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庭弃妻》阑雪夜歌

35、回村路上

　　“你们当真不想知道我是谁么？”

　　坐牛车回村的路上，白霰瞪大眼睛看着村长他们。她有些吃惊，声音不觉大了，下意识又怕吵到正在她怀里熟睡的容儿，赶紧捂住嘴巴。

　　她是前朝仁静女皇的事自然不能公开于众，但她原本没打算瞒住村长他们的。没想到，他们根本毫不在意。

　　“你这是说什么话呢？”王掌柜哈哈大笑，“你是谁我们还不知？你从来就是小白啊，对吧？”

　　村长和王小二也笑着说是。

　　若他们当真介意她的身世，当初也不会主动向她示好。不管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在他们心中，白霰就是一个心善的姑娘。

　　白霰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中却感动非凡。

　　村长打了个哈欠后，道：“此事你自己清楚便好，我们几个知不知也无妨。”

　　“不过经过刚才一事，村里的人估计以后会跟你客气些，不会再恶言恶语，你平日无事也可以下山来打发闲暇。”

　　白霰摆摆手，“他们如何，我不在乎，但我不喜人多之地，下山还是算了。”

　　“小霰啊，你方才那番唇枪舌战着实厉害！我在一旁替你捏了把汗，没想到你见招拆招，把他们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王小二一脸崇拜地看着白霰，把话锋又绕回那场“战斗”之中，“与你认识许久，却不曾知道你有这等口才，对吧凌兄？”

　　本在一旁默默看着白霰而不打算搭嘴的凌溯，此时被唤了一声，才忙应道，“我倒认为小霰口才一直如此了得。”

　　他不是吹嘘白霰，只是回想以前一些事，觉得她很多时候都怼人不倦。

　　口才能不好？

　　不过白霰倒一拍胸脯，自己吹嘘起来了，“我的口才天生就很好，只是小二你不知道而已。”

　　“是是，我不知道，只有凌兄最清楚。”王小二满脸坏笑地打趣着他们。

　　本来打趣完了就过了，王小二只是开玩笑，却不料凌溯低低一笑，十分认真地搭嘴了一句，

　　“那是。”

　　白霰顿时有些窘迫地推了凌溯一把，小声呵斥道，“瞎说！”

　　怎么说，白霰也是个时常腰悬菜刀的凶悍姑娘，此时却流露出了女孩子家的小模样，这可爱的反差，不禁引得众人发笑。

　　只有王小二没有。

　　他正被眼前这一幕给怔得完全感觉不到笑意。

　　看着对面嬉闹的璧人，再看白霰那缱绻的眼神，那娇羞的姿态……

　　他的脑海愣时回想起当时她在后山树林中所说：“我若是继续陷进去……”

　　他本以为她那心思不过刚有了苗头，可如今一看，哪是苗头这么简单！

　　她分明已经陷得很深！

　　然而，她却毫无自知……

　　难怪她当时说这席话之时，会有那般复杂的神情。

　　那神情可不是只有无奈和痛苦。

　　“总之今天这么高兴，咱们得为小白找回身世庆祝庆祝！”村长一拍王掌柜的肩膀，“掌柜的，你今晚得露两手！这一顿，算在老夫头上！”

　　“村长这提议好啊！”王掌柜一拍掌，高声道，“那咱紫竹客栈今晚就闭门迎贵客，好好替小白庆祝一番！”

　　“我去打酒！”王小二挥掉刚才杂思，兴奋地手舞足蹈。

　　“那我们到厨房帮忙吧。”凌溯和白霰的提议刚出口，却被王掌柜打回了。

　　“咱店的厨房太小，容不下这么多人，你们去打酒得了，厨里让小二帮忙方可。”

　　王小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后来接收了他爹的挤眉弄眼，才恍然大悟。

　　厨房有他爹坐镇，若让他们来帮忙，那他爹岂不是碍了这对仙眷的眼？

　　有了刚才的念想，王小二心底不愿意白霰再和凌溯纠缠，所以神情瞬间耷拉了下来，“可是……”

　　“可是什么！”王掌柜不待分说地一吼，把王小二的话吼了回去，没敢再说话。

　　许是王掌柜的眼色打得太鬼畜，令坐在对面的凌溯和白霰不想看在眼里都不行。

　　两人表态同时，只是一个感悦一笑，另一个则无奈一叹。

　　众人在牛车有的没的上聊了一会儿，都不觉乏累。尤其是王掌柜和村长两个老人家，他们的精力远没年轻人好，今日又是奔波又受过惊吓，晚上还要接着热闹，得趁现在补补眠。

　　除了两位老人家，白霰大战过后，精神逐渐放松之后，也觉乏了。她人还乖巧地坐着，但头却不安分地点来点去，状似有鱼上钩后一点一抬的鱼竿。

　　斜阳的余晖披洒在如此安静的人儿上，不禁为这静谧的画像添上了几分明艳。染金的乌发随风贴在白霰的小脸上，竟衬得她恍如一尊名家呕心沥血的绝世玉像。

　　那样静好安和，那样清婉绝尘，连身上被蝶儿栖落而不自知。

　　白霰盹入深眠，身子不住一晃，往凌溯的反向倒去。王小二下意识去扶她，可另一只宽大的手却追风般先他将人捞住，并把她的身体快且轻地拉落，好令她能枕在他的腿上安眠。

　　她在睡梦中似乎正大快朵颐，竟迷迷糊糊地伸出一只爪来环紧凌溯的大腿，并囫囵呢喃着：“猪蹄……猪……”

　　凌溯忍不住刮了刮她的琼鼻。

　　他只无声一笑，却令众生颠倒。

　　即使王小二是个男儿，但这一幕却叫他喉间泛起了阵阵甜意。

　　迎上凌溯的目光，竟不由得也涌现了少女向往般的神彩，晃得凌溯无法直视。

　　残阳退尽，微风凉薄。

　　白霰睡得极沉，樱唇微动，浓密的睫毛轻伏在她的脸上，宛如一对小小羽翼。

　　凌溯轻手轻脚地脱下外衫，披在了白霰的身上。他垂着眸，认真替她理好被风吹乱的发丝。

　　那动作显而易见的轻柔，令托腮看着的王小二发出艳羡的感叹，“真羡慕小霰能有人宠着。”

　　“你想我也宠着你？”凌溯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不想！”

　　他一直觉得凌溯之所以对白霰好，正是因为出于对她的同情。就和他以前一样，之所以不厌其烦地跟白霰交友，正是因为对那个在夜里偷吃馊饭的姑娘，出于同情。

　　白霰自然知道他内心的出发点，所以一开始才那么抗拒。她是个要强的女孩，由此至终都不需要谁的怜悯，但只要你真心以待，总有一天，她会向你敞开心扉。

　　但是，看着他对白霰如此珍而重之处处呵护，他又不确定这些举动是不是仅仅处于同情心。

　　想想，翠雅竹屋、锦衣华服、又给姓予名，还对她生死相随、千般宠就。

　　若说凌溯对白霰一点好感都没有，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王小二舔了舔嘴唇，终是问道，“凌兄，你对小霰这么好是出于……同情么？”

　　凌溯不置可否一笑，扭头看向路上斑驳渐离的树影。

　　见他这番神情，王小二的心先沉了一半。

　　“你可知我第一次见她时，她对我做了什么？”

　　王小二瞪大眼睛凑上前，“做了什么？”

　　“她一脚踢裂了身旁的岩壁。”凌溯说话的时候笑得那么温和，完全不像在说一件差点令自己送命的事。

　　“你不怕啊？”王小二干笑了两下，心想果然是白霰的风格。

　　“唔，我应该怕吗？”凌溯边说，边把错落在白霰身上的细叶拈去。

　　王小二惊道，“你若是没躲开，那一脚就能要你的命，于常人而言，不该怕啊？”

　　虽然以前白霰对他也爱理不理，但从未这么粗暴过。不过这世上恐怕只有主角这副躯体能使她这般暴躁。

　　“原来如此，可我当时心想却是：这位姑娘果真与众不同。”

　　王小二：“……”

　　“凌兄你这想法也很与众不同……”

　　凌溯笑而不语，王小二追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得知了她凄凉的处境，便忍不住对她好，这兴许是你说的同情吧。”

　　听罢，王小二心神一晃，有些坐不住。

　　果真如此，果真如此啊！

　　凌公子对白霰别无他想，对她好只是出于同情而已。

　　他完全不敢想象白霰知道这事后，会是何种心情。

　　她那时复杂的神情除了有无奈和痛苦，还有……侥幸。

　　其实她打从心底一直抱着一丝侥幸吧，侥幸或许凌溯对自己有好感，所以才在自己毫无察觉之下，陷得更深。

　　一旦这份侥幸被撕破，她的心又该碎成什么样？

　　如此一想，一阵酸楚像破堤一般涌上王小二的心头，再直冲向他的眼睛，酸腌得他双目又涩又疼。

　　真替她想哭。

　　凌溯不知王小二心理活动，只是被话题把思绪带回了初见白霰之时，“她那时还穿着满是补丁的粗布裙，眼神凶厉得似乎能吞人，腰还悬着菜刀，真让人一见难忘。”

　　王小二猛然醒悟，“所以你才因此嫌了她？！”

　　“嗯？”凌溯难得惊愣和懵逼，“你怎会如此作想？我不过是觉得人出生时，身上断不会带满荆棘，她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这般。”

　　变得对所有人都过分警惕，甚至带有敌意。犹如荒漠中一朵带刺的玫瑰，任谁摘取，都必先被伤。

　　“正因如此，我便想，若我不助她，如此无甚依靠的姑娘如何能行？”凌溯碧眸凝视着白霰的睡颜，不知想起什么，嘴角微微扬起，“但后来我才发现，是我错了。”

　　“她果敢独立，坚强勇敢，就算孤身一人，也能如愿以偿。如此女子，又何须旁人相助？”凌溯话到一半，无奈一笑，“什么不助她不行，这都是借口，我只是想待在她身边罢了。”

　　王小二一怔，定神盯着凌溯，像是在确认他眼里到底有几分真假。

　　而惊怔之后，便是狂喜！

　　这么说，凌溯心里有白霰啊！
　　不过这份雀跃没持续多久，王小二的心情又沉了下去。

　　可凌溯终究不知道白霰与活人无异，是有自主意识的。那她在他心里，又算什么？

　　只是一个生动的数据吗？

　　凌溯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又发傻了，方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便是。为什么要对王小二说这些，料想他应当听不懂。

　　见王小二沉着脸，一言不发，凌溯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凌兄，其实我们……是……”

　　王小二岂是听不懂，他是再也忍不住了，为了白霰，他想告诉凌溯有关他们的一切！！

　　哪怕这可能会颠覆，甚至摧毁这个世界，但他还是想说！

　　明明互相喜欢的两个人，就因为这道鸿沟而跨越不了，多么可惜！

　　这叫人如何不着急！！

　　“什么？”凌溯看向他。

　　王小二不加回避地看进凌溯的碧瞳，脸上的神色从未有过的严肃，“其实我们与活人无异，都是有自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