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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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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十三,宜嫁娶、动土、开市、祈福、祭祀,忌纳畜。
清晨,窗牖半启的室内,妆台前的霜七慢条斯理的梳妆打扮,铜镜里的娇颜噙着笑,心里却是不甘不愿。
高府还真是会挑日子,今儿基本是诸事不忌,唯一忌的那项还完全和她扯不上边!纳畜?哼,寺里要能见到牲畜就怪了!
门外,念空哈着白气,在霜七院里来回转了三趟终是忍不住在紧闭的门上又敲上三下:“七姐姐,高府的马车已经到山门了。”
“……知道了。”里面沉默片刻,闷闷答了声。
哎。念空耐着性子继续等。半盏茶过,见里面仍没动静,只得再次敲门:“七…”
他催促声刚起,门便被狠狠一拉,霜七一身素白跨过门槛:“来了来了,我知道时辰,他们不过刚进寺门,误不了。”
念空退后两步,深吸口气压下受惊的小心脏,抬头看面前人,见霜七一副冷清清的模样,私以为与那高府旧事有关,不便多说,只道了句“七姐姐快与我去寺门相迎”,便转身领路先行出了院门。
霜七扯扯嘴皮,不置一语跟了上去,照旧的慢条斯理。
……
到寺门已是半盏茶后,霜七看着前面与一众师兄弟行礼的念空,一眼略过,真正引人注目的人便进入她的视线。她微微挑眉,重新挂上属于柳七娘的几分忧愤几分感恩的笑。
被一众僧人挡了些视线的马车前,悟念主持正端着和蔼的笑与刚下马车的高太尉寒暄,后面跟着的三辆车也陆续有人被搀扶着下来。
高府面子大的呐。霜七暗嗤一声,规矩的等着,等着这一家子对柳七娘说的第一句会是怎样的可笑。
那边寒暄完毕,悟念转身便看见乖巧站在寺门后的霜七。
“霜…柳施主,你来了。”前面催促着她来,她准时赶到了却不知怎么开这头。悟念艰难换了称呼的同时,亦难得失了语。
霜七也不主动出声,她等着高府怎么开这口。
一时无声,足显尴尬。
半晌,还是高太尉主动开金口:“柳七娘,别来无恙。”
其实让他个大男人对着自家亡子的妾室、而且还是个数年未见、可有可无的人,他真不知来这一趟有何意义。当年的事,他因丧子之痛,后宅那些个手段,他虽多少知道,可毕竟后宅母亲做主,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今日,也是随了母亲的愿才大肆走这一趟的。
后宅如朝堂,居高位者,玲珑八面,而面前这人,只能说命既如此,该这晦气。
高太尉不等那方免不了怨恨哀戚的答话,回身去扶老母。
霜七做着副怯懦的样子,悄悄抬头去注意这群几年未见的后宅女人。
高老夫人已近八十高龄,一身鸾绣云锦袄,头戴金玉钗、琉璃簪,略佝偻着背,却仍是一派主母气度。她两手缠着上好黑檀制的佛珠,在儿子儿媳一左一右的搀扶下,在霜七面前站定。
“一会儿尽好你的本分,才不枉这些年的诵…”高老夫人瞅了眼霜七,见其面白肤润,眉目间虽极力伏低做小、做着怯懦之态,却掩不住那娇好与无惧。老妇眼毒,咽回未完的半截话,拨了腕上两颗佛珠,往一旁去请了大师引路进寺。
这狐媚子几年未见,倒是大变样了?
见主母入寺,自从丈夫离世便穿得格外素净的少夫人沈玉兰带着挽香紧随其后。剩下的受宠的不受宠的姨娘们拈绢掩扇看了看爬了藤蔓的寺墙,也快步跟了进去。
霜七抬了头,将这些女人的各怀心思看在眼里,而后目光偏向身披狐裘一身蓝袍的年轻男子。
男子身姿玉立,面容还算俊朗,可惜眉眼间勾的却是风流之欲。身边丫头娇小可人,奴才低眉顺眼。加之男子的穿着,狐裘锦衣,明显是位主子,还是位在高府说得上话的主子。霜七好奇了一下,瞧着那公子睨了双勾人的桃花眼过来后便晃着折扇进了寺门,只觉应是个风流纨绔,便不再好奇。
她朝一众担忧她的和尚安抚一笑,快步跟了上去。
……
宝殿内。
霜七安静看着高老夫人亲自从奴仆陈贵手中取出孙儿的牌位,小心翼翼捧在手中,朝殿上三佛拜了三拜,在一旁悟念点头应予后置于香台边,合掌开始念诵。
好大的面子。霜七躲在后处,悄悄翻个白眼。这老太疼惜孙儿都到这份儿上了。
从来没有凡人死后灵位能与仙神佛陀同供一室的说法,哪怕是暂时也是不可的。
霜七斜眼看了看居然点头应予的悟念,一脸惊讶。
“妹妹,这便上来为夫君祈求冥福吧。”霜七还来不及收回惊讶,就被沈玉兰亲热的拉到了前面。
这是她寄于这具柳七娘的身子后、进这寺庙后,第一次被允许进前殿。霜七仰头看着这些陌生却熟悉的佛颜,曾经那一面的记忆窜了上来,她突然前所未有的心烦。
自己作死的来这凡间勾引他们老大做什么啊。
“开始吧。”
霜七游离的思绪被高老夫人略显不满的声音拽了回来。看了看四周,本欲拉两个兄弟有经一起诵,但在目光对上小御空冷清的眼眸时,霜七只能妥协。
好吧好吧,赶紧独自乖乖念完、送走这些瘟神了事。
霜七深吸一口气,盘腿坐蒲团:“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悟念见状,面上平静无波的示意弟子们摆上超度法阵,内心是大大松了口气。还好还好,霜七顺利背下来了。
仪式过后,两个时辰前喝了几大碗水的霜七此时储了不少尿意,但因连续念经,又口干舌燥的想再喝些解渴,如此的矛盾让霜七忍不住了。瞟一眼与悟念交谈甚欢的高府人,霜七捂着肚子一刻不留溜去了茅房。
天大地大,如厕最大啊。
……
解决完大问题的霜七一身清爽的走出偏殿茅房,却被几声不应该出现在佛门之地的低吟阻止了脚步。
茅房的院子偏门连着寺外人禁止入内的小菜地。是独属于念清伺弄食材的好地方。嗯,照念清自个儿的话说,这里就是能够充分利用天然肥料的好地儿。如此“好地儿”,除了念清会定时过来浇灌伺弄外,寺里没人会在茅房外久留。
扯远了,霜七踮着脚趴着虚掩的偏门往那声源瞧去。
因天气比往年潮冷而长势缓慢的白菜地前,沿着院墙攀着一男一女,男的脚边落了条上好的狐裘,看背影衣冠楚楚,偶尔发出几声暧昧的低哼,被他抱着的女人,半退的上衣与卷起的襦裙缠在一起,大冬天的,倒是一点儿不嫌冻。而被男子身躯遮挡的七七八八的脸上看不见容貌和表情,但只凭勾人的声音,就知二人到底有多快哉。
霜七收回视线,分外淡定。
敢在这佛门清净地儿……佩服佩服。
霜七翻了个白眼,再一瞧那两人已换了个姿势,脸一下暴.露了出来。
哟,这不是贤良淑德、安分守寡的高府少夫人沈玉兰嘛,这不是那一双桃花眼分外勾人的年轻公子嘛。
这公子叫什么来着?嗯,先前高老夫人介绍过,高文浩,柳七娘那短命丈夫的堂弟。
“谁!”
小心扒着门的霜七身子一动,正欲当什么都没看见的离开,可惜天不从人愿,常年失修的偏门承不住她的重量,门轴好死不死的“嘎嘣”一声,断了。
霜七稳住身形,反应迅速,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不期望他俩完全看不到,但只留半个背影也总比完全露正脸要好上许多。她人间这一趟目的明确,没功夫没闲心凑热闹。
而这头,高文浩手忙脚乱的收拾好自己,其实就是提个裤头,整整衣摆,捡起狐裘,比沈玉兰妥当多了。待沈玉兰也整理妥当,高文浩黑着张脸摸了把她娇嫩的脸蛋儿,而后掩下情绪,恢复轻.佻勾人的模样:“好生伺候在那老太婆身边,别露出马脚。”
“可…我们…那人……”沈玉兰被刺激得语无伦次。她和文浩这般已经一年多了,还是头回出差错。
“嘘……”高文浩抚过她哆嗦的唇,那上面已去了不少口脂,“乖,这事交给哥哥解决。”而后,抽出腰间的折扇一挥,衣冠楚楚先走了。
*
大雄宝殿后殿,与念仁一同收拾供桌的御空有些心不在焉,这刚一转身,便被急慌慌的霜七撞上:“嘶——”
“哎哟。”
“七姑娘,你刚去哪儿了?”念仁笑眯眯的看着面上绝对称不上好的两人,“刚一念完就躲,师父脸色可不好看。”
霜七稳住身子,匀了匀气息,只丢了两个字——“尿急。”
念仁细白的面皮无趣的一僵,抱起收拾好的东西,自顾自的打过招呼后,离开。
霜七瞄一眼走远的念仁,盯着小御空道:“二空,姐姐撞痛你了?来,揉揉。”
“没有。”御空缩身躲开,看一眼笑得灿烂的霜七,欲言又止,继续收拾去了。
霜七稍敛了笑,侧身靠殿门,姿态随意的环臂,看佛香袅袅的殿中少年专心手上事,静观良久,似乎太过随意的说了句:“谢谢。”
御空动作稍顿,心生微妙。不过须臾,他用那并不好听的公鸭嗓,低声道:“七姐姐,师父师伯在斋堂待客。马上中午了,你想吃什么?我请念清师兄送来。”
霜七望殿外终于露全了脸的冬日暖阳,声腔亦带上了暖意:“陪我去后面院子里吃吧,什么都好。”
“恩,御空先将书还于经阁。”
小御空这回,没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