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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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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燕澜醒来时头脑还有些昏沉,他四下张望一番,才发现自己竟已回到了客栈的房间内,身上衣服穿得整齐,周遭安安静静一个人也没有,先前发生的一切倒像是一场荒唐梦境。待他起身准备下床时,才忽而腿一软,险些跪了下去,只觉股间窜上一阵难以言说的痛楚,让他脸色红了又白。好不容易撑着榻沿稳住身形,却又不慎将床头一个瓷瓶撞到了地上,他费力地弓了腰去捡,拿到手上才看清那瓶正是天山派止血消肿的外伤灵药——玉灵散。
就在他瞪着药瓶发呆的时候,屋门传来几声轻叩,沈燕澜愣了片刻,才明知故问地拉长声调:“谁啊?”
屋外传来的却是小丁的声音:“是我啊师父。”
沈燕澜原本都摆好了赌气的姿态,却不防来的根本不是那人,当下只没好气地低哼一声:“是你……进来吧。”
小丁一手推了门,一手端着个托盘,快手快脚地将托盘放到了屋里桌上,而后才向沈燕澜扭过头来,满脸关切地道:“师父,你好些了么?”
沈燕澜猝不及防涨红了脸:“什……什么好些了?”
“当然是你的身体啊。”小丁一面说,一面上上下下盯着他打量。
沈燕澜被徒弟这样盯着,气得血都冲到了头上,怒喝道:“谁告诉你的!是羽阳么?”
小丁没料到他突然生气,赶忙道:“是羽道长说的,可是师父你也不用瞒我啊,俗话说得好,那个……”他心急地挠了挠头,“胜败乃兵家常事嘛。”
沈燕澜不知他为何会扯到这句,简直哭笑不得:“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顿了顿,又皱起眉,“羽阳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羽道长说,你跟他比剑,结果输了,还受了伤,让我这些天煮些清淡养伤的东西给你吃。”小丁被他连凶了几句,甚是委屈,垂了头喃喃道,“比剑输了也没什么,师父何必发这么大的火。”
沈燕澜全然没想到羽阳会说出这种话来,气得眼前一黑:“谁跟他比剑……他……他要不要脸!”他又气又恼,连发了一通火,刚要坐到桌边硬木凳上,股间却又一痛,惊得他猛然弹了起来,而后又是一阵咬牙切齿。
小丁在一旁呆若木鸡地望着他,犹豫了半天,还是结结巴巴地劝解道:“师父……胜败乃……”
“你给我闭嘴!”沈燕澜“咔擦”一声将手边的竹筷捏成了两截。
小丁只好委屈地闭上嘴巴,转身跑了出去,不一会又拿了双筷子回来,递给沈燕澜。他这次知情识趣,一句话也不多说,只默然退到门边,望着沈燕澜,欲言又止。
沈燕澜没好气地问:“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便是。”
“那个……碗筷是借了店家的,要还的,这双不要再捏断了。”
有时候沈燕澜也觉得师父说的那句话没错,这个新收来的徒弟,实在是不大聪明。他因为伤得隐秘,纵是用了灵药,也仍觉得自己走路姿态十分不自然,这两日生怕被人瞧出端倪,故而连房门也没出。狄星泽倒是来找过他几回,每次都被门口的小丁尽心尽责挡了回去。
“我师父不舒服,受了风寒。”
“他不是受伤!只是受了风寒!”
“是他自己受的风寒,跟羽道长没关系!”
沈燕澜在屋里听着他欲盖弥彰的托辞,气得茶杯都捏碎了好几个,等小丁来他房中送饭时,还一边打扫碎片一边忧心忡忡地道:“师父不要这么灰心丧气,等你养好伤,再和羽道长比一次就是了,何必这么想不开……”
沈燕澜被他安慰得恨不得死过去算了,咬了半天牙才喊:“小丁。”
小丁没有听出他声音有异,赶忙直起腰:“嗯?”
沈燕澜勉强向他挤出个笑容,柔声道:“你少说两句,让师父多活几年,好不好?”
“……”
就在少年扁着嘴收拾了碗筷准备离开时,沈燕澜又忽而想起什么,问道:“对了,这两天怎么只有狄兄来找我,其他人呢?”
小丁挠了挠头:“师父是说符玉师叔么?他这几天好像心情不大好,一直闷在房里,我也没见到他呢。”
沈燕澜起先问的哪里是符玉,但听小丁这样说,倒是有些奇怪:“他怎么了?”
小丁先是茫然摇了摇头,而后又皱起眉道:“他好像就是在你和羽道长比输了剑后心情不好的。”顿了顿,又恍然大悟似的,“难道对逍遥派来说,比武输给外人,是奇耻大辱么?”
沈燕澜听得愣了一愣:“他怎么会知道我和羽阳……”
“那天羽道长送师父你回来的时候,好像在走廊里被符玉师叔撞见了,”小丁懵懂地道,“当时时辰不早,我们都已睡下了,只模模糊糊听见符玉师叔和羽道长在外面似乎争执了几句,两个人口气都不大好。”
沈燕澜更是吃惊,他只觉符玉一直是个温和良善的性子,哪里会跟人起争执,羽阳更是话少得可以,他平时见羽阳跟别人说话都少见,更不要提吵架了。他转念一想,又忽而想起自己晕倒之前似乎□□,且十分狼狈,难道符玉竟看见了自己那副凄惨模样,这才一时不忿,和羽阳吵了起来?他一想到那般场面,脑内便“嗡”地一声轰鸣起来,涨红了脸呆滞良久,才问:“那后来呢?”
“后来……”小丁仔细回想了片刻,诚实地道,“后来我就睡着了。”
亏得玉灵散确有奇效,到第三日时沈燕澜便觉得伤处似乎已恢复如初,只是这三天羽阳面也不露,连问都不来问候一声,着实让他十分窝火。这日晨起,他再也按捺不住,气势汹汹地便想去质问对方,谁知刚拉开房门,就见外面站了个白衣身影,手中提着琢光。
似是没料到他会忽然打开房门,对方也是微有些诧异,轻轻扬了扬眉,举起手中的剑道:“卯时刚至,去练剑么?”
沈燕澜哪里想到他的第一句竟是唤自己去练剑,气得快要吐血,怒道:“不去!”说着,便要将屋门掩上,然而羽阳已伸了手阻住他关门的动作,同时踏了进来。
沈燕澜见没有拦住他,干脆闪身躲了到了里间,带着恼火一头栽到了榻上。
羽阳阖上门,在屏风外站了片刻,才缓缓走了过来,侧身坐到榻沿上,望向沈燕澜,神色犹豫:“你……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沈燕澜将脸一撇,很不高兴地道。
羽阳似是有些疑惑,顿了顿才问:“用药了么?”
沈燕澜重重冷笑一声,转过头来仰身看他:“你把我伤得那么重,用了药也没有好得这样快的道理,你若不信,不如让我也捅你一回,让你尝尝滋味?”
羽阳显然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惊得眼睛都瞪大了,而后又垂下眼睛,微微露出无措的神情。
他本就容色出尘,现下垂着长睫,不言不语的样子竟比往日更加动人,看得沈燕澜心中一动,怀了几日的恼火不自觉消了大半,想了想,才闷声道:“你这两天,在做什么?”
羽阳见问,便答道:“没什么,只是与唐暮雪见了一面,她……”
沈燕澜一听他说去见了唐暮雪,便觉额头上青筋都突突跳动起来,哪肯再听下去,一把抓过羽阳衣襟,声音都颤了:“你竟然又去见她!你跟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羽阳被他这样拉扯,倒没有像从前那样露出不悦,只眉头微皱:“我跟她并非你想的那般,这次相见也是有正事商谈,”说着,又拍了拍沈燕澜的手,“总之,你不要胡乱猜测。”
“我胡乱猜测?我先前问了你多次你与她的关系,你却总是避而不答,难道还怪我胡乱猜测么……”沈燕澜说到这里,气恼中又夹杂了几分委屈,“羽阳,你先前刚把我……把我伤成那样,这两天却又对我不闻不问,今天一早来见我,居然是叫我去练剑……我真是不懂,难道练剑竟比我还重要么?”
羽阳看着他的样子,神色微微有些动摇,伸了一只手去,摸到沈燕澜气鼓鼓的脸上,低声道:“你我本就是练剑的同伴,扶光剑法这些时日你都荒废着,我叫你练剑,你竟也要生气?”
沈燕澜听了这话,怒极反笑:“好好好,原来你是拿我当练剑的同伴,那你倒说说,你为何会对练剑的同伴做出那种事情!”
出乎意料的是,羽阳倒并未再露出窘迫的神色,只平静地问道:“为什么不能?”
沈燕澜气得眼睛都瞪圆了:“那若是你与别人一同练剑,也会对他们做这种事?”
羽阳淡淡望着他:“怎么会有别人?”他倾身向前,将沈燕澜逼到床头,又轻又缓地道,“一直都只有我和你啊。”
沈燕澜只觉他气息都拂在自己唇上,忽而便忆起几日前他们在树下唇舌纠缠的情形,脸上立时浮起一阵烫热,再也无法气势汹汹的诘问对方,只结结巴巴道:“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羽阳伸了手指,意有所指地在他唇上点了点,“我只对你做这种事。”
沈燕澜哪里想到他会忽然说出这句话来,一时呆若木鸡,过了片刻,心内才反应过来似的,涌出狂喜。他嘴角不自觉便要上翘,却又竭力忍住,不肯让对方发现一丝端倪,死死咬住了下唇,硬是摆出无动于衷的样子。
羽阳却没有去看他脸上细微的神色变化,说完那句便收回手,又道:“再说,扶光剑法在你心里应该更加重要吧。如若不然,当初你也不会放着剑宗那么些人不选,偏偏选了我跟你同修这门剑法,不是么?”
沈燕澜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你怎么会这样想?”
羽阳眸色如水,与他淡然对视:“你我当时素不相识,我又是气宗弟子,本不该在备选之列。我猜你那时是听说我资质比别人好些,所以才硬要选我,对么?我见你对这剑法如此上心,总不好辜负你的厚望,所以这些年一直督促你习武练剑,务求精进,不肯有一丝懈怠。却不知你为何反问我将这剑法看得太重……”
沈燕澜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下去,出声打断道:“怎么,你以为我当初选你同修剑法,竟是贪图你的武学天分么?”
羽阳听他声音有异,稍稍一怔:“难道不是?”他望着沈燕澜,终于露出疑惑之色,“那你究竟是为何选我?”
“我那是因为……”沈燕澜说到这里,兀地住了口,忽而将脸扭开,不肯再与羽阳对视。
羽阳望着他骤然变红的耳廓,伸手轻轻一触,在他耳边道:“沈燕澜?”
沈燕澜被他触了一下,一时连耳垂都红透了,慌忙抬起手挡开他的手指。他衣袖宽大,手臂抬起时便将脸都全然遮住,两人就隔着衣袖僵持了许久,沈燕澜才从衣袖后露出一只眼睛,望向羽阳。
羽阳还是如先前一样,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他眸色清冷,仿佛映着霜雪,和十年前天山初见的那个少年并无二致。
“其实我从第一次见你,就心生欢喜,”沈燕澜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我那时甚至不知道你是谁,武功好不好,是剑宗还是气宗。我只知道……我想日日都见你,日日都与你说话,日日都和你在一起……”
他说到这里,就见羽阳隔着一层半遮面的衣袖,向他湛然而笑,那笑容之美,便如冰雪消融,天地回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