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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初冬的夜里,寒风凛凛,呼啸而来卷起枯枝残叶,飞入墨色夜渊不见踪影,只留下阵阵悲怆鸣响。
      镇上的人家大多熄了灯早早入眠,整座镇子在沉寂与黑暗里沉沉入眠。
      出了镇子东行数十里,摸黑循着一条曲险的羊肠小道盘旋上山,途中东拐西钻,循着险道曲折反复,约莫一个时辰的功夫,却是一寨灯火亮堂,饮酒摔瓮的喧闹之所。
      十数个汉子相聚一堂说闹起哄,柴火噼啪作响好不热闹。坐在上位畅怀大笑的汉子,虎背熊腰,满面横肉,一脸络腮胡更显凶神恶煞,正是这为祸周围乡镇的土匪之首。
      首领猿臂一伸,抓起一坛酒咚的放在脚边,众人闻声看来。
      “弟兄们,庆祝咱们今儿个抓到了林家的宝贝疙瘩蛋儿,大家伙儿今夜敞开了怀喝,老子先干为敬,干了这坛!”
      说罢,首领抓着坛沿,一手托着坛底,仰头咕咚咕咚灌了起来。
      酒液顺着胡髯蜿蜒流下浸湿了衣衫,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一坛酒便见了底。
      首领长啸一声,将酒坛摔碎在地。
      “好!”
      土匪们纷纷拍手叫好,也效仿着抓起了身边的酒坛,却少有能像首领一般痛快干脆的,反倒是一个个脚歪身斜,在堂中摔的歪七扭八,滑稽又可笑。
      堂中你来我往,喧闹的厉害。被绑成了粽子扔在堂中一角的林家幺儿,却是双目红肿,眼皮有气无力的耷拉着,小身子一下一下的抽着,不知哭了多久,衬着脸上青青紫紫的指痕,可怜尤甚。
      首领正畅怀大笑,转眼瞧见林家幺儿一副可怜模样,指着土匪们笑骂,
      “瞧瞧你们这群瘪三儿把人家孩子吓得,吓傻了老子还怎么跟林家要那二十两白银!”
      酒意上头的土匪嬉皮笑脸,
      “林家一共仨儿,俩早早夭折了。就剩这么个幺儿在身边,又才五六岁,稍不注意点儿就得跟着没了,老两口看的比谁都紧。别说是吓傻了,就是吓得只剩一口气,林家也会乖乖来缴银子赎人!”
      此话正中首领下怀,当即抚着胡髯又是一阵大笑,
      “不错不错,等林家拿了银子来接人的时候,连孩儿带大人全宰了扔崖底下去,林家家财就归咱们啦!”
      男童将这帮土匪之言尽数听了进去,一想到土匪们当真会这样做,小小的身子顿时更是抖如筛糠,红肿的眼里霎时又滚了豆大的泪珠,
      “阿堂……阿堂……阿澄好怕……爹……娘……”
      都怪他顽皮,趁着阿堂采买时偷偷溜出来,倘若能回家,他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耳边是土匪们猖狂的笑意,男童蜷在地上想要堵住双耳却不能,涕泪横流糊了满脸,只能不住喃喃,
      “阿堂,救救阿澄……”
      离得近的土匪注意到男童口中呢喃,嘿嘿笑着在男童背上踢了几脚,
      “阿堂?就是你家那奴仆罢。也是怪了,这生死关头不惦念爹娘反倒惦记奴仆,真是个傻犊子。”
      旁边的土匪闻言一拍大腿,
      “嗨,这就是你不知道了。林家那男仆虽然杂物做不精干,可听说在做点心方面却是有一手,这小鬼恐怕天天追在人屁股后头讨点心吃呢,有奶就是娘,哪儿还能记得住他亲爹亲娘。”
      厅中土匪俱是哈哈大笑起来,扔在一边的林家幺儿却是眼皮耷拉双目无神,眼见着就要晕过去似的。
      “怎么有股糊味儿?”
      堂中不知谁突然问了一句。
      土匪大笑,
      “别不是火上头烤着的鸡掉进火堆里烧成了炭。”
      “不对!”
      首领却是察觉到甚么异样,忽然砸了手边的酒坛,起身喝道,
      “都给老子醒了酒站起来!”
      酒意上头的土匪们还没反应过来,口齿不清的问,
      “咋的了?咋的了?”
      首领不回话,一双熊眼恶狠狠的盯着大门外的一片漆黑,背在身后的手却是悄悄摸上了大刀,
      “敢问门外哪路英雄?我山下守寨子的弟兄可还有命在?”
      土匪们仍旧云里雾里,却听门口突然一声男音携卷着寒冽冷风传来,在寂静无声的大堂里,伴着柴火噼啪作响,尤为清晰,
      “英雄不敢当,只是个仆人而已。”
      语音方落,一个身着粗麻短打,腰间别着只烟斗的挺拔男人踏进了门来,面上冷硬不逊厅外凛冽寒风。
      蜷在地上的林家幺儿闻声瞧来却是猛地双目一亮,冲着门口的男人呜呜叫唤起来。
      男人瞧见地上的垂髫小儿,眉头死打成结,疾步跑去孩子身边。
      沿途的土匪酒意未醒,竟就这般呆呆目送着男人穿过大堂,解开了林家幺儿身上的绳子。
      男人脱下棉衣将男童裹住,怜惜的抱在怀中轻拍安抚着。
      男童小手紧紧攥住男人的衣襟,沙哑的童音尤带哭腔,
      “阿堂,快跑!快跑!快跑!”
      被唤阿堂的男人感受着怀中小小身子的颤抖,眼中闪过痛色,再回头来看向众土匪,目光中怒意更浓。
      首领一双铜铃大眼紧紧盯着阿堂,虽然这人身形并不魁梧,可既然能无声无息摸上山来,首领自也不敢有半分小瞧,蒲扇大手悄悄握上腰间弯月大刀,
      “你就是林家那仆人?竟一个人躲开我众多守寨弟兄闯到这儿来,老子佩服你是条汉子!今日死在这儿多可惜,不若做老子的手下,老子包你吃香喝辣,总比在林家当这奶娃娃的奶娘强。”
      终于酒醒了的土匪们纷纷抽出大刀,目光不善的将阿堂团团围住,只待首领一声令下便要冲上去将这二人斩成肉泥。
      阿堂面色不为所动,只是将男童的脸埋入自己怀中,冷声道,
      “为谋钱财,竟对一个孩子也能下得了如此狠手。我没有权力制裁你们,但你们也是时候接受官府的制裁。”
      “你说甚么?”
      首领正要咧嘴讽笑,堂中的土匪却是突然慌张了起来,
      “走水了!走水了!”
      首领蓦地一惊,扭头看去,便见门外漆黑的夜色不知何时已然被接天的火舌点燃。
      火舌很快便舔上大堂的门框,迎着风势,应和着屋里噼啪作响的柴堆和甘美醇香的酒液,不过一个眨眼间,火苗已将土匪们们尽数吞噬其中。
      土匪们被突如其来的火势吓乱了阵脚,哪里还顾得上抽刀威胁阿堂,四下奔逃哀嚎着,哪怕踩到了摔倒在地的同伴,也要从唯一的大门逃出生天,却在伸手触及厅外夜风的一瞬,被横扫而来的火舌逼退了脚步。
      没有一个人,能从这座大厅里逃出生天。
      大厅里弥漫着火焰,房梁房柱却是静谧的屹立着,不曾发出些许噼啪之声。
      奈何慌了心神的土匪全无心思去看,哪怕明知前方是死路,向前跑是在做无用功,只一门心思想着逃出门去。被踩倒在地的匪人只能倒在火场中绝望的看着熊熊大火一点点将视线吞噬殆尽。
      哀嚎声此起彼伏,方才还笑声大作的大堂中此刻已成了审判凡人罪孽的炼狱。
      一切都只发生在瞬间,快的猝不及防。
      方才的饮酒作乐明明还在眼前,现下却仿似是在做一场不会醒来的噩梦。
      都是那个男人!
      滔滔火海中,连声音也被灼烧殆尽。首领被困在座椅旁,眼见着火舌就要舔着衣角而上却无能为力,只能声嘶力竭的唾骂着突然带来这一切灾难的男人,欲裂眦目间亦染上了同归于尽的疯狂之色。
      你也得死!蠢货!冬日燥大,这山上到处是树,你和你的小少爷谁也跑不掉!都得死在这儿给我们陪葬!
      首领狰狞的笑着,等着与男人同归于尽的时刻到来。却在看见此起彼伏的火焰犹如有意识般避开男人周身三尺时蓦然眦目尽裂。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难道,不是人么?!!
      匪首失力的瘫软在坐椅旁,铜铃大目里,尽是张惶。
      阿堂并不曾注意匪首,只是单手抱着男童,仔细的捂住男童的双耳,信步走在滔天火海之中,火舌自觉避开阿堂周身三尺,为怀中男童支起一片安详之地。
      下山的路上,阿堂轻拍着男童哄他入眠,再未回头瞧过一眼,只专心致志走着眼前的路,腰间的烟斗一颤一颤。男童趴在青年怀中阖目沉睡,睡得香甜。
      身后的火焰依旧在烧着,照亮了夜间的山路。
      总算比上山好走了许多。
      阿堂这样想着,抬头瞧了眼天色。
      衙役们,也该到了。
      火龙沉默的沿着寨子吞噬而下直至寨门,在初冬的夜里映亮了一片天,就连数十里外的镇子都惊了起来,可区区毫厘之隔的杂草枯根却依旧静悄悄的蛰伏在凌冽的冬日,在火光映衬下露出睡熟的脸颊,等待着温暖春日的到来。
      ……
      林家在镇上虽不是数一数二的富户,却也是有些底蕴的人家,加上林家夫妇为人和善,在镇上很有人缘,虽不说光鲜亮丽,这日子过得也算是称心如意。
      唯一让林家夫妇伤神的,就是长子和次子都早早夭折。如今膝下只有一个五岁的老来子陪伴,幺儿又娇憨可爱,自然多疼宠了些。
      奈何盘踞附近山头为祸乡邻多年的土匪为求银两,竟趁仆人带幺儿出门玩耍时将幺儿绑走,声称拿二十两银来换人,如若报官便将尸体奉还。
      林家夫妇痛心断肠自无不应,仆人自恨失职,自请上山,立誓定将小少爷带归。
      林家夫妇深知土匪凶残本性,自知幺儿与仆人都要凶多吉少,但到底爱子之情占了上风,派遣仆人带银两上山。
      仆人上山救主,林家夫妇亦夜不成眠,守在佛像前念经祈祷。
      谁知到了后半夜,仆人却当真抱着林家幺子归家。
      “真是菩萨保佑啊。”
      与林家交好的人家纷纷上门来贺林家幺儿平安归来,
      “我听说那火哪儿也不烧,偏偏只把土匪窝烧了个精光!官兵赶到之时,土匪们虽是一个也没有性命之忧,却也被烧的够呛,只能乖乖被衙役带回府衙关入大牢呐!除了菩萨,还有谁能有这番神通?你家阿澄真是撞上大运了!”
      “是啊,”
      林母搂着阿澄喜笑颜开,
      “阿澄一点儿皮毛也没伤着,只是受了点惊吓,真真是菩萨保佑。阿堂去缴银子的时候本以为要凶多吉少,谁知我家阿澄竟躺在火场里安然无恙,连阿堂进去的时候火焰都避着他走呐!”
      怀里的阿澄不知听见了什么,忽然激动的扑腾起了小短腿,
      “阿堂!火!”
      厅堂里的大人们只当阿澄在手舞足蹈的表演当天见到的景象,俱是笑呵呵的捧场,
      “我们阿澄经此一难,以后就是有大福气的人啦!”
      不只是林家,镇子里的人们俱都热火朝天的讨论着天道除恶的这场大火,坊间也很快编了新曲写了话本在民间流传开来。
      百姓们甚至纷纷前往牢狱请求见烧的灰头土脸的匪帮一面好问问当日神迹,连县衙里的青天老爷也颇有兴致的屈尊去瞧。
      只是土匪们被熏坏了嗓子不说,大字也不识一个,半天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遗憾而去。
      最终,这场大火以“冬日生燥”的名头落下了帷幕。
      一头遇挫,另一边目击人阿堂自然而然便成了焦点,乃至于每每出府采买都要被人拉住问个究竟,凶气的面容也丝毫不为人所惧。如此半月过去,百姓们的热乎劲儿才总算略平息下来些。
      虽然多少有些无奈和后怕,阿堂却也不曾后悔自己当初所作所为。要不是他一时大意,阿澄也不会被土匪掳了去,小小年纪就遭了这么一番罪。
      “阿堂,还要等多久呐?”
      阿澄小小的身子蹲在一边,一双黑眼珠巴巴的瞧着灶上的笼屉,脸上青紫的瘀痕如今还残留着些淡印,叫人见之便能轻易回想起这纯真稚童曾经遭受过些什么。
      阿堂回过神来,又愧又怜的摸了摸阿澄的小脑袋,卸了笼屉夹了两方红瓤酥皮的点心盛在碟子里,香气瞬时笼罩了灶房中的一大一两个人小。
      “好香!”
      阿澄笑弯了大眼,喜笑颜开的接过小碟,却是吹了吹热气先往阿堂面前凑,
      “阿堂也吃。”
      阿堂僵硬的面容顿时抽动几下,眼眶里竟仿似泛起了温热。
      如今阿澄没有留下阴影,一如以往的天真烂漫,爱缠在他身边跟他讨点心吃,他已是谢天谢地。至于别的,阿堂都不做他想。
      然而在被林父叫到书房时,阿堂一张木楞脸还是变了颜色。
      “您要赶我走么?”
      阿堂看着桌案上的身契,心中大震,垂在身旁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林父背过身去长叹一声,算是做了应答。
      阿堂身形一晃似是要摔倒在地。
      因他过失而将年幼的阿澄置身于匪窝,林家容不得他自是在情理之中。往日每夜都是阿堂守在阿澄床头哄他入睡,而自土匪之事后,却是林父林母护着眼珠子般将幺儿抱回自己房间夜夜小心看护……此番种种,他早已有了被逐出林家的预感。
      眼下的情景,阿堂在这半月来的每一天都已设想过许多遍,如今不过是终于落实罢了。
      只是……
      掩在袖中的拳暗自握紧,阿堂神色僵硬。
      阿澄单纯稚嫩却经此大劫,眼下虽然活泼开朗,可他实在舍不下心离开。
      总要再等等,哪怕再等半年、不,三个月也好。等到他再确认阿澄确实没有落下甚么后遗症——
      阿堂向前跨出一步,
      “老爷,我——”
      “你已不必再说。”
      林父抬手打断阿堂,
      “当日你舍身救阿澄,我们夫妇铭感五内,今日将身契交还给你,你就从此远走高飞,到一个无人知晓你奴仆往事的地方重新以普通百姓的身份过活罢。这是二十两银子,你拿去置办个点心铺子,凭你手艺,想必日子会过的顺遂,如此也算是我们林家对得起你了。”
      “老爷——”
      阿堂尤不死心,上前两步想要再开口,林父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阿澄现在还在睡着,你就趁现在赶紧走罢,别让阿澄瞧见了哭闹起来。”
      从始至终,林父都不曾转过身来。
      阿堂满腹的话终于再也讲不出来,失神的立在原地半晌,平直的肩膀最终无力的垂了下来,失魄低语有如喃喃,
      “是,老爷。”

  •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不会被第一章吓退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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