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筱暮君

21、第二十二章

　　一个满脸皱纹，脸色发青，头发雪白的老人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愕然！
　　我的印象中，父亲是少见的美男子，我与依凡出众的外貌，皆遗传自他，可眼前的老人，与英俊毫不沾边。他大母亲三岁，今年六十出头，母亲尚显年轻，何以他老成这样！病痛只会让人虚弱，并不会加速衰老，可见这些年，他过的不好。
　　既生瑜何生亮？一切焉知不是他咎由自取！
　　我与依凡走到床前，依凡叫他：“爸爸！爸爸！”他艰难的睁开眼睛，“爸爸，姐姐来了！”说完他让出身来，我走到他面前。他的鼻子上插着氧气管，手上插着针管，面前一堆仪器，显示着不同的阿拉伯数字。我同情的看着他，那两个字却怎么都叫不出口。
　　“...依然...依然...”他抬起布满青筋的手，想拉我，可我并没有动，只呆呆的看着他。
　　他放下手来，眼角流出眼泪，“依然...我知道...你恨我...是我对不起你...”
　　所有的恨，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我弯下腰，拉起他的手，怜悯的说：“此刻，我不恨你了！你对不起的不是我，而是我妈！你欠我的，我妈都替你补上了，可你却毁了她的一生！”母亲一辈子，始终没有放下过他。
　　他的眼泪一直流，嘴唇不停的抖，许久才艰难的说：“我想...见...她...”
　　我想母亲也想见他最后一面，这么些年，她一直一个人，我知道一半是为我，另一半则是她深爱着父亲。我曾经在深夜看见她拿着他们的合照，默默的流泪。可见母亲爱的太深。
　　我想满足他们，可现在他是别人的丈夫，母亲以什么身份来？更何况，外面依凡的母亲，见到我都这般激动，见到母亲出现，她不知要怎样了！
　　可眼前的老人那么迫切的愿望，也许是他人生最后一个愿望，我想满足他。
　　“好，我带她来见你！”说完我轻轻的放下他的手，与依凡走出病房。
　　依凡的妈坐在椅子上，一副准备作战的样子。
　　我无视，径直走到楼梯间，我要想办法把母亲带过来，但又怕有人伤害到她，正在纠结之际，手机响了。
　　是周俊杰！这人消失近一个月，怎么突然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我疑惑的接通。
　　“喂，周总！”
　　“依然，你在公司吗？”他的语气很兴奋。
　　“没有，我下班了！”
　　“哦，我现在能见见你吗？你在家？”
　　我灵机一动，正好可以让周俊杰带我妈过来。这些个市井小民都长着势利眼，周俊杰撑得起这样的场合。就像上次对付蔡文昊的母亲一样。
　　“喂，依然，你在听吗？”
　　“在！周总，能麻烦您个事儿吗......”
　　一小时后，周俊杰带着母亲和佑佑来到了医院。
　　果不其然，一到病房门口，依凡他妈跳起三丈高，挡在病房门口。“好啊，你们母女联合起来欺负我是吧！你们也太猖狂了！”她双手叉腰，摆好姿势准备开战。
　　依凡刚想开口，被周俊杰抬手制止（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他面带微笑走到她面前，从容且礼貌的微微鞠躬，“阿姨你好！我是依然的朋友，今天带着伯母来看看伯父，希望你理解！”
　　果然，她看到周俊杰，手从腰上放了下来，虽然没有笑容，但气焰灭了一半：“请问您是......”
　　周俊杰不紧不慢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上，“这是我的名片！”
　　她接过名片，低头看了看，然后嘴巴张的老大，“哦，你是凌云航空公司的老板啊！...那...你跟她是什么...关系...”说着指了指我。
　　“他是姐姐的男朋友！对吧？”依凡抢答，转头朝我猛眨眼睛。
　　“是...是的...”周俊杰嘴里答得有些没有底气，眼睛看着我。
　　我没有分辨，我想依凡也知道，他妈吃这套。也许，我已经认可了这个弟弟，他是个明是非的人。
　　“你们孟家的长女真不一般啊！找的一个比一个厉害，一个比一个有钱！”她这句话不知道是对谁说的，她边说边把门让了出来。
　　“谢谢阿姨！”周俊杰礼貌的欠了欠身。这些人做什么都那么周全，气质与气场任何时候都无懈可击。
　　我们鱼贯而入，依凡照旧去叫醒父亲。他再次艰难的睁开了眼睛，看到母亲的一瞬，整个表情突然的温柔起来，眼里厥满了泪水。原来他们都没有放下过彼此。
　　此刻，我突然想起母亲对我说的一句话“有些错是坚决不能犯的，就像下棋，一步错，步步错，你搭上的将是你的一生！”这句话说的不就是父亲吗？
　　母亲走上前，同样是热泪盈眶。她温柔的握住了父亲瘦的青筋暴突的手，四目相对，却相对无言。我想他们之间已经不需要言语！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证爱情，也在这时，我开始对爱情有了向往。原来母亲的一生并不孤独，他们的心从未分开过。强烈的震撼让我也湿了眼眶。
　　许久许久，母亲放开他的手，把佑佑拉到床前，温和的说：“这是你的外孙佑佑！”转头又对佑佑说：“宝贝，这就是外公了！”
　　佑佑懂事的点点头，用他小小的手拉着外公的手叫：“外公！”
　　父亲激动得浑身颤抖，我知道他想坐起来，也许想抱抱这个初次见面的小外孙。然他太虚弱了，根本是徒劳。从他的眼眶里再次流出眼泪，佑佑居然抬起另一支小手，把外公的眼泪拭去。这一举动几乎感动了在场的所有人，亲情，血缘，真的无可取代！
　　父亲开口叫了依凡，依凡趋上前来，把一个红色的小本子递给了他，是存折。
　　他把存折给了母亲，艰难的说：“这是...我...给佑佑的...依然...她始终...不原谅我...”他哽咽了，让本就艰难说出的话语正式的终止。
　　母亲转身来到我面前：“依然，人之将死，算妈求你，别让他留下遗憾......”母亲也哽咽了。
　　我的眼泪再次流下，旁边的周俊杰轻轻的拥住我，“妈，我已经原谅他了，只是......”我亦哽咽了，我想说的是，只是我真的叫不出这声爸爸，那么多年的缺失，我实在无法把爸爸和眼前的老人联系在一起。
　　母亲明白的点点头，重新回到父亲身边，“依然原谅你了，到底是万千疼爱的女儿，她怎会记恨于你！”接着又转头叫周俊杰，“小周，你过来！”
　　我在周俊杰的怀里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他听到母亲叫他，拉着我走到他们跟前。
　　母亲把他介绍给父亲：“这是依然的男朋友，你放心吧！”
　　“叔叔，您好，我叫周俊杰！”他趋到老人面前。
　　父亲放开了佑佑的手，抬起手来拉住周俊杰，“小周，依然...就拜托...你了...她从小...没有...父亲...请替我...好好...照顾...她...”
　　“叔叔请放心，我会尽我所能的爱惜她！”说着转过头看着我，那副认真的表情，当真了一样！
　　“依然...你还是...不肯叫...我...一声....”
　　“爸......爸......”我泣不成声！
　　“哎......”他笑着闭上了眼睛，接着旁边的仪器发出一串刺耳的“滴.......”
　　终于还是走了，坚持了那么久，只为等这一声“爸爸”！
　　我和母亲都没有嚎啕大哭，流着眼泪，看着彼此！
　　他很满足，很安详的走，我们应该为他高兴，世上之人，有几人得如此福报？
　　母亲让我和依凡办理父亲的后事。她带着佑佑回去了。
　　周俊杰留下来帮忙，他虽然是帮忙演戏，却渐渐的反客为主，变成了整个仪式的指挥：“依凡负责联络亲友，与墓地那边协调，火葬场那边我负责，我有熟人，可以提早安排火化；依然你负责......”
　　“已经麻烦您太多了周总！剩下的我和依凡来做就行了！”我抢白。
　　他看着我一怔，“你知道我今天打电话给你为何？”
　　我摇头。
　　他从西装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红本递给我。
　　又是小红本，不过这个不是存折，是“离婚证！周总你......”我惊愕的看着他。
　　“我现在有资格为你做任何事！”他目光灼灼。
　　“周总，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我垂眸。
　　“你别这样想，我的婚姻一开始就是个错！我错过一次，所以，不想让自己再后悔一次！”他炽烈的看着我。
　　“可你还是为了我抛妻弃子！”
　　“我们没有孩子！只存在财产的分割问题！我不会跟不爱的人生孩子。这是她们家的刺，而且她们也想拔除这根刺了。所以我离婚，你只是诱因，根本原因不在你！”
　　“好了姐，连我这个局外人都看出来，周哥哥是真心对你，反正结果是这样，何必再去纠结过程！”依凡突然插话。
　　“依凡说的对，现在紧要的是安排好后事，其他的留待以后再说！”
　　就这样，周俊杰以准女婿的身份，主持操办了我父亲的葬礼。我千百个不愿意也无法，他直接跳过我，与母亲和依凡接洽，我倒似个局外人了。
　　母亲对他很是满意，整个葬礼办的完美无缺，亲友亦为我再嫁得好夫婿称赞。唉，有种逼上梁山的感觉！
　　葬礼完全结束已是一周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