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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尚主 ...

  •   萧琛到长公主府的时候,薛思正在与严崧几个说话。

      自从那一日薛思邀请唐解元几个进府一叙,唐解元本来是不想来的,有这个时机,还不如在房间温书来得痛快。但是徐泾认为既然薛思已经发出邀请了,当面也已经说过要来,到时候严崧与徐泾两个都来了,就唐解元不来,算什么事?

      唐解元说:“我不爱与这些人相处。”

      徐泾说:“等日后你中了进士,做了官,还不是要和人相处的?难道你还能一个人过一世不成?在淮阴的时候,几个友人一起结社,你还不是去了,还吟诗作对,好不痛快。”

      唐解元说:“不是,我就是不想见他。”

      徐泾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这就奇了。我看薛兄虽然是长公主之子,平日里也不拿架子,学问也还可以,怎么就不得你待见了?”

      严崧也觉得奇怪,问:“是呀,莫不是薛兄哪里得罪你了?”

      唐解元说:“你们看他生的好些,身份贵重,又不拿架子,于是便觉得格外受尊重,是也不是?”

      严崧与徐泾想了想,一齐点头,道:“是这样。”

      唐解元冷哼了一声,道:“其实哪里是这样。人家面上看得上你,不过是因为教养如此,交恶的事情做不出来,你便是和瘪三,他也客客气气的,得了几句好话就以为自己是个英雄了,其实他哪里看得上你。你们几个还眼巴巴地赶过去,丢不丢脸?丢脸的事情还拉上我,我才不去丢这个人。”

      听完唐解元的话,严崧陷入了沉思。

      徐泾说:“事情也不是如此。一般的皇亲国戚,待我们平头百姓,难免有些骨子里的轻贱在,就是面上不显,言谈举止间也能透出一两分来,我见过这么多人,这点还是能看出来的。然而薛思并没有,他是打心底将自己当做普通书生看的,这一点,其实非常难得。你接触的达官贵人少,还体会不得。要说他身为权贵,错在过于礼贤下士,以至于你不想走动,这也太没有道理了。且你再想,他是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平时往来的是皇室贵族,就算现在年轻,到底还是在京城要职面前露过脸的。我们初来乍到,得他引见引见,也没什么坏处。若是他态度恶劣,你面上过不去,不想与他交接,那也是人之常情,各人选择,我们几个都能理解。可是你现在怎么怪到他态度谦逊上去了?要我说,你的性情古怪至此,日后在官场行走,可要怎么办?你我是至交,今日我才斗胆说几句,还请你不要见外。”

      不等唐解元反应,严崧接着说:“不错,我与徐兄看法一致。我看薛思这人,不是个恶人,反而值得结交。你因为身份就判断他不是个好东西,太过简单粗暴,不是我等读书人应有之义。所谓英雄不论出身,你们不因我出身贫寒而低看我,反而与我成为至交好友,我一直心生感激。”

      徐泾连忙说:“严兄不可过于自谦。”

      唐解元也说:“你这都是说的什么话。”

      严崧接着说:“既然如此,也不可因为薛思出身富贵,就看轻他。嫉恶如仇,倒不是因为他的过错,而是自己心里面有什么过不去的梗,倒是与薛思本人没什么关系。你看我说的是否有几分道理?”

      唐解元虽然平日里话不多,却是一个心里极有主见,又十分固执的人。他听见严崧与徐泾都来劝他,于是说:“我承认你们说的有几分道理,都是兄弟,才劝我,我并不是不晓事的人。我之前话没说得十分透彻,难怪你们不理解。薛思此人,透着古怪,我总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不想与他太过接近,免得殃及无辜。”

      徐泾、严崧见他说得郑重,他平日里像个没嘴的葫芦,吐不出几句话来,然而两人心里都知道,那是唐解元不善言辞,其实心里明镜似的,他又有才华,有时候看事情极有见地,见他郑重,心里都信了几分,又十分好奇,于是接着问:“怎么说?”

      唐解元见推脱不了,虽然知道此事不适合对外人说,可是他一向看中几个朋友的交情,少不得要透底了,于是问:“你们可记得我们与薛思第一次见面?”

      严崧与徐泾纷纷点头,徐泾说道:“记得。那时节我们去参加宴席,东平郡王的东道主,席间遇见的薛思,和他表弟。”

      严崧说:“是,那时节就看他十分贵气,心里猜测他出身贵族。他那个一同来的表弟,虽然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却令人印象深刻。”

      唐解元说:“是了。那时节你我三人与他二人相见,我觉得奇怪,问了一句,他是否也要参加今年春闱。你们可还记得他怎么回答的。”

      徐泾仔细回想了一下,说:“你这么说我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了。但是他当时怎么回答的,我一时记不清了。”

      严崧说:“你当然记不清了,因为他当时含糊了过去,没有正面回答。”

      唐解元说:“正是。那时节我便觉得奇怪,因为宴席上都是一些举人老爷,要不然就是像东平郡王一样无所事事的贵族,想要与未来的进士结交结交,这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也不用特意挑出来说。还有一种就是像薛思的表弟一样,只不过是来凑热闹的,这个宴席和那个宴席就是喝酒吃饭,没什么区别的。这些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可是薛思和他们都不一样。”

      严崧想了想,说:“对,是这样,因为他看起来和我们一样,似乎在准备春闱,但是身份又和东平郡王一样。但是仅凭一面和第一印象并不能做出这样的判断,你是怎么看出来他的确要参加今年的春闱?”

      唐解元说:“第二次见面,是在主考官府中行卷。第三次,我们结伴去大相国寺祈福,然后你们还约了在客栈研讨学问。如果不是要去参加科举考试,他为什么要去行卷、祈福?一件事情还可以以爱好学问为由遮掩,这么多件事情累积下来,他有什么打算,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

      严崧叹道:“原来如此,原来他和我们一样,准备考试。然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三人齐声说:“以他的身份,是不能参加科举的。”

      徐泾越想越心中后怕,又佩服唐解元眼光敏锐,说:“唐兄,你真是厉害,小弟我心服口服。你竟然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就看出来了。”

      唐解元面带微笑,问:“我朝不准皇亲国戚参加科举,他又打定主意要去。如果你是他,你会怎么做?”

      严崧颜色难看起来:“伪造身份。”

      “这可是重罪。”徐泾说,“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玩儿?他们已经身份贵重,走在哪里都受人尊重,怎么偏偏要冒着这种风险,要是被抓住了,可是重罪。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为了刺激?”

      严崧说:“也许是自以为任重道远,求当世的名实相符,不惜铤而走险,赌上性命与前途。”

      唐解元自嘲地说:“他是长公主的儿子,冒名参加科举可能什么事都没有,危及性命与前途的,是我们这些芥尔小民。”

      严崧低下头,同意道:“是。”

      徐泾说:“难得你能想到这一点。”话说到这地步,不是言辞能够起到作用的,三人一时沉默起来。

      这时,准备车马的马夫问:“各位老爷,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各位老爷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徐泾于是问:“那我们还去不去?”

      严崧说:“去,为什么不去。”

      严崧与徐泾齐齐看向唐解元,唐解元无奈地说:“我也去。”

      门子禀告:“严崧等人来访。”交了拜帖。薛思不禁喜出望外,连忙让下人带了严崧等人来到前厅。

      薛思见到严崧,笑了起来,道:“我今天早上还在想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来,说曹操,曹操到,真是应景。光临寒舍,蓬荜生辉。”眼里有细微的光芒,眼角有几丝皱纹,可见极为欢喜。

      徐泾赶紧寒暄几句,严崧不怎么说话,只是看着薛思微笑。唐解元则满身不自在,薛思见过他几次,知道他的性情,并不放在心上。

      薛思拉着几人落座,问了问唐解元写文章的心得,和徐泾讨论了行卷的后续,与严崧探讨文章的各种写法,吩咐下人上了去年的明前龙井茶待客。

      徐泾趁机问:“上次我们去主考官方猷方大人处行卷,方大人得空看了我们的卷子,做了点评,不知道薛兄如何?可有得到方大人的评语?薛种可不要藏私,若是有什么消息,也与我们分享,方大人的喜好,我们几个一时还摸不透,不知道方大人喜欢什么样的文风?是宏伟矫健?还是婉约隐晦的?”

      薛思眉目平和,道:“这我自然是知道,大概行卷后过了两天,方大人找我去他府上,恩师太傅也是与他相熟的。他说我的文章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与经世致用一途还差的远,需要磨炼。不知道各位的文章得到方大人什么评价?”

      那边唐解元不禁露出十分得意的神情,徐泾在一旁笑着说:“方大人说唐解元的文章当博得头筹,只是……”

      “只是锋芒毕露,过刚易折,不是好文章。”唐解元接过话头。

      这倒是十分符合唐解元的性子,薛思点点头,又问:“那徐兄呢?”

      徐泾不好意思起来,唐解元替他回答道:“方大人建议他三年后再来。不过他再次去副考官梁储梁大人处行卷时,梁大人说他是可塑之才。”

      薛思略一拱手,道:“可喜可贺。”

      “可塑之才。”唐解元对着徐泾挤眉弄眼,徐泾白皙的脸上飞起了红霞,连忙对薛思还礼道,“不敢不敢。”

      唐解元与徐泾二人都说完了,薛思转向严崧,又问:“未知严兄如何?”

      唐解元与徐泾为难起来,严崧径直回答道:“无他,方大人说我的文章四平八稳,没有什么太大的缺点,也就没有亮眼之处。”

      薛思说:“你平日里做事是极为稳妥的,看来你的文章倒是符合你的性子,可谓文如其人。”

      严崧问:“这倒没什么,只是你可知道方大人的偏好?”

      薛思思索了一会儿,说:“前一段时间我去拜访太傅,他二人是同科,给我指点了几句,说是方大人为人端正方平,批阅文章却喜欢奇伟峻深的。”

      三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他一个长公主之子,不能参加科举,去太傅家打探主考官的喜好,还把消息透露给旁人。一点都不顾及他打算冒名参考的心思。

      严崧看着薛思真的欢喜的笑容,慢慢地想:这一位权贵真是,天真。一时心里,又有些怜悯。

      徐泾惊奇地问道:“太傅大人?可是当朝太子太傅,谢骏谢大人。”

      薛思微微颔首,道:“是谢大人。恩师在上书房为各位皇子启蒙,我也跟着读了一两年的书,谢大人才学渊博,是我等的典范。”三人之中,就徐泾消息灵通些,对于这位太子太傅,唐解元与严崧都无甚了解。

      徐泾说道:“那是自然。想当年太傅是文坛首领,教太子读书,如今谢大人的千金入住东宫,更是一时风光无限。”

      薛思抿了嘴笑道:“的确如此,想不到徐兄消息如此灵通,想当年太子选妃,那个声势浩大。”

      三人一时都笑了,严崧说:“我们好好的讨论学问,怎么都说闲话到太子选妃去了?”

      于是四人又开始讨论文章。正说着,下人回禀道:“大公子,二殿下来了。”

      “阿琛来了。”薛思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说道,“我来为各位引见引见,二皇子殿下。”严崧看见薛思喜笑颜开,可见来的这位二皇子殿下是他极为亲密的人。

      徐泾与唐解元面面相觑,道:“是,二皇子?”一时屏住呼吸,不敢大声说话。

      薛思对下人吩咐道:“请殿下到这里来。”又回答徐泾等人,道,“是二皇子。说起来,我们都是见过的。”薛思这样说,徐泾等人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严崧一时想到,莫不是当初和薛思一起赴宴的那位表弟?

      正想着,听见一个爽朗的声音说道:“四郎教我好找,忙什么营生?怎么最近一段时间都看不到你人。”

      只见一个少年大跨步从门口走来,头戴玉冠,脚着谢公屐,面目俊朗,双眼囧囧走神,年纪虽小,却气势夺人,看起来就不是好相与的,来人正是萧琛。

      萧琛见到厅堂这么多人,一时愣住了,问道:“怎么,四郎哥哥在会客?我倒是来得不巧了。”

      严崧见萧琛称呼薛思为“四郎”,心中暗忖:“原来薛思在家中行四。之前倒是不知道这件事。”

      薛思为各位介绍道:“这是二皇子殿下。”

      几个纷纷行礼,“见过二皇子殿下。”又向萧琛一一介绍三人。萧琛不过冷淡地点了点头。

      众人本来言笑晏晏,如今萧琛到了,众人碍于他皇子的身份,不敢十分放肆说话,一时气氛尴尬。薛思看了出来,连忙道:“不知道你来,先去书房等我。”

      萧琛看向薛思的目光十分柔和,轻声应道:“好。”大跨步走了。他走路虎虎生威,带过一阵风。

      待萧琛离去,徐泾才反应过来,问道:“这是当初那个,表弟?”

      薛思笑道:“可不是我表弟嘛。”

      唐解元说道:“难怪如此……不近人情。徐泾连忙瞪了唐解元一眼。薛思却似乎是知道唐解元脾性的,不以为意。

      严崧忖度他要去招待萧琛,于是拱了拱手,道:“薛兄,今日十分愉快,你眼下有客在,天色不早了,我等要先行一步,就此别过。下次再见。”

      徐泾与唐解元等人反应过来,马上说:“对,对,天色已晚,我们要告辞了。”

      薛思似乎十分不舍,道:“这怎生好哩?我已让厨房准备了晚餐,好歹要吃过饭再走,才是待客之道。”

      严崧坚持道:“不,我们是时候离开了。”

      薛思微微一笑,道:“这算什么?我现在有事失陪,你们在前厅先坐一会儿,到了晚间吃过饭再走,准备的都是京城有名的菜肴,特意请的师傅做的呢。你们准备功课辛苦,怎么能不好好犒劳自己一顿。就留下来。不然,我可不依。”

      徐泾顺势答应下来,唐解元面色十分不好,又碍于情面,不敢反对。严崧面色看不出喜怒,于是三人同意留下来用饭。薛思特意吩咐将自己收藏的大家名作给三人赏玩,才信步往书房走去。

      薛思到书房时,萧琛负手站在挂在墙上的一副山水图前,见到薛思,不满地道:“这么慢,和他们有什么好说的?”

      薛思安抚性一道:“人情往来而已,留他们吃顿便饭,又有什么的?耗得了几个钱?”

      萧琛微微不做声,薛思知道他心里不赞同,只是不屑于说出来,于是说:“这是这一届的举子中拔尖的几个,我不过多结交结交。引见他们给你认识,也是为了为你所用,你看严崧如何?”

      萧琛冷淡地说:“我觉得不怎么样。”

      薛思一笑:“他的文章虽然做得不如何,可是却是一个能行大事的。如今尚未发迹,你这时节雪中送炭,能让他对你感恩戴德。怎样?要不要拉拢一番?我可以为你从中牵线。晚了,等他金榜题名,成为丞相的乘龙快婿,东宫的得意门客,你可莫要追悔莫及。”

      萧琛见薛思,也问:“这倒是奇了,你向我这样举荐这个严崧,可见此人必定有过人之处。”

      薛思凝视窗棂,慢慢地说:“三人之中,唐解元的资质最高,文章写的最好,只是恃才傲物,着了相,难以长久发展。徐泾长袖善舞,这是他的优点,也是缺点。严崧各方面平平,家境贫寒,难得是那因为想要出人头地的一腔子孤勇,又能省时夺势,顺应潮流,克制自己,不动声色。这样的人,狠起来,什么都做得出来。所谓的狼顾之相,便是如此了。这样的人才,你也看不上?”

      萧琛回答:“倒不是看不看得上,而是,他是个人才,于我也没什么相干,没什么用呀。你为我招揽人才是好事,可是我不是很缺人才。倒不是有,而是人才无用武之地。”

      薛思直接说:“不欲举大事。”所以用不上人才。

      萧琛说:“怎么动不动把举大事挂在嘴边?这也是随随便便说得的?”

      “也只是在你面前这么说罢了。”薛思看萧琛始终愁眉不展,若有所思,于是说,“你心里有事。”

      萧琛坐在太师椅上,说:“还不是为了大理使者的事。”看起来十分疲惫。

      薛思说:“我替你问了问母亲,陛下对此事的看法。”

      萧琛说:“陛下心里怎么想的,我也略知一二。不过,皇姑怎么看?”

      薛思叹了一口气,说:“我又问娘亲,能不能在陛下面前为明月公主求情。娘亲说没有用。”

      萧琛不用掩饰,脸色迅速阴沉起来。

      薛思叹了一口气,道:“阿琛,你可怎么办?我想起来你的处境,就替你感到难受,可是又帮不上忙。”

      萧琛勉强一笑,道:“知道,你有这颗心就好了,我自己的事情,哪里能指望别人?”

      薛思道:“我这几日准备备考,倒是没时间进宫看你。”

      萧琛道:“我为了大理使者的事情,也在四处跑,你即使进宫,也不一定能见到我。我最近倒是听见一个消息,陛下在商议你的婚事。”

      薛思面露难色。萧琛突然明白过来,心想:他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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