一个多年未见的老熟人——彭卓。

　　这个小时候做了她家几年邻居，读过同一所小学和中学的朋友，能在这里遇到，实在是意外之喜。

　　虽然在对方初一那年转学后就断了联系，但小时候他们关系着实不错，彭卓帮过她许多次，因而，两人心照不宣的成为了明面上让其他人大为惊讶的好朋友。

　　不过，因为此前发生在她身上的许多不愉快往事，余宁在和彭卓的来往过程中起初是保持着警惕的，若是女孩子也就罢了，但彭卓偏偏是个异性，以余宁那时候严重的被害妄想症而言，若是友情不够纯粹，她更宁愿保持距离，否则那就是给自己好不容易恢复安稳平静的生活找麻烦。

　　幸而，彭卓真的是个很好的朋友，两人的友情也没让余宁失望，是以，比起其他新同学，她对彭卓在态度上反而更亲近一些。

　　被繁重学习任务充斥的日子对余宁而言十分充实，在月考之后，她凭借着出色的成绩坐到了教室中间前排的黄金学习位置，身边也多了个话唠且可爱的女同桌，至于陆驰，早已成为了关系不冷不热的普通同学中的一员。

　　虽然有时候看见身边外表这么出色的异性，会忍不住多看几眼，但那也不过是纯粹的欣赏之情，在她心里，始终是自己的未来最重要。

　　彭卓那时候问她想考什么大学，余宁选择了同在一个市的本地重点大学，因为距离近，星期天她去实地考察了好几次，越看越觉得喜欢。

　　彭卓心仪的专业同样在这所大学里，所以，只要两人高考不发挥失常，很大概率会在未来继续做同学。

　　熟悉的家乡，还有未来可能会继续做大学同学的老朋友，她对这样的未来很满意。

　　***

　　然而，这样美好的生活与未来里，同样出现了让余宁困扰的小瑕疵。

　　因为周末几次去大学踩点的缘故，有人缠上了她，对方以学长自居，不厌其烦的缠磨讨好，那阵子，她课桌里总会莫名出现各种点心零食，生病了还有人送水送药，就算她严词拒绝好几次说不打算谈恋爱，对方还是不肯罢休。

　　“就算现在做不了男朋友，我做备胎总行吧？”对方笑着这样说。

　　那人不止入侵到她生活的方方面面，还主动介绍了自己家的情况，家底颇丰的富二代，有钱有颜，温柔识趣，除了不肯放弃这点过于偏执，在其他人眼里算得上十分出色，至少，帮那人说情与通风报信的女同学明说了觉得她不识抬举。

　　余宁被烦扰太多次，早已没了耐心，只冷声反驳对方，“你觉得好，是因为你不是我。”

　　那人觉得余宁在阴阳怪气她的长相，气得和她吵了一通，两人算是彻底闹翻。

　　之后，那人在班里联合其他人蓄意冷落排挤她，余宁完全不看在眼里，只是和老师说了下情况换了座位。

　　毕竟，高考这样至关重要的时刻，不是谁都会这么幼稚的将宝贵的精力放在这种不重要的事情上的。

　　之后，那人的追求攻势消停了一阵子，余宁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然而，谁知道在距离高考仅剩半个月的时候，意外来了。

　　星期天她去校外买东西回来的途中，被个年轻女孩子带着几个小混混堵在了巷子里，手机也被摔了个屏幕粉碎。

　　“你就是余宁？”年轻女孩子满眼恶意的挑剔看她，“看着长得是不错，不然不能把卢轶勾得神魂颠倒，你说你，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不好好学习，学贱女人勾搭别人男朋友，我给你点教训不过分吧？”

　　余宁在从前的高中就读时，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因为那些不知所云的桃色纠纷被不良少女堵截，她虽然低调安静，但从来也不怕事，因此这会儿还算冷静。

　　“我和你说的人不认识也不熟，如果真有人勾搭你男朋友，绝对不可能是我，你可以去查查他身边其他人。”

　　“但如果你今天来就是为了故意找事，”余宁看着周围对她心怀恶意的几人，冷声道，“那就没得谈了。”

　　“小贱人，姐姐今天来，就是为了教你个乖，别看到什么男人都贴上去，懂吗？”对方倒没有冠冕堂皇的装出什么虚伪假面，但来者不善的模样在这个阴暗的小巷子里也是够吓人的了。

　　“听说你马上就要高考了？”对方笑嘻嘻的看向她的右手，“姐姐不动你的脸，只打折你的手怎么样，吃到教训以后就学乖点儿，离别人的男朋友远一些！”

　　余宁心里瞬间充满了怒火，打折她的手？

　　在她努力了这么多年，即将迎来改变人生的最重要的转折点的时候，打折她的手？

　　愤怒让她脑袋都有些发晕，从前那么多年的战战兢兢在对方这样轻描淡写的话语里，尽数化为无法熄灭的滔天怒火。

　　在被人抓住胳膊时，她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长得漂亮从来不是她的错，但在她身处的环境里，这张脸就是她最大的麻烦，无论是早就去世的外婆，还是曾经给她带来诸多麻烦与困扰的那些同学，还有那来自许多人绵绵不绝的恶意，都让她愤怒。

　　于是这一脚，她用了十足的力气。

　　她从来都不是软弱的人，在明白自己必须有自保的能力之后，在保护自己这件事上，她也从不懈怠。

　　余宁凭借自己多年来锻炼出来的身手和力气，直接打退了两个人，但她到底只是个力气大些动作灵活些的年轻女孩子，一旦对方有备而来认真起来，她决计是不敌几个大男人的。

　　那被她在混乱中拽掉了一把头发的年轻女孩儿捂着头暴怒不已，“给我脱了她衣服，我要拍她羅照发到网上去！”

　　陆驰就是在这样一片混乱中突然出现的。

　　他手里拿着一根高尔夫球杆，像是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一样，就那么一路气势汹汹的进了巷子，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杆砸在其中一个混混身上，惊悚惨叫的声音里伴随着清晰的骨裂声响。

　　他的出场太过突兀也太过有气势，像是黑夜里缓缓升起的日轮，瞬间刺得人眼疼。

　　余宁被他护在身后，原本一直如影随形的恐惧感，如临深渊即将坠落的失重感，那一刹那消失不见。

　　她觉得，她看到了太阳。

　　一个在她晦暗贫瘠世界里，突然破空而来的耀眼太阳。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陆驰跟人动手。

　　他是真的凶，下手也是真的狠，但对余宁而言，那样的陆驰，每一幅姿态里都充满了安全感。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被人保护着是怎样一种温暖与安心，如此可靠，如此让她心动。

　　她仿佛听见自己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破茧成蝶，然后追逐着光，飞到了陆驰的身体里。

　　至此，余宁终于知道了，何谓心动。

　　***

　　陆驰救了余宁，不止挽救她免于肮脏泥泞，还保住了她本就惨淡不已的人生，以及她的自尊，她的希望，她的未来。

　　来寻衅挑事的几人被陆驰收拾得全都蜷缩在了巷子深处不敢动，包括刚才那个女孩子，余宁原本想着靠自己上去补刀，毕竟对方对她的恶意是如此浓重，打着彻底毁掉她的主意，她不可能轻轻放过。

　　只是没想到，陆驰似乎没有不打女人的忌讳，对几人下手的分量十分均衡。

　　料理完几个渣滓，陆驰看向身后的余宁，问她，“你怎么样？”

　　其他人眼里凶神恶煞的陆驰，在余宁眼里却写满了安全与可靠，她摇了摇头，“我身上只有一些擦伤和磕碰，都不严重。”

　　“那先去学校医务室看一下，如果还有哪儿不舒服，记得去医院。”陆驰一边说一边捡起了余宁之前被摔得碎屏的手机，放到她手里，“修修试试，能用就用，不能用换新的。”

　　“谢谢。”余宁低声道谢，将东西收拢好，看向缩在墙角处的几人，“他们怎么办？要报警吗？”

　　“你觉得呢？”陆驰反问她。

　　余宁深吸了口气，指着几人中唯一的女孩子，声音有些发颤的道，“她刚才说，要拍我羅照发到网上去，我怀疑，她之前对其他人这么做过，最好是报警查一下。”

　　陆驰声音发冷，在阴暗的巷子里越发显得凶戾瘆人，“她这么说的？我知道了。”

　　之前离得远，陆驰过来时根本没听清这几人说什么，但现在他知道了。

　　他拨了个电话出去，低声说了两句，很快，几个疑似保镖的人物进了巷子，堵住了那几人想逃跑的路。

　　“我们先走，待会儿警察会过来，其余的过后在说。”陆驰道。

　　“谢谢。”余宁除了感谢，不知道自己还能对眼前这个人说些什么。

　　她脚上受了伤，走路便有些一瘸一拐，陆驰大约是看不过去，伸出手扶了一把，因为姿势的关系，两人之间便有些亲密。

　　余宁第一次和异性靠得这么近，陆驰身上有种极淡却极好闻的味道，让她扑通扑通的心跳越发剧烈。

　　她想，她只依靠这么一会儿，独自支撑了这么久，第一次有人能让她放心依靠，她不贪心，就只依恋一小会儿。

　　等短暂的歇上一会儿之后，她再继续往前走。

　　察觉到往他那里偏移的重心，陆驰没说什么，只是沉默着提供了更为可靠的支撑。

　　余宁靠在陆驰身上，似乎看到了一个崭新的光明的未来。

　　原来是这个人吗，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