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响马》八月三

10、第 10 章

　　郎中查看浸过药粉的布块儿，又对吮吸手指的山狸子搭脉。
　　起身拱手：“禀大人，此物致幻，使人精神恍惚，但不伤根本，无需用药。多饮些水，迟不过半日，便会恢复如常。”

　　“有劳先生。”宋北宁望向山狸子，“只是他脸皮薄，今日之事烦请您守口如瓶。”

　　山狸子见宋北宁看他，立刻放下吮吸的手指，睁着圆顿水润的大眼睛，咧嘴甜笑，“爹。”

　　如此纯真的大当家，令郎中心头狠狠震颤，由衷道：“老夫膝下儿孙满堂，一直恪守本分、从不妄言。也请大人在他清醒直后，切勿告知老夫来过。”

　　宋北宁按下山狸子要送进口中的手，“成文，送先生出门。”

　　“少爷，您与他独处一室过于危险。”成文忧心道：“我还是先叫进来几个守卫。”

　　“无妨。”宋北宁眼底有笑、嘴角轻扬，“他虽顽劣，却也不至于伤他亲爹。”

　　成文：“……”
　　郎中：“……”

　　待成文送郎中出县衙，屋内只剩下宋北宁与山狸子二人。
　　宋北宁借着烛火，燃起‘父爱’。挠挠山狸子下巴，又掐掐他脸，“平日里是有多凶，郎中都怕你。”

　　山狸子微张嘴，愣愣的，似是没理解宋北宁的话。

　　宋北宁倒水给他，“喝光。”
　　山狸子听话，低头就着宋北宁的手喝了。

　　宋北宁又倒一杯，这次放在山狸子面前，“自己喝。”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山狸子捧着茶杯，上唇沾水，往里吹气。

　　宋北宁按住他手腕，“好好喝。”
　　之后接连又饮了三杯，山狸子不肯再喝，使性子摔碎茶杯。蹲在凳子上，气鼓鼓瞪宋北宁。

　　宋北宁‘父爱’全失，手执茶壶，掰他嘴巴。
　　山狸子喝了一大口，尽数喷在他脸上。

　　宋北宁闭上眼睛，抿起唇边，正暗自隐忍，一个巴掌从天而降。

　　听到这声脆响，成文推门而入，“怎么了？”

　　山狸子站在凳子上，狠盯宋北宁。
　　宋北宁舌尖顶腮，一脸愠色。

　　“少爷。”成文上前，见他左脸发红，不可思议道：“他打您巴掌了？”

　　“我让他多饮水，他不肯。”
　　“您不是说他再浑，也不会打亲爹么？”
　　“由此可见……”宋北宁指了指山狸子，负气甩手。别过头，沉声道：“由此可见，这是个混账东西。”

　　山狸子在凳子上晃了晃，摔倒在地。

　　“他现在的智力，多说三岁。”成文将他架起，“您就别管他了，反正也死不了。”

　　“娘。”山狸子看向成文，软声说：“狸子饿。”

　　成文脊背发凉，一把将他推开，护住前胸。

　　宋北宁问山狸子：“你多大了？”

　　山狸子噘着嘴，掌心开花、伸出五根指头。

　　“放心。”宋北宁安慰成文：“五岁不喝奶了。”

　　成文长舒一口气。

　　宋北宁又问山狸子：“想吃什么？”

　　山狸子趴在地上，撅着屁股，裹了裹手指，“肉包子，大肉包子。”

　　宋北宁递给成文眼神。

　　成文嘟囔着“他还配吃包子”，出了门。

　　宋北宁让山狸子老实坐着，自己到屏风后洗脸。

　　山狸子栽栽歪歪走路玩儿，抓住帷幔两边系了个死扣，将脑袋套进去。

　　宋北宁洗净脸，见山狸子以上吊的姿势荡秋千，忙把他解救下来，“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山狸子咳了几声，搂住宋北宁脖子，喊完二叔喊三叔。
　　二叔、三叔还好，喊得娇里娇气。
　　叫到四叔时，骤然凶神恶煞；
　　唤到五叔时，则是愁云惨淡。

　　宋北宁好脾气的任他揉搓，耐心倾听、给予回应，偶尔抛出简单问题。
　　但山狸子思维混乱，说话天马行空，回答驴唇不对马嘴。

　　宋北宁想从他身上探寻有用信息，最终一无所获。

　　“少爷。”成文端着一屉呼呼冒热气的白包子回来，放在桌上。

　　宋北宁拽下来山狸子，“去，吃包子。”

　　山狸子走两步，向右歪。站直了，再走两步，又右歪。瞄着包子前行，画着圈似的越走越远。

　　成文捞他回来，将他按坐在凳子上，没好气道：“吃！”

　　山狸子抓起一个肉包子，砸向成文：“你他妈喂狗呐！”

　　成文或是惊于他五岁出口成脏，没有躲。刚出笼的热包子迸出汤汁，将他脖颈烫得通红。

　　“你……”成文气急，又不能当着宋北宁面与山狸子对骂，作势要打山狸子。

　　山狸子龇牙瞪他，嗓子里还发出呜呜恐吓。

　　宋北宁说：“算了。”
　　成文只得算了。

　　“你去上药，我看着他。”宋北宁拿来浸湿的脸帕，坐在山狸子身旁，为他擦手。

　　成文愁苦道：“那少爷你小心点儿。”

　　宋北宁掰正山狸子的头，夹了包子到他碗里，“吃吧。”

　　山狸子掰开包子，徒手拿馅，烫得缩回手。

　　宋北宁夹了肉馅，喂到他嘴边。

　　山狸子灿然一笑。
　　宋北宁顿感不妙，这笑似乎是……长大了？

　　“姐。”山狸子抓了肉馅，殷勤递予宋北宁，“你吃。”

　　“……”宋北宁闭紧嘴。

　　“你吃、你吃。”山狸子笑得更加谄媚。

　　宋北宁压低眉头，“我是……”话未说完，被塞了个肉馅，‘谁’字没能说出口。

　　山狸子嚼着包子皮，乐呵呵看他，仿佛宋北宁就是包子馅。

　　吃完包子皮，山狸子又扒出一个肉馅，端到宋北宁面前，“姐。”

　　宋北宁恐被再强行塞肉馅，以手掩口道：“我叫什么？”

　　“陈采莲。”山狸子龇牙笑成眯眯眼。

　　“啊——”宋北宁确认当下身份，若有所思。

　　山狸子趁机将肉馅塞进他嘴里，美滋滋道：“你吃肉，我吃皮。”

　　“我饱了，你吃。”宋北宁咽下这口肉馅，倒水给山狸子，“喝了。”

　　山狸子接过茶杯，二话不说喝了。

　　宋北宁又倒了一杯，山狸子还是仰脖干掉。

　　宋北宁倒水的手顿了顿，索性将茶壶给他，“喝了。”

　　山狸子毫不犹豫，捧着壶，喉结上下翻飞。
　　“喝完了。”山狸子倒转水壶控了控。

　　宋北宁夸道：“好孩子。”
　　山狸子别过头，竟然害羞了。

　　过会儿成文上药回来。
　　山狸子沉下脸，叫了声“赵正德”，窜出去暴打成文。

　　成文绕着桌子躲，哭丧道：“赵正德谁呀？”
　　宋北宁：“拐带陈采莲私奔的人。”

　　“身份切换这么随便么？”成文傻眼，“那少爷您现在是谁？”
　　宋北宁神情一滞，“陈彩莲。”

　　“我的天——”成文双手抱头，痛苦不已。

　　山狸子斜探出舌尖，僵住片刻后破门而出。
　　宋北宁、成文忙去追，结果山狸子只是喝多了水，对树滋尿。

　　“不错。”宋北宁深感欣慰，“小解前至少知道脱裤子。”
　　成文撇嘴：“您对他的要求还真不高。”

　　头半夜，山狸子将这主仆二人折腾的心力交瘁。后半夜稍稍睡了会儿，醒了再瞧成文，大骂：“狗官！”

　　“少爷。”成文对宋北宁说：“他把我当您了。”

　　宋北宁以拳挡嘴，打了个哈欠，“不见得，许是孔县令、李县令，亦或是……”

　　“姓宋的！”山狸子举起花瓶，砸向成文：“老子今天必须把你削得卑服地！”

　　成文稳稳接住花瓶，“少爷，我就说嘛，是您。”
　　“……”宋北宁闭口不言。

　　山狸子追成文。
　　成文生无可恋，驴拉磨似的绕桌一圈一圈跑。

　　宋北宁示意成文驻足，而后拦住山狸子，和善道：“你为何执着于……执着于……”

　　山狸子手刀凌空劈过，教他：“削。”
　　宋北宁学到了，“你为何执着于削他，还要把他削……削……”

　　山狸子一字一顿，传道受业解惑：“卑——服——地，就服了、再也不敢了。”
　　宋北宁深呼吸，一句成形： “你为何执着于削他，还要把他削卑服地。”

　　“他当众羞辱我，让我没面子。”
　　“哦——”宋北宁知自己放走陈彩莲与赵正德，在山狸子心里已不是最为重要。山狸子心高气傲，面子最为重要。

　　“姓宋的总归不会无缘无故打你板子。”
　　山狸子斜眸瞪他，“你也听说姓宋的打我板子了？”

　　宋北宁点头，“略有耳闻。”
　　“操！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了！”山狸子铆足劲儿要挣脱宋北宁的钳制，去打成文。

　　宋北宁柔声哄道：“没有人尽皆知，我是为数不多的略有耳闻。”
　　“真的？”山狸子狐疑。

　　“真的。”宋北宁又问他：“你想如何报复姓宋的，总不至于真的杀了他。”
　　山狸子趴到宋北宁耳边，用气声道：“我搞到一种会让人变傻了吧唧的药。”直起身，咯咯笑。而后又趴到宋北宁耳边，依旧用气声说：“药效短，不死人，丢丢脸就行了。”

　　宋北宁：“只此？”
　　“当然不！”山狸子沉思片刻，伸出两根手指，笑嘻嘻道：“老子还得捅他两刀，让所有人都清楚，这就是招惹白虎寨大当家的下场！”

　　“哇——”宋北宁故作吃惊，“大当家如此之狠？”
　　“那可不。”山狸子十分得意，“你出去打听打听，我老狠了。”

　　“是么？”
　　“咋滴呀？不服啊？跟我俩叫号是不是？”

　　宋北宁明眸半弯，“成文，把人捆了入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