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莲那落迦》蝶影微踪

9、光阴浮沫

　　我叫最光阴。我并不属于苦境大地。但是初来苦境的时候，我便被这里独特的风光所吸引。

　　这里有明月、清风、青山、绿水、画舫、烈酒……还有他——九千胜。

　　饮岁曾经告诫我不要去苦境修行，他认为时间城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那里是天堂，那里的鲜花树木永远不会凋谢，那里的人守护着时间，永葆青春，高贵矜持；在那里，光阴停下匆匆步履，宁静祥和永无尽头。

　　“而你去了苦境，会沾染尘劫。”他严厉地警告我。

　　那时候的我才十九岁，正是年轻气盛的年华，我对精彩纷呈的苦境有着深深的向往：那里有江湖、有剑客、有刀神，有两肋插刀的情谊，有刻骨铭心的仇恨，有滚烫的鲜血，有冰冷的眼泪……而且我自信能够全身而退地离开苦境回归时间城。我没想到，我在苦境的修行会持续那么久。

　　在我们初见的时候，九千胜就对我说：“既然我们相杀不了，不如相爱吧。”当时我的脸立刻就红了，而他眯起细长的眼睛，玩味地看着我。我俩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我转身就走，但脑海里却深深地镌刻了那双漾满柔情的深紫色眸子。

　　从此，九千胜的身影就一直在我脑海中晃悠，我很害怕自己真的会像饮岁说的那样，沾染尘劫。于是，从那时起，我总是刻意回避九千胜，因为我不属于苦境，我只是一个来自时间城的历练者，随时都会离开。

　　当我觉得自己渐渐可以与九千胜泰然相处时，却发生了一件事。而那也是我第一次对暴雨心奴留下印象。

　　那天，我和九千胜相约比试刀法。我站在我们约定的地方，等了很久，他都没有出现。他一向是个守时的人，这让我不禁为他的安全感到担忧，于是径直向他家赶去。

　　说是他家，也只是他临时租用的一个院落。九千胜是个四海为家的人，也不大谈起自己的父母兄弟。他就像一个飘然神秘的谪仙，风华绝代，武艺高强，高贵得不食人间烟火。

　　院落门没有锁，我直接推门进去。正是梨花盛开的时间，满院子梨花开得如雾似雪。我看见九千胜正背对着我站在院落中央，正待唤他，却看见一位蓝发华服少年从屋子中走了出来，他笑逐颜开的样子和后来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暴雨心奴简直判若两人。

　　“九千胜大人，你看我的图腾如何？”少年喜滋滋地问道。他们都没发现我，于是我便闪身躲在了一株开得十分繁盛的梨花树后。

　　“心奴对图腾的鉴赏力当是世间第一。”我虽然看不见九千胜的表情，但是从他的语气中，我听出了一种奇异的亲昵感。

　　这种亲昵感让我感到很不舒服，虽然我并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那个被唤作心奴的少年听了九千胜的话后，脸色微微发红。他走到九千胜面前，嗫嚅地说：“那天大人先走了，我还以为……”他欲言又止，看了九千胜一眼，然后低下头去。
　　我忽然记起，有一天，九千胜也是在和这个心奴见面，是我把他叫走营救灾民的。

　　看来，他们经常见面。我心里更不舒服了。

　　九千胜轻轻开口：“心奴以为怎么了？”心奴道：“心奴以为大人和那个最光阴……”又是半句未完，这个叫心奴的说话一直这么期期艾艾的吗？

　　“心奴误会了，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九千胜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但我却觉得他此刻的声音是那么冷漠。

　　“真的吗？大人！”心奴抬起头来，眼睛闪闪发光，他的面颊红得像桃花花瓣，“大人，其实心奴一直……”“心奴，我知道你的心意。”九千胜忽然打断了他。他身高比心奴高，轻轻揽过心奴，托起他的下巴，俯下身，白色的长发便如同瀑布般倾泻在心奴身上。

　　他们在梨花的簇拥下接吻。我的心脏呯呯跳得厉害。我想起了饮岁经常背着城主偷看的那种来自苦境的香艳传奇话本……以前我总是鄙视他。但现在看到这副场景，我才感到——两个男的，原来也可以这般唯美……

　　心中的酸楚是我从未体验过的。我甚至忘记我应该离开，只是愣愣地杵在那里，看着他俩相拥进了屋。

　　其实，在这之前，我都是可以随时抽身离开苦境的，但在目睹这一切后，我却觉得我被苦境牢牢地羁绊住了。我对苦境有了更深的理解——这里不仅有重重叠叠的风景，更有愁肠百结的情愫。

　　越是危险痛苦，越是充满了罪恶的吸引力。

　　从那时开始，我发现我已深深地爱上了九千胜。

　　我不知道他们在一起有多久。我只知道后来我再见九千胜的时候，他对我的态度冷淡了很多，而我却越来越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终于，在一次刀法切磋中，我打败了他，寒光一闪，刀已架在他的脖颈间。他看着我，温柔地笑了，眼神中有一抹淡淡的疲惫和忧伤，问我：“你的刀法何时变得这么厉害了？”

　　“我们不能相杀，不如相爱吧。”我凝视着他，一字一句。

　　月光下，我看见九千胜一脸震惊，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一阵清风扬起他银色的长发，他双颊微红，深紫色的眼瞳中流动着盈盈眼波。我利落地收刀，单手将他拉了过来，不假思索地吻住了他。

　　而这一刻，我已经在头脑中演练了很多遍。

　　后来的故事，整个江湖都知道，所以我也就不赘述了。我再也不需要自由、不需要时之心，只要能再次看见九千胜。

　　我以前一直觉得我是一个冷漠、迟钝的人，我珍视自由，不想深陷在任何庸俗的情感里，只想去帮助更多的人，然后看他们过上俗世幸福的生活，而自己片叶不沾身。但当我看见，暴雨心奴的镰刀穿透九千胜的心脏时，我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我不能让他死去。

　　那时候，对暴雨的恨、对自己受冤屈的不甘都已不再重要。为了救九千胜，我可以付出一切。
　　我当着饮岁的面挖出自己的时之心时，饮岁哭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平日里牙尖嘴利的他第一次张口结舌了。而我笑着对他说了属于最光阴的最后一句话：“现在他是时间城的人了，你必须救他。”

　　我知道他一定气死了。气得一边哭一边跺脚。想想都觉得好笑。但是可惜，我看不到了。

　　对不起，饮岁。

　　再次见到九千胜的时候，他已经是绮罗生，带着我的心脏活着的绮罗生。比清冷孤傲的九千胜更加甜美活泼的绮罗生。

　　而我也已变成了老狗。比高贵冷漠的最光阴更加随和豁达的老狗。

　　我们都已忘记了前世的苦与罪。

　　只是，我在见到他时，还是不自禁地唤出了他前世的名字：“九千胜大人。”

　　这一世，我会跟他形影不离，再也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