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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仙女庙 ...

  •   凌七说完便晕了过去,留下一堆人手忙脚乱。

      东栏山方缘倒是耳熟,犹记得是几天前,陈太守邀请她尝了一杯东栏山的梨花酒,可仙女庙问出来,在场的人都是摇头。

      驿站的火烧得很大,但响了半天的雷声终于把要落不落的雨滴催下来了,一场及时雨过后,原来的地方只留下一堆随时会散架的焦炭和被染上墨水一般的街道。

      公主暂时把人都安排在了太守府里,刚好方便统筹调度,两天之后,一切都似乎回到了正轨。

      方缘今天早上特意没吃饭,但看到眼前的景象还是忍不住反胃,他们从长乐京带来的侍卫除了几个被缠着一身白布还在休养,剩下的全在这间小房子里了。

      因为他们大都是在火中被烧死的,严重者的皮肤都变成了黑炭,身体也蜷缩着,完全辨别不出谁是谁,公主下令先把尸体都停在这间房子里,对应各自的遗物,之后再统一下葬。

      房间里交杂着炭烤过度的糊味和腥膻味,令人窒息,方缘受不了这个,向面无表情的仵作们点点头便出门去了。

      迎面正碰上拄着拐杖的驿丞,大火发生的时候他在大堂,也是最先被救出来的人,因此保住了一条命,只是腿脚受了点烫伤,这两天帮着仵作们勘验尸体。

      他叫住方缘,递上一份卷轴,说道:“大人,这些是勘验的结果,请带给公主过目。”

      方缘应下,正要走,却见驿丞的灰涂涂的脸上有些欲言又止,便问:“怎么,还有什么事?”

      驿丞顺势答道:“那天在驿站的所有人都记录在案了,但少了一个。”

      “谁?”

      “就是那位凌七大人带回来的姑娘。”

      零尘?

      方缘皱起眉,“你确定她不在?”

      “这是当然,那天天气不好,天火又来得急,就在大人和公主殿下出门的不久后,下官清楚的记得因为不想被淋雨,在你们二位出门之后没有人出过驿站。除非……”驿丞挪了下拐杖,“除非她早就不再驿站内。”

      偏偏在驿站起火的时候她不见了,之后也再没出现过?

      方缘拔腿向公主的房间跑去。

      公主正在吩咐下面的官员做事,见到方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便扬了下巴,“去吧,都按规矩办。”

      一个个青衣官袍的县令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诺诺退了出去。

      待他们走后,公主伸了个懒腰,晃了晃茶壶,问道:“怎么了?一大清早的跑过来,昨晚又做噩梦了?”

      “才不是做噩梦这么简单的事!”方缘本来为自己的鲁莽感到尴尬,听到公主放松的语气也跟着轻松了下来,随即想到正事,跑到公主的书案前急道:“是零尘,她不见了!”

      说完这句话,方缘感到公主用一种怪异的眼光扫了她一眼,然后又低头鼓捣她的茶壶去了,说话也越发缓慢下来,“你还真是瞎操心的命,今天担心这个不见,明天担心那个不见的。我想想……先是王子殿下不见了,然后是太守的女儿也要担心,现在又是零尘……”

      “所以说嘛!”方缘正着急上火,忍不住打断,“这些人怎么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待着呢?净会添乱!”

      公主把茶泡好了,翻了一个白瓷杯,放在方缘想挠人的爪子上,“你又不是他们的父母亲人,他们也都不是什么稚子顽童,这么着急做什么?越急越容易生乱。”

      或许是淡雅的茶香,也可能是公主不疾不徐的话,令方缘渐渐平静下来,捧着杯子小啜,“说的也是。就算可能是零尘故意引起的这场大火,我们也应该先冷静……”

      “什么?”说话太快,公主被茶水呛了一下,“火灾不是天雷引起的么?”

      方缘偏头看向她,“可是那天驿丞说没有见过她出门,偏偏负责看守她的凌七又伤得这么重,看起来……就像是她知道什么然后事先动了手脚不是么?”

      方缘说完,看着门外的一片树叶悠悠落下,想着凌七这么好的武艺为什么没能从火里逃生,如果是零尘使的手段,那她是怎么在凌七的眼皮底下做到的……之类的问题。

      “啪!”方缘转头,看见公主正来回踱步,然后看向她,“我们走,之前我让凌七查零尘的底,所以她冒死告诉了我们这个线索,快走,去找仙女庙!”

      方缘的目光跟着公主走出去,低头,看着茶杯里微微晃动的涟漪,语重心长:“遇事应该冷静……”

      门外探回一个公主脑袋,“快走!”

      “哦哦!”

      * * *

      然而方缘和公主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翻遍了蒲州的地理志,包括周围二十多个县城的县志,都没找到一个叫做仙女庙的地方。

      “怎么会?是不是凌七说错了,还是谐音?或者是殿下你听错了?”方缘揉了揉酸软的腰,一屁股坐在藏书楼的地板上。

      又被地板缝隙里溅起的灰尘呛得鼻子发酸。

      公主随手拿书扇了扇灰,然后扔向方缘,有气无力道:“本殿会听错么?当然不会了!”

      方缘十分认命地点了点头,“……那现在怎么办?”

      “咕咕咕——”

      公主半张开的嘴又圆了回去,“……先吃饭。”

      她们忙了一整天,安抚好五脏府后,便都好好洗干净了身上的霉气,又休息了一整晚,准备第二天继续和那些快要烂掉的古书死扛。

      不过可能是管理藏书楼的大爷也不忍心两个小姑娘灰头土脸的样子,询问了他们进楼的目的后,说道:“仙女庙?哦……好像是听说有这么个地,但……它不在蒲州哇。”

      方缘与公主对视一眼,各自发出了找到救星的光芒。

      若不是大爷提了这么一下,就算是方缘和公主两个人把整个藏书楼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这个地方,因为按照规划,它属于虢州。

      虢州与蒲州相邻,以一条大河为分界,正是今年早春凌汛的那条河,这条河从东栏山底穿过,而仙女庙是一座山中小庙,好巧不巧落在靠近虢州一侧。

      那里少有人至,这座庙也不知在山中经过多少个春秋了。

      但知道了仙女庙的所在,又一个大难题摆在眼前,因为早春河水泛滥,导致东栏山附近的河岸形成了一片沼泽地,根本不能靠近,更别说要渡过大河去对岸了。

      而无论是走山路还是绕水路,都要花上至少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煮烂的鸭子都得飞了。

      方缘与公主一时也拿不出个取舍来,便决定先往实地看看。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方缘把一根三丈长的竹竿往沼泽里戳下去,完全有去无回。

      放眼望过去,这片泥巴地足有几百步宽,之后才能见到流动的水面,可她们就算有船,也没办法把它推到河里去。

      “还是放弃吧……”

      公主刚说完,她们的身后一阵摸摸索索的声音,只见黄草地里摸出一个人来,拿着竹棍对着她们,嘴皮子吧嗒道:“你们做啥子的!”

      来着是个干瘦的老汉,黝黑的肤色和弯曲的背脊是他经年劳动的证明,听他说话的带着乡音,方缘以为是当地的居民,忙摆手说道:“我们不是坏人。”

      不过老汉显然不吃这一套,拿着竹棍在地上敲了两下,又逼近几步,浑浊的嗓音听起来也更凶了,“你们到底是做啥子的!”

      方缘正要解释,公主却伸手在她身前拦了一下,不高不低地说道:“我们要渡河。”

      方缘扶着公主的胳膊看向她的侧脸,叹道:显然对方是把她们当坏人了,说我们要渡河有什么用?难道人家还会送他们过河不成?

      她已经能想到老者竹竿迎面打过来的样子了,抓着公主的胳膊随时准备跑路。

      老汉的竹竿提了起来,不过却是向后收,他往手心唾了口唾沫,搓了搓手,“那你们两个小娃不早说?快点跟我过来!”

      “诶?”

      公主脱开方缘的手,朝前扬了扬下巴。

      方缘故意忽视公主不经意间流露的自得之色,半信半疑迈步。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那老汉领着她们两个离开了黑泥沼泽地,爬上一处小山丘。

      一路上,方缘自然借着时机向老汉打听些事情,而他见打交道的不过是两个后辈姑娘家,也没了拿竹竿打人的气势,乡村人淳朴的本性促使,很快便将一切和盘托出。

      原本他本也是个庄家户,只是通晓水性,便揽下了在这条交界的大河边引渡的活计,平时赚点买酒钱,不过今年早春发了一场大水,这条河便不好走船了,偏偏此时无端多了许多要去庙里求药的人,眼见有银子赚,老汉琢磨着,倒是寻出一条道来。

      “得从这儿下去噢!”

      他们在一处临水的崖边站定,老汉招呼了一声,顺着一条臂粗的麻绳麻溜地滑了下去,看得公主和方缘愣了下神。

      这般熟练的动作显然是做过许多遍了,说明老汉说的要从山崖上吊下去才能渡河的说法没错,此时方缘差不多对老汉没什么怀疑,只是扯了扯掉毛絮的麻绳,测试了它另一端果然稳固地栓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这才稍稍放心。

      而不过一会,她们俩在山崖上便看见老汉从一个隐蔽的山洞推出一条船,冲她们招了招手。

      老人家都这么稳当地下去了,有功夫在身的年轻人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方缘比之公主殿下的功力还是差了点,在麻绳末端要跳下去时,因为误判了距离——当然不是因为腿短——膝盖承受过大的压力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下。

      “腿短还跳这么急?不怕闪了腰?”与扶住方缘的柔软身段相比,公主殿下的嘲讽生硬地让人说不出谢字。

      低声咬字,“多、谢……公主殿下。”

      “那倒不必,”公主轻盈一跃,跳上等在岸边的船头,压出一圈圈涟漪,“船钱你付咯。”

      “打个商量,不如就让我闪了腰吧。”

      摇橹的老汉撑着下巴看两人为了一点无聊的小事儿大费口舌,豪迈地大笑,“两个女娃娃感情真好!”

      至于船钱……一看便知,两个姑娘家的衣料和饰品都不是凡品,岂会赖他。

      待两人都上船后,老汉便驾着这条小舟划进了山洞。

      一般的渡河点现在因为淤泥沼泽已经不能行船,但老汉另辟蹊径,把船带到了山里的一条溪涧旁,这条小河发自更远山脉的一条小溪流,经过自然形成的山洞,最后汇集进大河里,她们只需顺流,自然也就渡河了。

      此时是完全放心下来了,只是经过这片山洞时,唯有船头一盏油灯摇摇晃晃照出方寸间一片光明,周围漆黑一片,时而有不明生物跃水的声音,难免令人心有不安。

      对于此情况老汉也是熟稔的,一边掌橹,一边与他的船客们闲聊起来。

      “女娃娃们也是庙里求药去的?”

      先前方缘便对老汉口中求药一事颇为在意,因为它发生在洪灾之后,那时的灾民自己的肚子都吃不饱了,还有闲工夫去给满天神佛供香火,求药更是令人费解。

      而老汉口中求药的庙宇,正是零尘可能在的仙女庙,其中很难说没有什么猫腻。

      方缘与公主在黑暗中对视了一眼,不必看清对方的眼神也没问题,具是顺承了老汉的话题,顺便打听求药一事。

      “哎呀,这老天爷不赏脸,咱们的日子就不好过啦,就……大水之后,好些人都得了病,城里的大夫都没法子,可有人吃了仙女庙里仙女赐的神药,就好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方缘抚着手臂,陷入沉思。

      反正是闲谈,老汉也就扯得多了,什么仙女一身白衣,美貌惊天地泣鬼神,见一眼便能沾上仙气多活好几年,还说她犯了天庭的禁条才被贬下凡尘,赐药之举是为了积累福报,迟早还能乘风飞天。

      “我倒是能让她原地升天。”公主直言不讳,对仙女一说嗤之以鼻。

      因她不信神佛,若真有神仙这种美好的存在,那人间便不该存有这么多苦难,那眼前事来说,为了积累福报,与其事后赐药,为何不一开始就阻止灾难的发生?或者用所谓的神力督促官员积极赈灾?明明“仙女”能做到更多更有利的事,却选择这样没有效率的赐药,若非她是个假惺惺的“仙女”,那定然是另有图谋了。

      方缘惯是“敬鬼神而远之”,此刻又有心事,便不搭腔。

      而老汉却是拉了脸,“小娃娃可不敢乱说话,我家那小崽子也是得了仙女赐药,才又活蹦乱跳起来……等等,你们难道不是求药去的?”

      “怎会?我们慕名而来!”方缘忙扯出解释,毕竟她们脚下这条船全凭老汉心意操控,若是惹怒了他,可不会有好下场。

      多番解释,总算换来一个半信半疑的脸色,方缘又拼命向公主使眼色,得到了一声哼和闭嘴的决定。

      若是任由现在沉默的气氛蔓延下去,只怕老汉闲不下的心还会琢磨什么有的没的,那根粗竹竿还横在他的脚边示威呢,方缘便想了些轻松的话题,好引开老汉的注意力,以便安全渡河。

      谁知她引的雷更大。

      方缘上船时便注意到了,船头上挂着一件兽皮的背心,无端觉得眼熟,当她和老汉聊到他的独子小虎子时,她的记忆中闪过一个黑壮的农家男孩。

      那双,和别的疯人不一样,没有完全变成野兽般绿色的眼眸。

      方缘蓦地喉咙干涩起来,像是要着了火,抓着自己的手臂,轻声问道:“小虎子也得了病?”

      “是,不过吃了仙女给的药就好的差不多了,小崽子身体刚好就到城里野,这都好几天了还没回来。”

      面对老汉抱怨又宠爱的语气,方缘闭上了眼,喉间发出低鸣。

      公主在她身边,自然立刻察觉到了,“怎么了?”

      方缘抬头,本不欲告诉公主真相,但不知是出于什么压力,竟说出了口:“那只救我的箭……”

      说完便后悔了,她真是一个自私无情的人。对于那天晚上她亲手杀死的人,这段时间她没有任何的表示,哪怕是表面的哀悼都没有,自顾自沉浸在和公主重逢的喜悦中,而现在,竟还拉公主下水,企图让对方分担自己的自责。

      无耻。

      如果不是老汉今天提起,那名少年一定会被她遗忘,只因为今天同乘一船,才涌起虚假的愧疚之心。

      伪善。

      方缘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臂,她没想到自己读了这么些年圣贤书,原来本性却是如此丑陋,这让她还有什么脸面对公主殿下?

      啊……在这种时候她考虑的居然还是在公主那的形象问题,她果然是没救了。

      方缘固执地把自己缩在船角,逼迫自己想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想什么,陷入自我指责和厌弃的循环中。

      便这样,船驶出了山洞。

      从黑暗的环境里骤然见到光明,刺得方缘抬头睁眼又不得不用手臂遮住亮光,在下一刻,周围的光线又都柔和了下来。

      是公主撑伞挡在了她前面。

      方缘顺着公主的影子,看到船舱里的木桌上,放着一锭金子。

      视线收回,方缘仍是蹲在地上,仰头看向公主。

      对于那位……叫小虎子的死,公主没有任何触动,那时他的存在威胁了方缘,那他便要死,这是理所当然的,不会因为他有没有一个辛苦讨生活的爹而改变。

      这对她来说是浅显易懂的道理,对方缘则不然,那就留下补偿吧,那锭金子就当是……借给方缘让他心里好受一点。

      可现在此人脸上还明显摆着“我该怎么办”的无措。

      真是麻烦。

      “给我撑伞。”

      “……啊?”

      公主殿下似乎十分烦恼再说一遍,把人从船板上拉起来后直接把伞柄交到她手里,“给我撑伞,要下雨了。”

      她不想废话,因为方缘读多了书的脑袋总有办法把自己绕进死胡同里,如果和她讲道理,只会被她带着钻牛角尖,还不如直接下命令——她喜欢简单直接的办法——反正方缘也一定会听的。

      “啊!真的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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