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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香遇 ...

  •   西郊山野上有座观音庙。每逢佳节,香火必要旺上几成。祈愿或还愿的善男信女往往手持一份瓜果、糕点的篮子,跪在蒲草编织的团蒲上,虔诚的向莲花上的泥雕三叩头。清烟索绕,春晓主仆在娘亲的叮嘱下,无比庄重的躬身上香,遂十指合拢,保佑上苍庇护他们春家世代平平安安。
      跨出庙堂,中央有口黑鼎。点点星火相击,周身的长香灼灼其尘,覆盖了厚厚一层。院落旁的小沙弥拧着惺忪的眼睛,手上是做惯了的清扫活儿。春晓立在陈腐的朱色大门前,清晨的湿气洗去身染的香烟,回过头,目光穿过黑鼎圆孔间的抖动火苗正对上庙堂内的菩萨,里边是雾锁烟迷。春晓绽开两颊的酒窝,佛祖自有心中留。
      方圆几里外是野草丛生,苍天大树下的年轮年复一年,新冒的嫩绿在料峭的春风中摇摆不定。金梅抖抖身形,忙不迭给自家的小姐整整披肩,怕她受凉。春晓乐得金梅把自己包个严实。小丫头与她同龄,做事毫不含糊,嘴甜心巧。俩个丫头片子凑在一块儿话多,一路上打打闹闹。
      这上山简单,下山难。踩在烂泥地里分外不踏实,污泽点在精工的绣鞋上特扎眼。春晓拧眉在一块石头前停下,小心的抬脚在坑坑洼洼的棱面上刮弄。金梅大呼:
      “小姐,你这等刮来刮去,可糟蹋了一双好鞋啊!”从胸口摸出白布,不嫌脏的抓起她的脚擦拭。
      “别擦了,你瞧都韵开来了。回家让管事再添一双。”金梅点点头,淘气的接口:
      “小姐,清晨湿气重,泥土松懈容易路滑。金梅扶着您。”金梅摆好架势,等着春晓伸手,谁知自家小姐就爱逞英雄,立刻拒绝。
      试着走快几步,春晓嫣然道:“我一不残废,二不柔弱。金梅太大惊小怪,我春家的三姑娘怎与小家碧玉,二门不出的孱弱女子比拟。”金梅无计可施,任由小姐耍性子行事。
      主仆二人吸着纯净的空气,免不了东张西瞧。绿油油的广无边际。
      迎面黄衣袂袂,擦肩行过。恍如一阵微风袭来,携了股淡香钻入鼻尖。春晓好奇的转头,不料脚下一趔趄,你绊我,我绊你似的摔趴在地上。一时的变故金梅反映稍迟,赶忙蹲下查看小姐的近况。
      “哎哟!疼,你、你轻点!哎哟哟....。”春晓岂止跌个狗吃屎,脚裸处隐隐做痛。仿佛千把针扎在骨头上,稍有移动,五官定是扭曲变形。黄豆大的汗珠涔涔落地。暗想:今日定是忌外出,忘翻黄历铁被娘亲算计。哎!早知就该忍住食物的诱惑。现在后悔,已是无用了。
      “姑娘,你怎么了?”淡香飘到春晓的跟前。抬起下巴,一名眉目清秀的青年认真的探视春晓手捂的伤处。春晓茫然的凝视生人。青年低头闻姑娘不发一言,仰起头。四目相对,一个呆一个愣。恍如万物变迁也无法阻扰两者相交相融的复杂情绪。
      金梅骤然焦急,致使打破小姐的情窦初开:
      “你是何许人也?敢对我家小姐不敬!”青年闻言一蓦,知自己失态,迅速收起自己的目光,抱拳:
      “鄙人姓柳名千枝,途径偶闻你家小姐的悲鸣,便过来查看。姑娘莫要当我是坏人。仅是路人至此。”春晓颊边浮出不自然的红韵,黑白分明的眼珠此刻正打量眼前的儒雅青年。挑眉凤眼,悬胆挺鼻,其人最特点的双瓣菱唇略小却丰满秀气。布质黄衣衬得此人皮肤白皙,气、貌偏于穷者文人,也算得上俏儿哥了。
      “姑娘,不介意给鄙人看看你的伤否?若伤了筋骨,提早医治可免去日后的病根。”春晓微点头,湛蓝色的流苏罗裙向上提起几寸。柳千枝小心翼翼的帮她脱下绣鞋。果然脚裸处肿起个大包,瞥了眼春晓,两指按在紫红的大包上,猛得春晓发出惊叫。金梅胸口一缩,推了把柳千枝,抱紧春晓骂道:
      “宵小之辈,竟敢吃我们家小姐豆腐!我要抓你去见官!”春晓摸摸鼻子,一时痛楚难忍,未免有失身份,仰天长啸。柳公子约莫摸索骨头是否断裂,仅此而已,却由春晓杀猪般惨叫引得金梅误会柳公子的一片好心。春晓拍拍丫鬟的肩头,示以抚慰。
      “一场误会,金梅,是我自己没有忍住,你也晓得我怕死怕痛的老毛病,莫怪柳公子。”金梅悟自己鲁莽开口,造成别人以为小姐善恶不分,不讲道理。刚想道歉,柳公子莞尔挥手,他觉得主仆俩趣味横生,小姐天真烂漫,丫鬟护主心切,情同姐妹。就他个外人眼里都觉得世态炎凉的京城,上下有别,别说一些有钱人不把下人当人看,守院的狗也比他们趾高气扬有福气——有吃有住。
      眸中流光溢彩,回归沉淀的凝望春晓,柳公子沉吟道:
      “小姐的腿无碍,扭伤最好是用冰袋来敷,方能消肿。”金梅吃力的扶起春晓,弯腰称谢。随后,蹲下身子,要背春晓下山。好歹干惯了粗活还是有点力气的!可惜,子不语怪力乱神,她非神人虽有力气却始终能力有限,且春晓和她的身形相差无几;天上的太阳未照满大地,雾朦朦,湿气重。露水浸没泥地,一个不稳,两姑娘滚下山坡,想想就觉得后怕。
      柳千枝怎容得两个姑娘冒这个险,瞄了眼远处的黑瓦青烟,空灵的钟声回荡在头顶,万丈光芒冲破云隙,扫去凡尘的阴霾,增添了些许暖意。
      估莫辰时,柳千枝决定助俩人下山。好在三人在半山腰相遇,路程大大减少了一半。轻松背起春晓,赫然觉得背上多了个暖炉,错,应该是温香软玉。姑娘家的体香在颠簸的路途中时隐时现,灼灼的气息喷在颈间痒痒的。
      柳千枝坐怀不乱,心中坦荡。金梅并排踱步,轻手捻巾拂去春晓额头挂着的晶莹。
      一入城,热闹非凡,走街串巷的小老百姓吊起红灯笼,小贩儿排成行,见着客人自卖自夸,可说是琳琅满目。春晓嘴儿馋,伸长脖子瞻前顾后。柳千枝察觉背上的动静,余光一瞄,小姑娘黠黠的盯“咬”着刚出炉的翠饼,锦糖,红绯葫芦。柳千枝心头偷乐,脚步一点儿也没落下。余光再次偷瞄,一睹春晓噘嘴悬壶死死的怨眸,着实捉个正着的目光心虚不已。
      “柳公子,前面就是我们春府了。”金梅指着前方,饶有兴致的提醒。柳千枝傻傻回应,两脚儿直奔青堂瓦舍前的炯炯石狮。
      金门大开,管事瞳孔圆睁,三姑娘怎么挂在男人的背上?成何体统,迎上去质问金梅在路上发生了何事。草草说明原由,一边春晓被颠得坐歪了身,整好形在金梅的搀扶下落了地,一时忘了脚伤,落地前直击软肋,一阵龇牙咧嘴。
      缓和痛楚,柳千枝相继告别。春晓拐着脚脖子不舍道:“别急着走,我该好好谢你,没有你,我回不了家呢。”知恩图报是春家优良的传统。金梅附和着小姐,希望柳公子进府一聚,告知老爷老夫人好好恩谢他的大恩大德。
      柳公子纵观府匾上的金字,心中了然。并下意识的抵触那些有钱人。凝眸佳人的期盼,他还是坚定自己离去的方向。本出身低贱格格不入以成定局,何需撞破头,小恩小惠不足挂齿。
      “谢过小姐的美意,鄙人有事在身,就此拜过。”躬身作揖。柳千枝去意已决,春晓双手撑着金梅的肩,探身喊道:
      “我叫春晓,柳公子莫要忘了我啊!”
      隐在人群里的“黄”转身挥挥手,像是告诉她,他听见了......
      柳千枝、柳千枝,春晓嘴里喃喃反复,喜上眉梢。尽管爹娘呵斥自己出个门不长心眼,其实她的魂早跟着跳动的黄给勾走了。
      然,懵懂的情爱悄然在指尖滑落的花瓣无声浮沉,荡开的涟漪乱了思绪。一见如故与一件钟情本是两码子的事,则春家的三姑娘少不经事动了凡心,却弄不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只当是对那人有了好感。
      金梅拿着冰袋敷在她的脚裸,冷冷的,舒服极了。重心倚在榻边的木栏,春晓垂下目帘定睛俯瞰门前洋洋洒洒的落瓣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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