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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羽阳视角】 沈燕澜不知道的那些事(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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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羽阳还没弄清楚那异样的慌乱究竟是怎么回事时,翠虚师兄就已找上了他。对于剑宗这位德高望重的师兄,他心底还是十分尊敬的,毕竟他们名义上是同辈,实际上对方可比他要高出好些辈分。
翠虚道人向来洒脱,此番来时却带着几分难色,他望着年少的师弟,犹豫再三,终于说明了来意。原来那位聂清濯的高徒,叫做沈燕澜的小少年,竟是在众多天山弟子中选了羽阳来做练剑的同伴。
羽阳听了,很有些讶异,讶异过后又在心里暗道:原来那人叫沈燕澜。
翠虚道人蹙着花白眉毛,低低叹了口气:“愚兄知道,你虽然年纪尚轻,在气宗一脉却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如今你的大道无为心法正练到紧要关头,倘若改修剑宗,岂不是前功尽弃。论理我等绝不该有此妄念,只是扶光剑法最重二人默契,那孩子于众人中偏偏选了你,只怕有些机缘在里面,愚兄别无他法,只得同气宗诸位师兄商议再三,”他顿了顿,又看向羽阳,“师兄们的意思,还是要听你自己的主意。”
羽阳沉默了。他心中对所修是气宗还是剑宗并不在意,那大道无为心法确实高深精妙,可天山派除了他也有几个人能习得,他只是奇怪那个沈燕澜为何要选自己。难道是因为他想找个得力的同伴,又听说自己在门中资质过人,所以有此一说么?
翠虚道人见他默然无语,当下苦笑两声:“羽阳师弟不必为难,愚兄这便回去,让那孩子在剑宗的弟子里重选个人就是了。”
他说完,转身就向外走,却听羽阳开了口:“师兄留步,”他垂着眼睛,声音低低地道,“我可以改修剑宗。”
羽阳答应与沈燕澜一同练剑,其实有些探寻究竟的意思在里面。他自问初次见到对方时慌乱得毫无道理,简直像是中了江湖中传闻的摄魂大法或是苗疆乱人心智的异蛊,可那小少年本不该会这些高深的旁门左道才是。
他思来想去,只觉不能放任这样的危险人物留在天山,索性答允与他一同练剑,看看他除了练剑以外,还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很快就到了练剑的日期,他们所商议的练剑之地正在天池水畔,羽阳在天未亮时便已到了,他在夜色中抱剑望着脚下沉黑的深潭,想到一会要见到那个沈燕澜,心中隐约又涌起几分不安。
快到卯时,沈燕澜才姗姗出现,步履拖曳,看起来实在不像个危险人物。待他走近,羽阳一眼看见他眼尾藏着一抹飞红,满脸困倦,似是春睡未醒的模样,心里更添烦乱,立刻就转开了视线。
那沈燕澜却半点眼力见也没有,说是来练剑,却迟迟不肯拔剑,只管缠着他喋喋不休,满嘴无用的废话。偏那脸蛋又生得可恶,眼角含春,唇边带笑,一边说话一边向羽阳靠近,那颗胭脂泪痣更是晃得扎眼,逼得羽阳恨不得倒退两步,跳到天池里去。
就在羽阳忍无可忍的时候,那沈燕澜忽然动手动脚地,竟要来摸他的脸,他再也按捺不住,险些给了对方一剑。
他二人头一次练剑,就这样闹了个不欢而散。
羽阳满以为经过这一遭,对方多半会怀恨在心,以后除了练剑,只怕再不会来轻易找自己。谁知那沈燕澜仿佛是个没有心的,转眼就将这点龃龉扔到脑后,每日依旧缠着他叽叽喳喳地说话。
到后来,除了每日晨时练剑,不管他是在三清殿打坐,或是在后山练功,沈燕澜都能神不知鬼不觉找过来。他从来没想过一个人的话竟能这样多,哪怕自己一言不发,对方也能自顾自说上一箩筐废话。有时他还会袖上一小把瓜子干果,悉悉索索地磕上半天,末了,还抱怨般地拖长音调,喊道:“羽阳,你干嘛不理我?”
羽阳背对着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只觉心里烦透了。
在此之前,羽阳从不知道自己的心境会这么轻易被他人搅扰,如此说来,这个沈燕澜对他来说果然是十分危险。他在幼时就听唐亟说过,如果一个人让他觉得危险,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动手,将对方杀掉。
就在羽阳一边吹着云箎一边考量这句话的时候,隐约听到身后有熟悉的气息靠近,他顿时止了吹奏,将手一背,抬头看去,果然在松树的枝桠间看到沈燕澜探出半张小脸。
那个刚刚还在他心里想着要杀掉的家伙,正无知无觉地向他微笑:“你吹的是什么,真好听。”
羽阳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此地是后山十分荒僻的一处山腰,他每日在这里吹奏云箎的事天山中无人知晓,怎么这个沈燕澜竟然能找到这来。况且云箎本不该让外人听见,这乐声本是门主传召号令之用,若让外人仿去,岂不是要出大事。故而唐门中素有规矩,凡是听过云箎的外人,皆不能留。
羽阳摸了摸腰间的琢光,又漫不经心地想:自己都已不是唐门的人了,又何必遵守唐门的规矩。更何况这云箎带出来时,母亲便说过,从今以后不要拿它当做什么门主信物,只当是个寻常乐器,派遣寂寥便是。
他既打定主意,又见沈燕澜满脸好奇地望着他手中云箎,还试试探探地伸出手来,似乎想摸上一摸,便干脆将手中的云箎递给了对方。
倘若还在唐门,除了门主以外,任何人妄动这支云箎恐怕都要被打成筛子,然而沈燕澜对这支云箎的来历一无所知,不但接过,还笨手笨脚吹了两下,最后当然是没吹出什么好声响。
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飞快地将云箎递还给羽阳:“呃……还是你吹吧。”
羽阳看了他两眼,最后还是就着他吹过的吹口,缓缓吹了一曲《何人斯》。
这曲《何人斯》虽然听着古朴厚重,其实暗藏玄机,从前唐门与丐帮在半里坡一场血战,死伤无数,那时唐骞便是用这支曲子传下号令。然而此曲中的肃杀血腥之意只有唐门中人懂得,沈燕澜自是听不出来,他只耐着性子听了片刻,便打了老大一个呵欠,问道:“那个……你会不会吹《临江仙》?”
羽阳从不曾被人打断过两回,也没有听说过什么《临江仙》,顿时皱起眉头。
沈燕澜却不见外,两步凑上前来,张口就将这支市井小调唱给他听。平心而论,对方音色俱佳,哼唱得还算悦耳,可羽阳却听得心不在焉。他只看见对方那嫣红双唇在眼前不断翕动,玉白的齿间隐约得见些微水光,一点舌尖时而隐现,这画面让他心底那莫名的慌乱又滋生出来。他再也听不下去,索性找了个借口,转身就走。
事后待他冷静下来,便渐渐觉得自己方才逃走般的行径有些可笑,他拿着云箎,郁郁地出了片刻神,又回想起沈燕澜哼起的那支市井小调。
他自学会吹奏云箎以来,便只习过三支曲目,皆是唐门中用来传令的古曲。一为《桑扈》,是召集之意;二为《白驹》,撤退之意;三为《何人斯》,杀戮之意。
除此以外,他从未想过云箎竟然还能用来吹奏别的寻常乐曲,更况且那市井小调他只听了磕磕巴巴的半阙,故而琢磨了半夜,才勉强将那支曲子补全了,又试着吹奏出来。
连羽阳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学着吹奏那曲《临江仙》,只是在几日后又在那棵大松树下遇见沈燕澜时,忍不住将这曲子吹了出来。
沈燕澜听后,果然欣喜异常,眼角眉梢都漾出异样的神采,只听他扬声道:“原来你会吹《临江仙》,这是我家乡的曲子,你是在何处学会的?”
羽阳垂下眼睛,自然不能说出是自己琢磨了半夜才学会的,只好一言不发。
就听沈燕澜又连声哀求道:“羽阳,再吹一遍,好不好?”
既已吹过一次,再吹几次也是没有分别,羽阳信手将云箎递到唇边。毕竟看着沈燕澜这样高兴,他心底也莫名其妙感到一点奇异的欣喜。
待他翻来覆去将这支平平无奇的小曲吹了两遍,终于察觉沈燕澜安静得异乎寻常,只见对方坐在那里,乖巧地抱着膝盖,而那双平日明亮的眼眸有些涣散,漫成了点点星光,不知在出什么神。
羽阳很少有机会见到这样的沈燕澜,心中莫名其妙就是一动,而后才听对方用梦呓般的语调背对着他道:“羽阳,你摸摸我的头吧。”
沈燕澜的头发平日只用一根发带随意束起,散着许多碎发落在脖颈间,此刻看过去,当真是青丝如雾,延颈如玉。
羽阳忽然觉得手有些不听使唤,不知怎的就向对方头顶落了下去,只觉那乌黑发丝如同绸缎,又如同流水,从他掌心悄然滑过。他像是魇住似的,摸了这一下,还想再摸,眼看手就要从沈燕澜的头顶落到他玉白的颈间,就见对方泪眼汪汪地转过头来,很突兀地道:“羽阳,你真像我娘。”
羽阳像被烫着似的,蓦然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