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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分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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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春雨掩楼阁,化帘欲分凡尘事。
春晓孑然一身坐拥窗棂后,悉数拨弄探进头的花瓣,露珠晶莹;耳边沉寂雨沐纷至沓来的铃叮。楼旁街市廖廖乌笠一晃,仿若牵绕的思绪皆湮没说书人背后的故事。
回溯上个月前的西郊坡上,那是春晓与柳千枝相遇的初点。两头顶着太阳有说有笑的路过河畔溪边,突觉唇干口燥止不住轻舐上下两瓣。蹲下身,照映在水面上的两具容颜俏丽俊逸,粼粼的波纹泛着银光,双手浸在水里弯成勺状,盛满后喂入口中。
起身环顾四周,一片花林映入眼帘。俩人好奇之余,步子已然自动迈了过去。越近,一股芬芳便扑面而来。俩人相视一笑,将跑代替了走。错落的树林挡不住奇花争艳。两条身影在花丛中翩翩追逐,扬起的花瓣“粘”着他俩形影不离。
柳千枝折下一条桃枝摆好架势。顾名思义以枝替剑,舞一段“剑舞”。春晓默契的的寻了块平地,周身的野花挨着她昂首吐出芳香。
只见柳千枝足尖轻点,转身即弓腰旋转。手捻缀满桃花的枝桠向后一仰作“剑”刺,呈九十度的腰韧稍一停顿,枝头上的花朵不堪力度的挥撒纷纷脱枝离瓣。春晓拍手笑道:
“现在还真像把‘光亮’的‘剑’呢。”柳千枝闻言一笑,半空画圈倾身跃进落瓣的范围,手腕灵活的翻转犹如灵蛇肆机扭动的脖颈在玩弄回天转地的褐色枝条。春晓被眼前曼妙的舞姿呼吸一滞,待那人不知不觉来到跟前,触目的一朵桃花粘在枝头,春晓未细想他是如何办到的,探身朝花朵吹了一口,缓缓飘散在风中寻无踪迹。俩人视线交融,一丝柔情闯入心中的柔软,浮游在空气里的甜味醉酥了心田。可惜了那朵吹散的花,毕竟是柳千枝第一次送给她的礼物。
见他鬓上插着花瓣,春晓大胆的依附在柳千枝的胸膛,踮起脚取下。他身上散发的余香使得春晓忘情的多吸了两口。隐隐觉得热气喷在发鬓上的柳千枝免不了心猿意马,如同心窝里驻扎的小虫噬骨难耐。
分开后俩人竟互相闪躲眸子,外人看来还以为是两小无猜呢。
玩累了趟在花丛中,眯着眼遥望万里无云的天空,太阳暖暖的晒在身上,好似盖上透气的被褥助春晓因昨夜兴奋无眠画上一个句号。
飘香四溢的馨香让春晓描绘起庙会临别的情景。忍不住询问柳千枝拒绝她好意的原由。遗憾的是,对头的人闭上眼发出均匀的呼吸。春晓翻身支腮,端祥柳千枝的五官,细细描摹他人的眉眼。她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虽淡,却能平和一颗躁动的心。
金梅这小丫头也不知生什么气,本想带她一块出来,忽觉私心做崇决定单独赴约。再过一年她就要十七岁了,如果日子天天像今天这般那该多好啊......
偷偷藏起柳千枝用过的桃枝。即便花没了还有枝条能顶替那份微薄的心意。
临走前,俩人再睹春色花雨...忘不了的笑容致使与美景浑然天成。
“小姐,院子里的那根枝条居然发芽了,不晓得会种出些什么。”金梅倒了杯香茗端给春晓。杏仁眼儿始终落寞的盯着花瓣,则雨水打湿了袖边。
接过茶,金梅一眼就瞧出袖管的异样,忙摸出白布擦去水珠徒留点点水渍。
“柳公子已经走了一个星期了,小姐别再多想他的事了。为得这种人跪了一夜祠堂,金梅我都心疼死了。”春晓一反往日的活泼,眉间增添了许恬静,红唇微启:
“我愿如此,夫复何求。”短短字句表达了春晓心甘情愿。金梅明白小姐怅然若失的心情,何尝不是小姐自己的好心造成的!做丫鬟的要为主子着想,柳公子走了最好别再回来。时间一长,春家三姑娘必定忘了此人。两个门不当户不对,柳公子再怎么相貌堂堂也配不上我们家小姐。
金梅抬手越过小姐的发顶欲将窗门关上。春晓拦在跟前摇头:
“你就让我静会吧。”金梅收回手,有礼的退出房门。
百无聊赖的坐在楼梯口听着雨声,眸光透过木门仿似又见小姐落落寡欢的神情。如此神伤系着一个“念”字。伴随着“滴嗒、滴嗒”,近期的往事粒粒在目。
记得那天入夜戌时三刻,小姐脱衣解带并随手丢她一件男装叫她换上。金梅丈二摸不着头脑,等小姐换上她手上相同的式样端坐在铜镜前打理长发时,愣是明了小姐的意图,可姑娘家穿着男装去哪晃呢?
“别磨蹭,换上衣物出去便知!”金梅利索的套上最后件外袍,黑色“麻花”甩到脑后扣上黑边帽子。主仆俩贼头贼脑跨门先兜了个圈,紧接着春晓腰板一挺,书扇一开,大步向前无一不散发着文质彬彬的气息。金梅有样学样,就连小姐对着众人嫣然一笑也学的八九不离十咯。
半路上,春晓拉住一路人问御楼馆的方位。金梅好奇,那是什么地方,名字好似在哪听过。跟着小姐在花街七走八拐突然停住脚,放眼望去,诶哟!她的小祖宗,她的好小姐不会想去勾栏院吧!
门边的花娘小倌无一不穿得透风,白脸就跟漆了几层面粉似的掉渣,脸上还有一口醒目的红唇,仿能滴出血来的可怖。金梅扯着小姐的袖管,头状似拨浪鼓猛摇。
春晓瞪着上方的牌匾放光,一个劲儿勒着金梅的衣襟往里拖。门口未到,一群花娘围个水泄不通。金梅舍身挺在小姐面前“护驾”。哪知春晓左拥右抱绕过金梅的保护区直接迈进楼里,顿时金梅傻了眼提起衣摆急急追上。
进了内堂,浓烈的脂粉香淹没了新鲜空气。淫靡的话语随处可见夹杂着君子不所为的动作频频在眼前上演。不由得使春晓皱眉挑眼。
堂中一名略施薄粉且华丽装扮的男子迎了上来。其特征的颈间喉结泄露了他的性别。
“两位公子面生,是不是第一次来我们楼寻欢作乐啊。呵呵我是御楼馆的鸨公,任客官瘦燕肥环随便挑。”细细的嗓音尖利的砸进春晓的耳朵里,一哆嗦,嘴巴顺口道:
“我啊,我就要千鸟那一种的!”鸨公一愣,奇怪,千鸟算得上小有名气,就是慕名而来,大家可都冲着馆内的头牌来着,哪轮得到千鸟的气势压过顶上的红牌?细细打量陌生的公子,嘿,皮肤吹弹可破好比姑娘家的玉肤,啧啧,这等尤物,在楼里几个红倌才会有的肤质。匆匆一瞥,发现公子哥的耳朵上有两个小孔,心中喝然,诶哟喂,原来真是女儿家,哪有男人穿耳洞的。想起前些日子王员外说千鸟在外面骗了个小姑娘。嘻,他都没找千鸟算账,后脚相好便出现了。
金梅见鸨公不怀好意的窥伺他们家小姐,立刻站出来吼道:
“开门做不做生意,我爷等急了为你试问!”鸨公眉目转动,立刻点头哈腰:
“两位公子性儿急,当心吃不了热豆腐。嘿嘿,想要千鸟那样的,奴,马上安排。茉儿秀儿,快点带两位公子去竹楼!”其实春晓只要千鸟本人,但怕打草惊蛇。等会得守口如瓶,别乱了阵脚,下意识整整胸前的衣襟。
“是、是。”两个花娘眉目传情,扶着春金二人上楼。金梅恶心的甩掉她们的手,恶寒自己的遭遇。
“两位公子,等会人就会上来,奴家为您斟酒打发打发时间。”丰腴的体态压了上来,春晓忙推拒:
“不用不用,我们会自己喝酒,你做你的事去。”春儿秀儿面面相观,好生奇怪两公子的反映。青楼好歹是男人寻花问柳的地方,进楼的男人无一都是叮花的蜜蜂,难不成他们只好分桃?
“奴家做的事就是服侍公子您啊,既然公子看不上我们姐妹,那奴家下楼催人上来,好早点伺候公子。”话音刚落,花娘福了福莲步移到门外。主仆倏然呼出一口长气,春晓手上的扇子摇得更勤了。
竹楼的门吱呀一响,屋内俩人赶紧一惊一乍的挺起腰杆,佯装喝茶。
“春晓,你们快回去。鸨公要是知道你们是女的就麻烦了。”柳千枝关上门,压低嗓门急切的握起春晓的柔荑。俏丽的公子哥脸一红:
“我带了银两,放心......。”话未说完,柳千枝即刻打断:
“不是银两的问题,一个姑娘家去这种地方有损名节。你是未出阁的姑娘,沾染些不干净的到时会被婆家嫌弃。为了你好,快跟我从后门偷偷出去。”柳千枝已在楼上一眼认出了她俩,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再鄙人自称,亦是个“我”字。
“可是.....。”
“别可是了,小姐。柳公子说的对,这地方脏,我们快离开吧。”金梅的话深深刺进柳千枝的心里,虽然那是事实。受伤的神色不过是一瞬。
三人正要潜逃,竹楼的门一开。
“哟,千鸟啊,想带两位客官去哪啊?”
“我、我....。”柳千枝舌头打结,我了半天没了下文。鸨公横眉一竖:
“哼,以为我不清楚你在外面打野食嘛。想走,没门!御楼馆不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门外突然闯进几个打手,几番拳脚制服了柳千枝。春金俩人惊惧的缩在一角。
鸨公拍拍手,唤人全部出去。竹屋里好似窒息般沉静。坐在上座的鸨公翘起二郎腿,手指敲击臂下的木倚。
柳千枝扑通跪倒在地,恳求楼主放她二人出去。要打要罚,悉听遵便。春晓装着胆子拉扯他,男子膝下有黄金,跪他不如跪天!打着窥测柳千枝生活的处境,想不到里面灰烟瘴气,淫辞秽语。
“你敢动他,我就要你好看!”春晓插腰,容不得别人欺负柳千枝。鸨公一听来劲:
“小嘴儿挺横。我鸨公教训条狗,外人无权插嘴!”哼,他家御楼馆可是有贵人罩着,公然叫板,这姑娘还嫩着呢。讥笑的回她一记挑衅的眸色。
拍拍手,一名手下从屋外送来一条粗鞭。鸨公甩了甩,作势在柳千枝的脸上划出一条红痕。春晓瞪大瞳仁,不敢置信。又一响亮的鞭声,春晓捂唇极欲痛呼的呻吟在隐忍心痛的撕裂感。仿若抽在她的身上,倍感焦灼。
柳千枝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豆大的汗珠布满额头,唇色泛出诡异的清白。
春晓喊着:“别打了!别打了!”背后的金梅死活拽着小姐。鸨公无动于衷,手上的鞭子利落的抽在柳千枝的背上,裂开的白衣露出红色的翻肉。叫人闭上眼都能察觉出空气里的血腥味。
金梅见小姐挣开她的束缚,趴在柳千枝的身上,自己也跟着扑了过去。鸨公被跑出来的程咬金吓了一跳,因惯性作祟,鞭子如期落了下来。金梅惨叫一声。屋内刹那又恢复了安静...
不久爆发出春晓的怒吼:“金梅!你哪痛了,告诉我,告诉我!”鸨公唯唯诺诺的开口:
“谁叫你们冲到我鞭子下!自、自找的!”
春晓抬头忿恨:“你再下手毒打,我就上报地方官员,告你私自动用私刑!”
“好说好说,姑娘动气伤和气。”官家他惹不起,即便仗着贵人为非作福,鸨公显然是多一是不如少一事。见他扶软,春晓趁火打劫:
“我春家三姑娘要跟你做笔买卖,你只有答应的份!”
“好、好!姑娘您说!”鸨公头次觉得自己特孬,明明是自己的地盘,气焰低过对坐的一个正经八百的姑娘家,讲出去同行耻笑。
五个手指头硬是扳掉了三指,杀价比爷们都狠。
“不能少了,二百两亏本生意啊!”鸨公大肆尖叫。外面人头攒动,好奇屋里的喧闹。
“小气!瞧他被你打得伤痕累累。做生意讲的是厚道。烂了坏了卖给我,我还得出钱又出力。摆明坑我!我要找官家持公正明算账!”
“一百五十两,再少大不了“同归于尽”!我倒要看看你背后的硬台有多强”鸨公压根吃了黄连,脸上的薄粉遮不住岁月的凋零。
柳千枝靠着金梅的身边,茫然的听着他们讨价还价,脑中一片空白。
最后由春晓与他说了几句话,只字片语一概没有听清,唯有红唇一张一合。
柳千枝在屋中养伤,二天后,春晓穿着男装再次站在他的跟前。挥挥手中的卖身契,原来自己被卖了啊。转眼,卖身契塞进自己的掌中:
“柳公子,纸我已给你了收好咯。以后你和我一样是自由人了。有什么打算么?”春晓的笑仿似一场梦境?他终于脱离污泥了吗?他此时应该放声大笑,可嘴角始终提不起记忆中的弧度,心中的洞好像又挖掉了一大块,坠的更深了。
“我在这里没有亲人,我准备回乡做些小本生意,你那一百五十两加利息我定会还你。春晓的的大恩大德我柳千枝铭记于心.....。”春晓叹了口气,眼里的惆怅因他的话语慢慢沉了下去。
“你是我的朋友,银两别急着还。既然你要回乡,我好做准备为你送行。”
“麻烦春晓了.....。”
“无碍无碍......。”
当晚春晓在账房预支的一百两让她爹爹知道了,发了好一阵火,春晓跪在堂厅。母亲一边抹着泪花希望春晓说出实情。春晓嘴硬,偏说是自己要买布做新衣。春月通过金梅口头叙述了解了事情原有,却帮不上妹妹的忙。立在母亲身旁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为了这个男人,你值得么?春月好想问问妹妹心中的答案。
爹爹罚她跪祠堂,她认了。交代金梅去街边买些干粮,顺便去码头问下船夫何日前往柳公子的故乡。
天蒙蒙亮,春晓还跪在祠堂闭目养神,大腿以下的麻痹感被一夜磨去。金梅跨进祠堂告诉小姐今日是柳公子启程前往家乡。
春晓一惊,怎么那么快,转念一动问题出现在...:“你...!!”
“小姐,金梅这样做是为您好。柳公子终究是要走的人,长痛不如短痛。金梅自作主张,小姐打我骂我都行,看在我为小姐挡下的鞭子份上。小姐你...”
“我没让你挡!可恶...!”春晓推开金梅,急着赶路,脚下一个蹒跚跪倒在地。金梅马上重新扶起,春晓本想挣开她的手,撇见金梅满脸糊着泪水。哎,笨丫鬟,她的心何尝不是酸涩的呢。
金梅扶着一跳一拐的春晓来到码头,好在船悠悠驶了一尺距离。春晓大声呼喊甲板上立着的人。柳千枝听见熟悉的喊声猛得抬起头,手卖力的挥舞。她终于来了。昨日金梅到客栈找他,交给他一个包袱,里面什么都有,吃的用的,竟然连盘缠的银两也给了他。高兴之余金梅冷冷的诉说明日开船的时辰,骤然心凉了半截。
到底自己做错了何事,让春晓急着要他离开?晨曦,自己背上包袱。码头上冷冷清清。上了船,未见佳人的身影。无奈心中带着寂寥离开这片土地。
低头寻思,听见佳人的呼喊不由得抬头相望。她果然为他送行了,举手挥舞作最后的道别。
春晓,一个善良可人的女子深深印刻在柳千枝的心头。而他什么也给不了......
离码头渐远,柳烟花雾笼罩了一片江海,犹如相隔了千重山,万里地。更是带走了一份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