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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罗沾衣(三) ...

  •   罗沾衣一筹莫展之际,还是开疆跑了过来,将黄羊吊在岸边的一颗柳树上,剥了皮,干净利落地剖开肚腹去了五脏。又在溪水中清洗一番,这才抬了回去架在火上。

      羊身上细细撒上了些椒盐,翻烤中脂油滴落,香气四溢。十几条汉子不由围拢过来,若不是罗沾衣在前,羊肉怕是未熟之时就要被分食殆尽。烤好后,先是片下些鲜嫩腿肉送给沈茧娘、七草和赵婆,剩下的便诸人分食了。

      罗沾衣心中庆幸,幸好有这只羊,不然即便绞尽脑汁也做不出像样的饭食。古平以北少有市镇,众人一路居无定所,难得获此美味,刘展便命人开了一坛他们在古平购备的美酒。酒香肉鲜,众人无不欢畅。

      ——

      是夜,一阵隐约的脚步声响起,罗沾衣遽然睁开了双眼。

      在赵婆如雷的鼾声中,罗沾衣将车帘掀开了一角,只看见月光下一个黑影急匆匆东向而去。

      十几个汉子横七竖八地睡在地上,中间的篝火已将熄灭,只剩下些藏着余火的灰烬。酒气弥漫中,有人发出难以分辨的梦呓。

      罗沾衣起初只当是有人去小解,并不理会,合上眼却久久听不到那人回转。她心中疑惑更难入睡,便披衣而起。风声阵阵,四野阒寂。忽地,一丝模糊声响突然传入她的耳中。

      罗沾衣法力尽失,耳力却丝毫不减。她放轻脚步,寻声而去,不觉走进了山谷旁的密林之中。不知年岁的古木枝叶繁茂,几乎遮蔽了天空。被她足音惊起的宿鸟拍翅而飞,发出几声古怪鸣叫,另觅栖身之所。她眼中幽绿的光芒渐盛,湮没在黑暗中的曲折小径清晰地浮现。

      若有若无的声响牵线一般将她引入林深处的一处岩洞。她手扶山壁,其中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人声狐语,她过耳难忘,——这分明是沈茧娘的笑声。

      洞中潮湿,石壁上间或有渗出的水珠落在她身上。罗沾衣深一脚浅一脚地扯着藤蔓摸入洞中,却在转过一处山石时看见了火光。

      摇曳的火光,将远处厮抱做一团的两个人的影子扭曲拖长了,映在石壁之上。其中的女子长发披散,衣裙尽解,堆挂在手臂之上,那般精致脸孔,正是沈茧娘。沈茧娘伸展双臂抱住身前男子头颅,雪白的细颈高高扬起。

      那男子仰起脸,满面虬须,却是今夜当值的吴广福。看清了他的面貌,罗沾衣不觉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手掌。沈茧娘暗示,两人井水不犯河水,罗沾衣心中也正是作此打算。即便偶然间撞破了眼前情形,也决意悄然退出,绝不声张。

      沈茧娘将一把长发咬在齿间,手中攥着的红绫丝帕,被她揉捏得成了一团。

      罗沾衣轻轻地向后退去,正要转身,却看见沈茧娘裙底颤巍巍探出一条巨大的红褐色蝎尾,一根毒针晃动着渐渐接近了吴广福的后颈。吴广福不知死之将至,仍自贪欢不止。

      只是一瞬间,那毒刺便刺入了他的脖颈。沈茧娘手中的丝帕将垂死的一叫,堵在他的喉中。吴广福眼神惊惧,身体不住抽搐,最终一动不动地倒伏在沈茧娘的身上。蝎尾倏地收入衣裙之中,沈茧娘转过头,向罗沾衣隐身的方向笑了一笑。

      伤口似乎有些开裂,罗沾衣强忍痛楚下了山来。诸人不知是醉的厉害还是被沈茧娘做了手脚,犹自沉睡不醒。

      上了车,罗沾衣一时辗转反侧。

      原来她真身是一只蝎子。平日里,自己最厌恶的便是蝎子蜈蚣等毒物。难怪初相见时,只看她一眼便是遍体寒栗。只是不知她为何要化作沈茧娘的模样?那般行径,分明是为了获取男子真阳,自己撞见她害人情形,她可会善罢?

      一时又懊悔,自己适才分明见死不救。转念却想,她如今自身难保,又凭什么去解救他人?更何况,精怪也只寻那些有破绽、心思浮动的,若不是吴广福贪爱美色,又怎会丢了性命?进而又愤愤然:色中恶鬼,都是死有余辜!

      第二日,天色熹微之时,开疆便起身,口中呼呼喝喝地耍了一套棍法。他这一番搅和,打落树叶无数,更掀起阵阵干尘。众人也只得无奈地早起。待他大汗淋漓地停了手脚,便跑来帮罗沾衣生火提水。

      他趴在地上向灶内一口口吹着气,不小心吸入几口烟气,直咳得乌黑的大眼中泛起泪来,罗沾衣忽地想起了三王陵中呼吸不能的小狐,猛力将他拉起。开疆长大了嘴愣愣地看着她,她这才察觉失态,支吾道:“火已起了,还趴在地上做什么!”

      这少年虽然心思单纯,却绝非愚笨之辈。他见罗沾衣做起这些事不得要领,便知她不擅厨事。虽然自己所知也是有限,还是将他们此行携带了哪些干粮、大家惯食的饭菜一一细心讲解,口中絮絮叨念不住。罗沾衣心知其意,虽觉好笑,却也十分感激。

      二人煮了一锅米汤,加上昨夜剩下的冷肉,便是一餐。闻得饭熟,众人便围拢过来。其中有人扭头左右看了看,口中嚷道:“吴老六却不知去了哪里?平日都是挤在最前面的!”另一人接道:“他熬了一夜,应是选了个僻静处做着美梦!你还担心他被山中野兽拖去怎地?那样皮糙肉厚,仔细崩了它们的牙!”他们口中只顾玩笑着,又怎能想到那人早已魂归地府,阎王爷那里销了帐。

      罗沾衣不禁将目光投向坐在不远处的沈茧娘。她神色自若地接了七草递过的米汤,与赵婆坐在一处,正小口啜饮。难得的没有看见刘展在她近旁打转。

      她心中纷乱,转过身却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脚伤未愈,身体一时向后跌了去,却被那人拽住了手臂。她抬头看了那人一眼,不动声色地挣出手来。

      刘展煞有介事地将她左右就看了看:“怎么昨夜不曾好睡?瞪着的两只眼红得兔儿一般。”罗沾衣也不想与他纠缠,只含糊道:“赵妈妈鼾声大。”向左踏了一步,刘展又拦在了身前,将一碗米汤举起:“罗姑娘难道是餐风饮露的,腹内不曾饥饿么?”

      罗沾衣只得伸手接了过来,刘展咧嘴笑了笑,这才心满意足离去。汤水被烧得滚热,此时盛在碗中晾了会子,捧在手里只觉温热。

      众人用过饭,却仍不见吴广福人影,前前后后找了找,这才觉出蹊跷。这些个都是刘展亲兵,皆是严守军令、作战勇猛的,战场上不曾退缩,此时难道会莫名其妙逃了去?刘展略一沉吟,便命沈家人连同罗沾衣留在原地,其余人等入山搜寻。

      半日后,吴广福的尸身才被抬了回来。

      他全身未着寸缕,面色青黑,眼凸口张,神情极是骇人。刘展将他身体翻过查看,后颈上指甲大的血窟窿便显露出来。刘展不禁想起战场上惯用的三棱铁锥,捡要害之处刺下,留下的也是丁点伤口,但全身之血却可以从中尽数流出。但若说他是失血而亡,却又现出中毒之象,死因着实难解。

      他目光下移,又于吴广福脊背上发现了几条微细的红痕。他若有所思地用手指划过,皱眉道:“是指甲抓痕……”

      此言一出,众人狐疑的目光便死死盯住了罗沾衣和七草,有些也大着胆子看向了似乎欲言又止的沈茧娘。吴广福的死状和身上残留痕迹,摆明了曾有云雨之事。再加上这些细长的抓痕便可断定,且不管他因何而死,但下此毒手的定是个女子。

      赵婆本是护着沈茧娘,在外看着热闹,却不想脏水竟泼向沈家主仆。她并不是个善忍耐的,当即骂道:“我家小姐神仙般的人物,也只有大富大贵的人物才能匹配。你们这些腌臜汉子,别说想与她有什么香艳故事,就是想碰一碰她一片衣角,也得修上几辈子,先换了如今的相貌和肚肠!”

      兵士们却也不将她放在眼里,手握刀柄向前迈了一步,赵婆便有些哆嗦起来。只是她口中骂的凶狠,却也不是全无道理。于是他们又回转目光,瞪向了两个出身微贱的丫头。

      七草见此情形,突然战战兢兢道:“刘将军,七草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刘展道:“你且说来。”

      七草目光慌乱,结结巴巴道:“昨夜我发噩梦,夜里醒了一次。又觉气闷,便掀起车帘。……正看见一个人下山,却,却是……”

      有人不耐烦,吼道:“却是哪个?”

      七草吓了一跳,伸直手臂指向罗沾衣:“是罗姑娘!”

      这一番话,几乎将罪名落实。这几个兵士是过命的交情,眼见吴广福死得这样凄惨,心中都恨不得手刃这小娘儿才好,一步步逼近。

      罗沾衣冷笑道:“红口白牙的一句话就可给人定罪么?若是如此,我也说看到了别人,又当如何?更何况,我与吴大哥并无仇怨,又为何要害他?”

      刘展沉默不语,眼中冷厉如冰。罗沾衣心中不免冰冷,却听见开疆挤上前嚷道:“其中定有误会,绝不会是沾衣姐。”就在此时,沈茧娘站在人群之外道:“山路上满是绿苔,罗姑娘若是上了山,鞋上定有沾染。”

      话音刚落,有人便跃跃欲试,想要近身查看。刘展扬起一只手,阻止他们上前,又俯下身褪下她一只绣鞋。鞋底上确有踩碾绿苔留下的绿色汁液。罗沾衣怒道:“溪水岸边,树荫之下,何处没有苔藓?怎么就是一口咬定我上了山?诸位都是铁铮铮的汉子,难道就这般恃强凌弱,妄断人命!”

      刘展站起身道:“她并不属我麾下,自然不可随意处置。一日后便可出密林到长治,到时将她扔给当地郡守按律典刑就好!”他开了口,即便人气愤难平,却也只好作罢。

      经历了如此变故,刘展下令今日不再赶路,且待明日动身。赵婆暗中揣想了罗沾衣如何狠厉地致人死命,自己又与她同乘一车多日,心中不免后怕,便搬出与沈茧娘与七草两个同住。

      ——

      罗沾衣孤伶伶坐在马车中,被牢牢捆住的手脚酸痛得已近麻痹。外面人声渐渐止息,应是夜浓宵深。只短短一昼夜,她便由寄人篱下沦为阶下之囚。白日里沈茧娘开口污蔑,自己虽有反驳,却又不能直言是她杀了吴广福。即便说了,怕也没人相信,更会激怒那蝎精。

      事到如今,只希望法力早些回复,好脱身苦境。

      一阵脚步由远而近,停在车前。片刻后,一只手伸进帘内,放下半块饼后,迅速缩了回去。罗沾衣叹了口气,那衣袖上还沾着些草木灰烬,定是今夜当值的开疆。

      迷迷糊糊中,仿佛又回到了三王陵自由自在的光景。草木葱茏,各色野花纷纷杂杂开得浓艳,四野芬芳……

      和风中,暗香浮动——

      这是何种花香,怎会这样——甜腻?!

      罗沾衣轻轻嗅了嗅,猛地自昏睡中惊醒。

      并非幻觉,空气中确有一股异香,与沈茧娘车厢中弥漫的气息相同。她扭动身体移动到车厢边际,用头颈拨开车帘,向外看去。

      若不是是她身为妖狐,有着数百年的修行,前几日又吸入了那般强悍的豹眠木烟气,此时怕是要与这些生年不满百的凡人一样,因这香气而神智昏然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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