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雪》昭殊

32、天真

　　贯星象而调七政，列山川而宅五都。

　　回头一看，一惊，道，“怎么是你？四郎哥哥？”

　　原来躲在草垛丛中听两人说话的正是和段逸分开的薛思。草丛杂乱，薛思身上沾了许多草屑，一直拿手拍衣襟，希望能把这些草屑从身上拍下去。萧琛也过来帮忙，一边问：“四郎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薛思惭愧地道：“我在街上看见你们拉拉扯扯，追了上来，谁知你们要说悄悄话，我怕听见什么不该听到的，在你们来到这条巷子之前，就来到草丛里藏了起来。”

　　薛思心里翻江倒海：前世萧琛缺少谋臣，自己向萧琛推荐严崧，萧琛一点儿也看不上。可是这一世，全都不一样了，不仅严崧莫名其妙来表白，就是投诚，也是没有的事。严崧倒向萧琛，夺嫡之事最后会花落谁家？我会怎么样？

　　萧琛回过头去看向严崧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问：“你都听到了什么？”

　　“从头至尾。”薛思冷汗直冒，叹了一口气，又问，“你真的要用他吗？”

　　“你是要问我真的要那张椅子吗？”萧琛回答道，“用，送上门来的，为什么不要？”

　　薛思是知道严崧是有才干的，不然前世也做不到宰相的位置，可是人品不好，于是说：“严贡生是个有才有能的，他为了往上爬对你不敢不尽忠，只是此人人品极差，你要小心，也许他是第二个李斯。”

　　萧琛一边拉着薛思往巷子外走，一边说：“四郎哥哥，你想多了。我才不想要那个位子，也没有重用他的意思。答应他不过是胡闹，耍他玩，谁说我就要这么做了？”

　　“你……”薛思一时疑惑，道，“在我面前，倒是不用如此。”

　　萧琛认真地看着薛思，道：“怎么？四郎哥哥，你以为我骗你吗？我怎么会骗你？世人都以为我要抢东宫的位子，我说不是，没有人相信，索性也就不解释了。我记得中秋节的时候和你说过，今生的愿望就是替明月找个好驸马，然后去封地就国，娶妻生子，与你比邻而居。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事情。其他的，在世人眼中再好，我也不要。”

　　薛思还是疑惑，问：“那，朝野传的沸沸扬扬，就连太傅也在家宴上骂你什么朱，紫的。你若是的确无心，还是莫要弄得舆论如此，日后新皇继位，恐怕是要吃苦头。”

　　萧琛道：“我有什么办法？二皇子的名头没有任何用处。若不是皇帝用的上我，拿我制衡太子，我连立身之地也无。眼下的局势凭我一人之力改不了，也无意去改。只是要为自己留条后路罢了。当皇帝那么麻烦的事情，我才不想干。我只想做个富贵闲王。你信吗？”

　　薛思说道：“我信。只是我信有什么用。太子信吗？群臣信吗？天下信吗？我只是担心你。”

　　萧琛说：“信任这种东西，原就不指望他们的。哥哥你不要再想了，这与你无关，我会小心的。”

　　两人一起去找段逸，段逸说：“薛兄，你去哪里了，这么久？二殿下也来了。”

　　萧琛脸上不太好看，道：“世子怎么在这里？”

　　薛思急着知道算命先生算卦的结果，问：“怎么样？算出什么？”

　　算命先生脸色也难看，连忙摆摆手，将算卦用的三枚铜钱收好，说：“公子这个不算，我再算一个。”

　　薛思是个懂行的，知道算命先生可能算出来不好的结果，于是说：“算了什么就说出来，钱都是会给的。”

　　算命先生只好说：“这位公子，虽然一生富贵，却是个克父克母，防妻克子的命。”

　　段逸如遭雷劈，嘴唇蠕动，也不敢问薛思准还是不准。

　　算命先生见卦辞不好，命主不爱听，为了自己的招牌，只好说：“不然我给这位公子算一卦，这位公子器宇轩昂，看起来不是普通人。”说罢为萧琛算了起来。

　　薛思见段逸形容惨淡，只好说：“段大郎，你别往心里去，也有不准的。”

　　算命先生欣喜地说：“这位公子却是上佳的命盘，当南面为尊，富有天下，只是……”

　　萧琛拿出一锭金子，问道：“只是什么？”

　　算命先生说道：“只是中年丧妻，形单影只。”心想：怎么今天运势这么差，难道出门没有看黄历，一个两个都是悲惨的命。说罢又为薛思算卦，希望能够挽回自己算命的名声。

　　萧琛默默沉思，谁知算命先生算完之后大吃一惊，指着薛思道：“鬼，有鬼，你不是人，不是此间人……”说罢连忙收拾摊子跑了。

　　薛思与段逸面面相觑，段逸说：“明明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他却说有鬼，看来是技艺不精，算卦不准，别往心里去。”

　　薛思心里知道，这算命先生算卦还算准确，毕竟，自己是重生之人，可不就是不是此世之人？

　　三人逛到晚间，街市准备灯会，好不热闹。薛思奇怪地问：“怎么，阿琛，你今日没有差事？”

　　“今日灯会，什么差事都推了。往年都是咱们两一起过的。”萧琛对段逸说道，“段世子请吧，我才不想和你一起过。”

　　段逸道：“我可是你表哥，我……我。”眼睛眼巴巴地望着薛思，不想离开。

　　薛思拉住萧琛的衣袖，道：“别，他一个人在中原，你赶了他走，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多不好，既然来了，就和我们一起，多一个人，多一双碗筷，不定更有趣。”

　　萧琛明显不这么认为，但是又不忍心拂了薛思的意思，于是带着两人去河边的客栈雅座。座位在高楼之上，正对着河边，端的是一个好去处。

　　薛思笑道：“二殿下好风雅，我也跟着沾光。”

　　段逸也说：“沾光，沾光。”窗外正好能够看到百姓在河边放灯，又清净，又看的到热闹，可不是个好去处？

　　萧琛嘿嘿一笑，看了段逸的眼神中透露出不待见，却也不着恼，只是对薛思说：“还准备陈年的琥珀浓，你尝尝。”

　　“这可是好酒。”薛思对段逸说，“二殿下的珍藏，哪里能不好？今日你我有口福。”

　　段逸嘿嘿一笑，道：“口福，口福。”

　　萧琛见段逸笑得傻，有些嫌弃，见他不是心思深沉之人，心思都显在脸上，又有些喜欢，给二人各斟了一杯，三人一起碰了杯子。

　　“果然好酒。”段逸喝了一口，欢喜地对二人说，“我自从来到中原，还从来没有喝过中原的酒，果然与南疆滋味不同。好，很好。”

　　薛思与段逸碰了杯子，笑道：“世子只喜欢美人、茶、酒、山水、画，可有别的喜好？有时候，真是羡慕世子，身份贵重，却又是寻常富贵公子哥儿的做派，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萧琛在人面前话其实很少，只是因为和薛思相熟，所以话才格外多一些，他心中对段逸有些芥蒂，见段逸打扰了他和好兄弟的节日聚会，就更不愿意说话了，只是看着两人发笑，自己自顾自地饮酒。

　　段逸见薛思是真心羡慕，道：“这世间上有许多好东西，我欢喜还来不及，哪里会为琐事烦忧。薛兄不用羡慕，薛兄人物风流，若是想要过这样的生活，也可以的。”

　　薛思只是看着段逸微笑，也不说信，还是不信。的确，在前世这个年纪，他也和段逸一样天真，只是天真有什么后果，段逸又是什么下场？薛思对段逸格外在意，不为别的，只是怜惜少年时的自己罢了。

　　“真是好酒。”段逸没喝几口，就醉了，趴在酒桌上起不来。

　　薛思连忙吩咐木定送段逸回去，笑着对萧琛说：“还没喝几口就醉了，不知道是他酒量浅，还是你的酒太烈。等会到了晚间才热闹，眼下都还没开始，可惜他错过了，不知道明天醒来悔是不悔。”

　　萧琛问道：“你倒是对他很好，很少见你如此待人。”萧琛是和薛思一起长大的，自然知道薛思虽然为人温柔和煦，却也不是能够对人人都如此真心相待的。

　　薛思道：“没什么？你不觉得他的天真特别像一个人吗？”

　　萧琛不高兴地道：“哪里是天真？那是愚蠢。他若不是大理的世子，头上有大理王给你遮风挡雨，你看他能天真到哪里去？”

　　薛思道：“你说的是。”低头抿了一口茶。

　　萧琛见薛思不高兴了，才问：“好，像谁？”

　　薛思问：“像不像我自己？”眼神中，是自怜，也是自嘲。今日是佳节，两人热闹地看灯会，实在是不适合说如此伤感的话。而且薛思说话中的伤感，不是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

　　萧琛眼下哪里能懂得这些，心里悔恨刚才说的狠话，只得说：“你说像，就像吧。只是我母亲和他父亲是亲兄妹，为什么他是像你，而不是像我？”

　　薛思心想：是，像你，你不天真，又怎么会浪费一生来营救我？于是端起酒杯，道：“像，像你。来，敬天真。”

　　“敬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