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女相：盛极而衰》易水莲花

71、东西碰撞（四）

　　“皇储的病确实非常严重吗？”

　　奥蒂莉亚问起玛尔维妮这个问题时，态度相当严肃。她也不知道玛尔维妮是如何维系她庞大的八卦网络的，总之在腓特烈·卡尔去世后，她的情报讯息并没有完全被切断，有时依旧能掌握一些自己不大关注的消息。

　　“似乎不是一般的病症，当然，这是我个人的猜测。”

　　玛尔维妮轻声细语地回答着，不如过去那样妙语连珠，清脆灵巧，但总算条理清楚，思维明朗。

　　“看来他比陛下还不知道保养身体。父子俩简直一个毛病，”奥蒂莉亚对威廉一把年纪还喜欢逞强不关窗户的毛病毫无对策，只好抱怨几句出气，“不过今年的冬天的确冷得出奇。大约他只是感冒了吧？”

　　“你见过几个月还不痊愈的感冒吗？”

　　玛尔维妮微微掀了掀眼皮，看一眼奥蒂莉亚，又看一看角落里的西比尔。

　　“那么……”

　　“皇储的医生甚至不敢单独做出诊断，而从柏林大学请来了卡尔·格哈特教授一起下判断。”

　　玛尔维妮的手指拨弄着衣裙上缝制的皮毛，亮晶晶的，好像绸缎一样的皮毛：

　　“我刚好有朋友认识格哈特教授。听说他在去之前就说过，从没见过持续数月的咳嗽和失声。”

　　“或许他说了太多话了。这段时间他说的话确实不少，虽然都是礼节性的，冗长的废话。”

　　奥蒂莉亚咕哝着，打心眼里不愿相信皇储居然病了，而且似乎还有严重的趋势。她刚刚花了许多工夫才赢得议会的胜利。为什么就不能给她听几个好消息？

　　“姐姐，你该找时间多进进宫，这样你就会知道，说话说得再多，也不会让你的声带长出肿块来。”

　　“我最近没心思关注皇室里那些琐碎小事。俄国人弄得我头疼。”

　　奥蒂莉亚使劲按着太阳穴。她最近的确在为俄国人恼火。三皇同盟的协定马上就要到期了。无论是奥地利人还是俄国的外交大臣盖尔斯，都希望在协议期满之前续订条约。可是沙皇却跳出来反对，因为他的阻挠，这件事就被搁置了下来。

　　好在还有一个人肯出面为奥蒂莉亚斡旋。那就是前俄国驻伦敦大使，奥蒂莉亚最喜欢的俄国外交官彼得·舒瓦洛夫伯爵。他甚至为了续订条约，前些日子专程来了一趟柏林，和奥蒂莉亚商量说，不妨撇下奥地利，德俄两国单独订立一份条约。

　　奥蒂莉亚当然是赞同这个提议的。舒瓦洛夫的弟弟保罗·舒瓦洛夫现在正担任着驻柏林的大使，他也参与进来，和兄长一起劝说沙皇。但也许是他们施加的影响力反倒让沙皇起了疑，他越发强硬地反对续签三皇同盟的协议了。好在舒瓦洛夫捎信来说，他们会继续努力，劝说沙皇单独与德国订立条约，这才让奥蒂莉亚松了一口气。

　　“这不是一件小事，我怀疑皇储的病情远比我们想象的严重。事实上，格哈特教授已经为皇储治疗了一段时间了。”

　　玛尔维妮终于显出一点忧心忡忡的模样，证明她对政局并不是全然漠不关心，奥蒂莉亚的利益她也是放在心上了。

　　“他说出是什么病没有？”

　　奥蒂莉亚的心情是复杂的。从个人恩怨上来说，她巴不得皇储病得越来越厉害，甚至于一命呜呼了她也不会觉得惋惜。她一直不曾和皇储夫妇合得来过，如果有可能，她宁可只效忠威廉一个人。但从她精心的布局来看，她又不得不违心地企盼皇储身体健康，有惊无险地度过这次危机，以免节外生枝，再起波澜。

　　“我看他一时半会也弄不清那是什么病症，只知道那病很是古怪。据说格哈特看到皇储的嗓子里有肿块，就用上了金属的那种勒除器，试图将肿块除去。但好像没有奏效。后来他又尝试了一种圆形的手术刀，看起来效果依旧不尽如人意。我还不知道他能想出什么新点子来。”

　　玛尔维妮的话让奥蒂莉亚沉思起来。她略有些心烦地让指甲在衣裙上一下一下地划着，发出细微的滋啦滋啦声：

　　“再等等看吧。如果他的病情还是没有起色，我就得进宫去和陛下讨论一下这个问题了。”

　　“无论如何，他们总动摇不了你的地位不是？你刚刚在议会大获全胜来着。”

　　这么多年，自己姐姐过舒心日子的时候不多，玛尔维妮由衷地希望，她以后的岁月能不要像自己这般艰难和无望。

　　“阿尼姆……对你还好？”

　　奥蒂莉亚抓住妹妹的手，有些迟疑地试探着。腓特烈·卡尔死后，玛尔维妮自然不能再在他的那间宫室里住下去。虽然他的儿子较为宽宏大度，声言并不急着收回房屋，玛尔维妮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但后者在表达了衷心的谢意后，还是很快地搬了出来。

　　“要是我和他之间有个孩子，我倒是可以厚着脸皮，继续住在里面。可是偏偏一个活着的念想都没有。”

　　玛尔维妮当时的话现在想来还是让人心酸。幸而她足够坚强，现在从不提起这一类的话题，否则奥蒂莉亚只好绞尽脑汁地去安慰她，她向来不擅长这种工作。

　　“还是从前那样，我们之间一直都是一个样。”

　　没有了腓特烈·卡尔，玛尔维妮当然只能回到阿尼姆身边。虽然不知道他们夫妻两人现在私下里相处如何，但奥蒂莉亚认为，以妹妹的能力，她依旧能让自己过得舒舒服服。

　　“我先回去了。你找个时间最好还是进宫去看看。皇储的病不是一件小事。”

　　玛尔维妮离开的时候，正碰上前来谒见奥蒂莉亚的中国公使夫妇。她以前并没有见过东方人，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她对那位上了岁数的公使并不感兴趣，倒是他身边的妻子令她惊讶。

　　“她看起来好像还没成年的样子，比你大不了几岁。”

　　玛尔维妮说这话的时候握住了西比尔的胳膊。当风穿过走廊的窗子，掀起公使夫人裙摆的一角时，她注意到那双脚小巧纤细得和身体几乎不成比例，看着好像是人为塑造成的。

　　“东方人似乎有些很奇怪的习俗。”

　　玛尔维妮这么说的时候，本以为女儿会如往日那样微微一笑，保持沉默。但西比尔的回答大出她的意料：

　　“或许在她的眼中，我们才是很奇怪的一群人。把脚弄成小小的一双，和用束腰把腰扎成这样让人上不来气的一搦，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分别？”

　　玛尔维妮几乎是下死命地盯了西比尔一阵，确定女儿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她反倒十分欣慰地舒了一口气：

　　“看来我是真的老了，思维跟不上年轻人了。我现在倒是很希望能把你嫁给小比尔，你姨妈会很喜欢你这种脾气的。”

　　“妈！”

　　西比尔的脸颊粉扑扑的，像是谁取走了少女梦中粉红色的泡泡，又将它全数堆在了两腮上。她使劲跺了跺脚，平素苍白的脸蛋渐渐红得如同傍晚天边灼烧的晚霞。她不好一直瞪着笑吟吟的玛尔维妮，只好气鼓鼓地一头钻进了马车。

　　“到底还是个小丫头。”

　　玛尔维妮微笑着，盯着西比尔俏生生的背影，仿佛在回忆什么，又在怀念什么。忽然，她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傻女儿最后能否如愿，奥蒂莉亚似乎对她几个孩子的婚事很有一番主意。

　　梦鸾终于坐进了德国宰相的办公室，最初的一段时间，她甚至不敢抬起头来，所学的德语好像也全数忘光了似的，只能由着翻译在中间通传。虽然她不曾放胆看一眼奥蒂莉亚的容貌，但单听她说话，却是十分温柔甜蜜，悦耳动人的。她想着，不管是哪一位君王，听到这样一副甜美的好嗓子，也是要忍不住宠爱对方一番的。

　　幸而洪钧是初任公使，和奥蒂莉亚之间不免有许多寒暄客套之语。等到他们说了一阵，梦鸾的心绪也渐渐平静起来，敢大着胆子抬起眼，细细打量奥蒂莉亚了。只是这一看，未免让她感到失望。

　　她总以为，能得到德皇百般宠爱信重的宰相，想必是个十分妖艳的美人。但奥蒂莉亚如今的容貌，和美丽是不怎么沾边的，若说威严庄重，那倒是很有几分。她的个子相当高，如果要站起来，大约比洪钧还能高出一截子。年纪也要比洪钧大，面色相当红润，看起来相当康健，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她过去应当是满头金发，现在已经变成了银丝。不同于东方人面部轮廓的柔和圆滑，她的脸型是棱角分明的，这让她显出非常严肃的气势来。不过梦鸾还是认定，这位宰相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她的那双眼睛还保留着秀美的痕迹，暗淡模糊的光线落进室内，她那炯炯有神的双眼因此带上了一抹诱人的妩媚。

　　洪钧是不肯和奥蒂莉亚有太多直接的视线接触的。他笃信“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古训，不肯和一介夷妇对视。何况他还铭记着曾任英国钦差大臣的郭嵩焘的教训。当时郭嵩焘的副使刘锡鸿，完全不能接受男子与女子握手的理解，更不能直视西洋舞会，继而把这些抵触情绪发散到大受洋人欢迎的郭嵩焘身上。在后来两人翻脸后，上书对郭嵩焘大参特参。洪钧打定主意，决不能让德国这位女宰相坏了自己的仕途。

　　“这位是您的夫人？”

　　接见中国公使本就是礼仪性的事务，奥蒂莉亚也不过是走个形式，并没有和洪钧多谈的意向。不过他身边那位年纪似乎比玛丽还小些的夫人一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奥蒂莉亚不好视而不见，于是干脆打个招呼。

　　“回禀宰相殿下，我是洪公使的夫人洪梦鸾。”

　　不过让奥蒂莉亚感到惊讶的是，那位年轻夫人在听到自己的问话后，竟然操着脆生生的德语回答了起来。尽管她的语言不能说很地道，但听懂是没有问题的。反观她的丈夫，一脸紧张的同时还显得茫然无知，很难让人喜欢起来。

　　洪钧很难不紧张。在梦鸾开口的时候，他忽然想起，郭嵩焘当年也是携着妾侍梁氏往赴英国。事后刘锡鸿参奏郭嵩焘的十大罪状里，其中一条就是“令小妾学洋语，败坏中国闺教。”他顿时后悔当初允许梦鸾学德语一事。

　　奥蒂莉亚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梦鸾。梦鸾难免不感到紧张，她不由得挺直了身子。她穿着西洋这边的服饰。和奥蒂莉亚一样，都是曳地的长裙，围着天鹅绒的领巾，披着嵌紫貂的外套，连首饰都是一色金刚石的。她自忖和西洋人的分别也没有那么大。

　　“您非常美丽。这是洪公使的幸运。”

　　鉴于中国并未被纳入奥蒂莉亚的政治考量范围里，她对一个能讲德语的中国人固然感到新奇，但也仅仅是觉得有趣而已。她没有什么话要和洪钧说，和梦鸾更没有半句。因此不过是客套地夸赞了一句，就准备送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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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