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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羽阳视角】 沈燕澜不知道的那些事(一) ...


  •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这场雨已下了一夜,直到晨起时依旧淅淅沥沥顺着崖壁向下飘散,绕过半山间凸起的一弯飞檐,又叮叮咚咚坠落进下方深深的天井中。
      这里是唐家堡飞星阁的所在,此处三面被周遭山峰环绕,犹如隐在深渊之中,除了天气晴好时偶尔反射进来的细碎光线,几乎常年都是暗无天日。
      因飞星阁是历代门主静修之地,各部弟子不经召唤不得私自闯入,故而人迹罕至。此刻只有一个半大的身影立在檐下,将手掌伸进天井里,去接从上方落下的连绵雨水。他那张还是孩童的面孔呈现出与年纪不符的沉静,默然望着前方,掌心中鲜红粘腻的血迹慢慢被雨水冲刷干净,露出那双手原本的白皙色泽。

      他身后虚掩的雕花木门内,响亮的鞭挞声已持续了半个时辰,那鞭声每一落下,都带着猎猎风声,与寻常鞭笞大不相同,倒像要把人打得骨断筋折才罢。被打之人却从头至尾也没发出一声哀嚎求饶,打到后来,那人竟还嘶声笑了起来。随着鞭势一记沉似一记,那人的笑声也越来越大,到最后只听“啪”地一声,鞭挞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沉重的呵斥:“唐亟,你当真是疯了!”
      檐下立着的孩童听到这句,终于调转目光,从虚掩的门缝向内看去。只见站在屋内的男人微微弓着腰,望向地上,神色很是痛苦。他手中那根乌沉沉的长鞭经过方才一顿大力鞭笞,已然崩裂,散成了数股,被男人重重扔到一旁。而他脚边半匐着一个人影,浑身被打得血人一般,此刻犹在嘶声低笑。
      男人听着地上那人的笑声,忍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一把抓住对方的衣襟,将他揪了起来,喝问道:“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叫做唐亟的人年纪尚轻,面孔也堪称俊秀,只是额头上落了一道狰狞鞭痕,仿佛将整张脸撕成了两半,显得奇诡而邪异。只见他仰起脸,带着几分无稽的口气道:“大哥,我到底做了什么啊?”
      “你做了什么?”男人被气得怒极反笑,“你去岁成婚,原本与阿沅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何等佳话。可这一年来你竟连连暗施毒手,先是害死她挚友亲朋,现在连她亲生父母,兄嫂弟妹都不肯放过,你这畜生,竟还敢问我你做了什么?”
      唐亟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又连连发出怪异笑声:“原来只是这些,不错,我是杀了阿沅的朋友,是那几个人自己嫌命太长,明明知道我和阿沅情投意合,竟还撺掇她离开我,只此一件便罪无可恕!”他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尖利起来,恶狠狠地道,“至于她的父母兄妹,原本倒可以留条性命,只是她每次与我争吵,总是跑回娘家,任我怎么哀求也不肯与我相见。大哥你是知道的,我心爱她,甚于爱我自己性命,我一时一刻也离不了她……”
      男人听到这里,一掌甩到他脸上,同时低喝道:“住口!”
      这一掌着实不轻,把那年轻人打得横飞了出去,又重重摔在地上,他抬起脸,口中鲜血不断滴落,自己却浑然不知一般,还在喃喃道:“阿沅,她怎么这样狠心……”
      他就这样低语了片刻,又忽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已显癫狂之态:“虽然她躲着我,冷待我,可我终于还是有法子把她找了回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让她离开我。思来想去,还是要断了她所有后路为好,所以我把她锁在屋内密室中,又杀尽她至亲至爱,”他说着,抬起头直看向男人,缓慢而诡谲地道,“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完完全全属于我!”
      站在门外的孩童听到这里,眉间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他重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总觉得还有血迹没有洗净,又有些怀疑地抬手放到鼻尖,仔细嗅了嗅。
      “疯子!”男人咬着牙骂道,手臂一伸,袖中箭筒应声弹出,直抵在唐亟额头上。
      这是他随身携着的梅花袖箭,也是江湖上令人胆寒的暗器,弹指间便能取人性命,此刻唐亟被这锋利箭矢抵着脑门,竟然毫无惧色,只是直视着男人,很诧异地抬了抬眉毛:“大哥,你说我是疯子,难道你不是么?”
      这句问话一出,不只是男人,连外面的孩童神色也是一顿,他微微偏过脸,目光再次落回了飞星阁内。
      只听男人的声音沉得要命,如同山雨欲来,狠狠地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和我是一样的,”唐亟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对大嫂做过什么,难道自己忘了?”
      男人看着他,脸上的怒色渐渐消失,却是变成了一种极其冰冷的杀意。他袖中箭筒原本只是虚扣着,此刻食指却点在了机括上,冷冷重复道:“你在说什么?”
      唐亟终于察觉到了危险,他神色间闪过一丝惧怕,却又忽然扬起声调,大喊起来:“大嫂自从嫁给你后,连唐家堡都未曾出过,她出身汉中,距此并不算远,可她这么多年却连家也不曾回过,你敢说不是因为你?”
      男人沉默了,他搭在机括上的手指微微颤抖,似乎不经意间就会按下去。
      唐亟却仍不住口,依旧仰着脖子叫嚷:“大嫂昔年被誉为武林第一美人,仰慕者何止百千,可活到如今的,却少之又少,到底是何原因,你比我更清楚!别的不说,就说那个华山派柳正卿,江湖中谁人不知这位清风剑客的剑法出神入化,剑势之妙如同细雨微尘。试问这样的人,又怎会在五年前死于一场寻常的武林争斗中。人人都道他喉头碎如齑粉,定是被巨鲸帮屠老鬼的奔雷指捏碎的,哼,屠老鬼的奔雷指我也领教过,哪有这样的威力。那柳正卿当日分明是被唐门透骨钉打碎了喉头,若说门中手法如此强劲之人,除了大哥你又有谁?”他说到这,就见男人兀地变了脸色,顿时满意地笑出声来,“我知道大哥为何下这样的狠手,不过就因为那柳正卿与大嫂青梅竹马,先前多见了几面罢了,对不对?”
      男人不置可否,只是喉结微微滚动,像是已忍耐到了极限:“唐亟,你说够了没有?”
      “不够!”唐亟瞪着他,索性彻底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想一味地激怒对方。
      顿了顿,他又将声音稍稍放轻了些,换了诡异的语气问道:“大哥,你还记得先前是为何制出失传多年的子规啼么?”
      男人这次没有再说话,看向他的目光也变了,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我想想,好像是门中召集人手抓捕魔剑子的时候,向武林中散了天绝令,前来的诸派同道中有个逍遥派姓聂的,倒是长了副好皮相,他油嘴滑舌缠着大嫂说了几句话,就被你下了子规啼。大哥,我没有记错吧?”唐亟说到这,哈哈大笑,“说起来当真是可笑至极,堂堂唐门门主,被江湖人称作一代英豪的唐骞,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说到底,我们到底谁才是疯子?”
      男人面无表情地问道:“这件事,你是从何得知?”
      “我从哪里得知并不重要,我还知道大嫂还为此研制出了子规啼的解药,神不知鬼不觉又让那个姓聂的服下了。幸好子规啼毒发需要一月之期,否则他死在唐门,逍遥派绝不会善罢甘休,到那时才真有一场好瞧。大哥,我方才说错了,你疯起来其实比我更厉害才对。”他说完,又要哈哈大笑,却猝不及防被男人一脚踢飞了出去,身下发出清脆响声,想是肋骨都被踢断了几截。

      门外的孩童将这些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微微扬起脸,像是有些憋闷似的出了口气,却意外地发现天井上方悄然立着一个人影,不知在那已站了多久。他奇怪地从檐下走出,隔着雨向那个人看去,当看清对方面孔的一瞬间,他微微瞪大眼睛,刚要张口喊出什么,却见那人垂下脸来,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默然片刻,点了点头,稍一纵身,便落在那人身侧,而后对方伸过手来,柔荑款款,替他拂去了脸上落着的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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