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民国]》浩浩汤汤_

11、11

　　二太太别的不说，在穿衣打扮上，还是很有一套。一行人在成衣店呆了近两个钟头，二太太拍板给白云秀买下两身外衣，一件是成衣，可以直接带走，另一身是要按照画册的式样另做的，需要再等上两个礼拜。很难得的，她自己竟是一件都没有买。

　　白云秀很客气地问她。二太太倒有些不好意思，道：“这家的款式都是年轻小姐穿的，我穿了不合适。我先前路过先施百货公司的时候，倒是看中了那里一件皮草，借今天出门的机会，不如顺路过去把它买下。”

　　先施百货距离这里还隔着五条大街，实在不算近，她要过去，那一定是要用车的。白云秀实则很累了，更想回去公馆休息，正想着该如何回绝，却是身边的赵泽衍先开口道：“再逛一家百货恐怕太累人，不如二太太自己过去买，我带云秀先回去。”

　　他的话，当然也没有人敢拒绝。好在他们是坐两部车来的，二太太坐家里的汽车去百货，另一部赵泽衍的车，可以开回家。只是这一次，赵泽衍没有坐去副手座，而是同白云秀一起，并排坐在后排的座位上。

　　白云秀仿佛是很疲惫了，上车之后便静静地靠在座椅上，头微微地偏向车窗那一侧。

　　此时此刻，赵泽衍的心情既复杂又混乱。他的脑海里不可抑制地一遍又一遍地响起好友叙述的话语，第一次觉得，也许自己，乃至赵老太爷，都想错了她。她心里所想的，或许比他们料想的，要多得多。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白云秀，那个角度，并看不清她的面容神情，便轻声询问道：“你睡着了吗？”

　　白云秀也没有出声，只是片刻后，将脸颊转向了赵泽衍那一边，以表示自己还醒着。只是看她的面色，亦是疲态尽显，甚至挂不住以往温和的笑容。

　　赵泽衍看到她这样的神态，已经生出十分的不忍，可是他有太多的问题想要询问了。他不自觉地把自己的声音都放轻放缓，闲谈一般问道：“你更喜欢南平，还是更喜欢首都呢？”

　　出乎他意料的，白云秀微微扯一下嘴角，道：“我从前当然喜欢南平，但是现在么，我自己也说不清，觉得在哪里都是差不多的。”

　　为什么不喜欢南平呢？因为首都更加车水马龙、繁花似锦？因为首都有体面俊朗的未婚夫婿，只等着留学归国后和自己结婚吗？恐怕都不是。

　　赵泽衍口中莫名泛着苦涩，问道：“设若没有东仪在国外的这一桩事，你诚心愿意同他结婚吗？”

　　白云秀没有马上回答愿意或不愿意，她带着很柔和的神情轻轻耸一耸肩，这对她而言是很不常见的一个动作。然后微笑道：“哪里有什么设若，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呀。”

　　赵泽衍又问：“设若......”只是他尚未说完，就被白云秀打断了。

　　她道：“我刚才才发现，这一辆车，正是我来首都那天到火车站接站的车。还有那位接站的军官，我记得二太太喊他程副官。”她看着赵泽衍，诚恳道，“那天，是你派副官来的车站吧，我还没有对你说一声谢。多谢你。”

　　她的眼神像是幻化出一双无形的手，将赵泽衍的心揪紧了。他想，她一个人坐在候车室里久久等候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呢？未免不会感到紧张或失望。又或者，会不会只是一种无所谓的空落落？这一座陌生的繁华城市，她本就不想要久呆的。

　　他静默无言，可内心又溢满了情感。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会，这样地去贴近一个人，让自己的情绪紧挨着她的情绪，去感受不属于自己的另一个人的所思所想。

　　他现在感受到了。

　　于是问她：“你现在，还是坚持一定要取消婚约吗？你要想清楚。”

　　白云秀怔了怔，迎上赵泽衍的视线。也许是他的口吻神情都透着严肃，甚至是慎重，她像是能从中汲取到一种令人安心的、足可以说出真话的力量。她终于露出一个很放松的微笑，点了点头。

　　在那一封回信寄去英国之后，此后赵东仪的来信里再没有提到有关穆小姐的只言片语，只是究竟是怎样的情形，谁也不能晓得。而对于婚约的不可解除，赵老太爷一直咬紧了牙关毫不让步，随着赵东仪归国日期的逼近，甚至有意的不再被提起。

　　当天晚上，赵泽衍陪着赵老太爷下棋，他的心情像是很平静，开口道：“祖父，云秀若是真的不愿意同东仪结婚，您真的不能考虑解除婚约吗？”

　　他的问话一出，赵老太爷锐利的目光便投射过来，沉声道：“她不愿意同东仪结婚，那么同谁结婚？同你吗？”他实在是不可置信，连棋子都放下了，“泽衍，当初是你说过已经做了决定，现在连你也来劝我，真的没有半点私心吗？”

　　他曾经有过的，可是多么奇妙，现在却没有了。

　　赵泽衍舒展了眉眼，迎着那目光，坦诚道：“我没有。”他说得温和缓慢，剖心置腹一般，“祖父，您说把云秀看做是亲生的孙女，您想她往后能受到自己庇护，过得顺利，这样当然好。可是她要是不情愿呢？她不是也已经和您提出过么？”

　　“东仪没有什么不好，他的那一点事，也许换做别人，未必就会放在心上，可偏偏云秀和别人不同，她要一条道走到黑的。她出于对长辈的敬爱恭顺，把婚姻大事之决裁交托在您手里，您忍心让她余生都不能开怀吗？”

　　赵老太爷从未受过他这样长篇大论地规劝，不知他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一味地狐疑起来：“你当真对她没有私心么？你是怎样想的？老实告诉我。”

　　赵泽衍道：“祖父，我当年决心去战场，那是我自己做的决定。”他实在鲜少提及当初打仗的事，赵老太爷果然凝神听下去。

　　“可若是有人拿枪指着我的脑袋，强逼着我去，我的报国之心虽说并不会改变，但那一定是另一番光景心境。您晓得的，是不是？”

　　赵老太爷无言以对，但已经在内心给出了回答。是啊，哪里会不是呢？

　　赵泽衍忽然弯了一弯嘴角，那下沉的唇线便向上扬起，竟能看得出是一个微笑的表情。道：“我也有好几年的时光将她视作最亲密之人，现在依旧愿意如亲人一般待她珍之重之。若她有什么愿望，我愿她得偿所愿。祖父，您同样很珍爱她，给不给她这一份顺心开怀呢？”

　　赵老太爷将背靠在沙发椅子上，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两眼望着天花板叹道：“这一桩婚约，是我同她祖父订下的，我答应了要好好照顾她。可如今这样，等我百年之后，我要怎么去见我那老友？”他说着，眼眶竟渐渐猩红起来。

　　赵泽衍宽慰道：“您不要这样想。您待云秀亲厚，爱护她帮助她，不比用一纸婚约困住她更好吗？就好像自己疼爱的孩子，日后未必就一定会日日陪伴在自己身边。”

　　赵老太爷仍旧是仰着身面向天顶，他闭上眼睛，对着赵泽衍挥手道：“你的意思，我已经懂了。你去吧。”

　　赵泽衍知道，话到这里已经足够，再不必说更多。便请他早些休息，自己开了门出去了。

　　只是到了第二天，赵老太爷依旧如同往常一般吃饭散步，并没有什么动静。

　　二太太见上头的人，无论是赵老太爷还是赵泽衍，都没有什么后续的举措，抱着一种达观的心态，已经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若是最后决定不解除婚约，云秀模样好性格佳，她当然也愿意。即便是解除婚约，她的东仪，还愁找不到一位门当户对的小姐来匹配吗？

　　如今她正是敌不动我不动哩。最要紧的是东仪能够顺利地毕业，拿到文凭。而对于此事的担心，随着东仪归国日期的逐渐靠近，也是一日减少过一日。

　　谁都看得出，二太太近来红光满面，心情是一日比一日好。待她收到了最新的来信，信里说已经订好了归国的船票，并拟定了归期时，她的好心情，终于像是攀上了一个顶点，说是梦里都能笑出声来，那也是不为过。

　　二太太兴致勃勃，每一日都在筹备着——等东仪回来的那天，自己要穿哪一身衣服？晚上的接风宴应当定在哪一家饭店？要选些什么菜色？中外饭店的茄汁鳜鱼很出名的，东仪也爱吃酸甜口，可惜毕竟是老饭店了，装潢不够新式摩登。新开的兰登餐馆倒是够时髦，但菜色又逊色一筹。她事无巨细地在各处花着工夫，唯恐有哪里没有办妥。

　　相比于二太太的兴奋，赵老太爷却是一日较一日的心事重重。终于等到赵东仪所拟归期的前一晚，他同白云秀散着步的时候，突然间问道：“东仪明天就要回来了，你怎么想呢？”

　　时隔了那么久，刻意地回避了那么久，赵老太爷终于又向白云秀问起关于赵东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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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喂我一点留言好么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