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四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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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界。
半时辰前，青山寺。
弟子们原本已经陆续回了所居后院，但有僧人不经意望天，这一望便无比清晰地看见经阁方向的上空，正被一片金光包围。
见天降异象，又是他们主持抱着那霜七姑娘急急奔去的方向。是以，弟子们相互招呼，急急往经阁赶去。
而小沙弥空心，还在念空的示意下，去寻正在大雄宝殿诵经的几位长老去了。
一众弟子聚在经阁前，耀眼的金光阻挡了他们的去处。他们看不见里头的情况，只能干巴巴围在光圈外神色各异地等着。
很快，悟念、悟尽和悟檀、悟心两位长老也被空心请了来。
稍倾，仰头望金光的悟念收回视线，他与师弟悟尽对视一眼，齐齐合掌念起经文。
一人佛法高深的上一任青山寺主持，一人是捡到迦叶佛转世、并收其为徒的有缘师者，二人比其他僧人更快感觉到什么，见天降金光，自然低低念起经文来。
那姿态，分外虔诚。
跟着，悟檀、悟心也合起手掌。
周围弟子见状，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一个个抬起手来，双手合十，跟着念起佛经。
而金光包围的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一盏茶前的经阁内。
御空看着地上一滩白腻的骨水，只觉得承受众多波澜起伏的心空荡荡的。他颤抖着手去碰那滩骨水，还未触碰上，心就忽然一痛，像是被什么利器重重划过般，疼得他捂着心口跪了下来。
“七姐姐。”
他嘴里情不自禁念出这三个字，身子前倾，挂着黑檀珠串的右手终于碰上黏腻的骨水。
粘腻的触感没有给他带来丝毫不适，只脑子里不断被一幅幅从没见过的画面塞满——
一片银河满布的地方，孤孤单单地立着一朵花苞，在偌大的银河上格外显眼。画面转近，五六片扁圆的绿叶上正拖着的花苞，正是被视为“昙花一现”的昙花。
半月变圆月，圆月变半月，夜夜撒下的银色光晕落在这昙花花苞上，柔弱的花苞以肉眼不可见的缓慢速度展开着它娇嫩的花瓣。或许百年或许千年，昙花终于彻底绽放。
下一刻，盛开的昙花逐渐枯萎下去，弯下身子的花朵散出一圈银色的光，继而这光圈内便显现并慢慢放大出一道窈窕身影。这身影肌肤瓷白、长发如墨，跟着那张脸也露了出来。
正是霜七。
而后，于转瞬间跨越了千年的画面一转：
被缥缈云雾环绕的仙宫拉近，半开的宫门内，身着飘飘白裳的霜七正与几位仙姿卓越的年轻仙人玩闹。这些仙人或大笑或佯怒，但那神色间俱是宠溺。
御空在这群神色宠溺的仙人里看到了熟悉的人：曾经打过一次交代的、被霜七唤做大师兄的岚风。
莫名刺眼的画面在御空忍受不住时再次一转：
这回，还是美得令人惊叹的缥缈仙宫，依旧霜七是主角。
她正规规矩矩地趴在书案上，书案上放了一摞经书，最顶上的是一本字体显眼的《高上玉皇本行集经》。而被霜七捧在手里的，则是一本《洞灵真经》。
那尚在第二页的纸张上，还有疑似哈喇子的水迹。
而她的正前方，背手站立着一位着雪青色道袍的长须男子，那身姿，第一眼便觉真正的仙风道骨。
……
有关霜七从昙花元灵化形到仙宫成长的画面一一轮放，在御空脑子快装不下时才缓缓淡去。
在他以为自己脑子可以就此休息休息时，关于自己的画面又很快占据了大脑——
西天大佛境内。不要问他怎么知道这地方的名字，画面刚一进入脑海，这名字便入了御空的记忆。
袒着半边胸膛、身披镶金玄青袈裟的年轻僧人正盘坐于同色莲花上，他头顶乌瑟腻沙，上罩金光，正庄严肃穆地讲着佛经。而那张宝相庄严的脸，与御空自己的一模一样。
底下，或盘坐或站立的，皆是御空叫得上名号的诸佛，从释迦牟尼、南海观世音到弥勒佛、十八罗汉，从南无普净佛、虚空藏菩萨到南无丰光佛、准提菩萨，熟悉的、不熟悉的，无不与佛殿所供奉佛像的神态像了十成十。
诸佛姿态肃然而恭敬，正专心聆听着莲台上另一个他讲经诵法。
予诸佛讲经的画面淡去，转换为他独自一人盘坐在一菩提树下的画面：
讲经的僧人已换了身扮相，只着茶白僧衣，头顶仍旧有金光笼罩，正闭目测算着什么。他盘坐的正前方，有一四四方方的白色光圈，光圈内缓缓显现一妙龄仙子。
御空在这画中画里，看到再熟悉不过的、前不久才发生的一幕！
属于青山寺的、与外界隔绝的禅房内，散落的棋盘边，一男一女正暧昧相缠，霜七红唇微张，正稳稳当当堵上他的……
御空猛然挣开眼，捂着胸口的左手放下，覆在骨水内的右手也跟着抽回，他先前复杂无措的神色不见，清澈的眸子里满是肃穆。
他盘起双腿，手上沾上的粘腻感消失，他将双手一左一右放置于大腿上，低低念着“霜七”。同时，试图在脑海中一笔一划重绘出那昙花元灵的模样。
下一刻，经阁外便瞬间被金光笼罩。
时间一点点流逝，经阁外笼罩的金光不灭。青山寺老老少少的僧人念了不知多久，终见一银白物什从遥远的东边飘来。
那物什由远及近，睁眼的僧人们才得见其貌——
此乃一朵开得极盛、美得颇为梦幻的白色昙花。
它在金光外稍稍停留，似乎正在找地方窜入。下一刻，金光裂出一道缝隙。
于是，这白色昙花便顺着这入口，迅速飘了进去。
而后，在昙花彻底消失于僧人们视线中以后，裂开的缝隙又完全恢复了去。
他们静心等着，约半盏茶过去，经阁外的金光淡去，风雪亦消停了下来。
经阁门开，只见着素寡棉布僧衣的年轻主持，正捧着一朵散着微弱银白光晕的昙花，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他们神态清冷的主持每走一步，脚下便盛开出一朵漂亮的莲花，继而又在下一步踏出前缓缓消失。
那莲花的花瓣为玄青与金色相间，美到令每位僧人不愿移开眼，又隐隐震慑到不敢直视。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奇异品种。
阿弥陀佛！
那“心若菩提，则步步生莲”中的“步步生莲”，他们竟有幸得见！
*
天界，鹭遥宫。
得知徒弟小七的昙花灵不见，清鸿老君立时掐指而算，稍倾，他放下掐算的手，背手走了两步，皱起白眉。
“岚风，地府你无需去了。”他微勾起嘴角看向他的大弟子，那笑不知甘苦。
“师父？”
岚风不自觉舔了舔干涩的唇，两瓣唇稍稍有了水色，他撑着身子想起身，刚一动作便又被清鸿仙法一施，按了回去。
“别乱动了，好好养伤。”他抚须说完，又转向其余弟子，声音更沉，“小七魂魄未入地府，直接被困在青山寺了。”
“这会儿，应该与昙花灵融在一起了。”
话音一落，师兄弟们立时七嘴八舌起来：
“师父，这是什么意思？小七不用转生第三世了？”
“小七这是直接被迦叶佛救了？还是省了转世投胎这一遭，直接重回元灵，得重新修炼了？”
“迦叶佛这化身御空，怎会有这能耐？这才小七第二世，那佛祖是…是已经想起来了？”
“是也不是，阿弥陀佛。”这时，观世音雌雄莫辨的声音突然插.入。
“大士。”
众人闻声齐齐转向声源，那男身女相、手持净瓶的菩萨正立于这鹭遥宫殿门前。
带领弟子们回礼后的清鸿老君又抚了把长须，面向观世音，明显在等他的后话。
观世音慈眉善目的脸上划过一丝担忧：“迦叶佛祖在下凡验世前曾留下一魂于禅殿中供奉。方才，我等见这一魂陡现金光，急急探查，猜测是佛祖提前得见因果所致。然而，那金光持续不到一盏茶便灭去，故而又猜想是这是因佛祖救霜七仙子才记忆乍现的。而在我等准备离开时，那供奉的一魂再次被金光环绕……”
他顿了顿，声线低沉了不少：“这金光比之先前，弱了一半，然此时依旧长亮。”
“大士的意思，”清鸿老君重新背了手，余光瞄一眼坚持下床的大弟子岚风，“是迦叶佛祖，忆起了一部分记忆？”
观世音不点头也不摇头，实在是他自己也不知如何回话。
“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再施一礼，留下疑问，身影消失。
*
御空捧着昙花走进自己居住的院子，腾出一只手，推门跨入居室。
走至床榻边，他俯身将昙花放下，跟着合十默念了一句经文，银白光晕围绕的昙花便被金色光芒再覆盖上一层。
御空直直看了一眼，转身出居室，他刚走至院门，就遇上急急追来的念空、念仁。
“师弟，你这是要去哪儿？”
“师父、师叔还在经阁前诵经，似乎受了不小惊吓。”
御空脚步只得顿住，清冷目光直视这二人，简短留下话：“二位师兄，照顾好寺中僧人，让空心将师父他们请去大雄宝殿，好生照顾。洛京城内事情尚未解决，我需再去一趟，最晚戌时前返回。”
……
御空踏着积雪出寺门，在门外停下，口中念了两句佛经，便见一小妖现了身。
“大师，您有何吩咐？”受了伤的小妖声音颤颤。
“载我入城。”
小妖乖乖点头，被迫现出原形，双爪带血的黑鹰展开翅膀，鸟嘴里道了声“请”。
两三回眨眼的功夫，御空便重新踩在了仍是残砖破瓦的废墟上。
只不过这回，这废墟上已陆续聚了不少百姓与官差。
巴蛇留下的屏障散去后，接附近路人报案的官府急急派人来查看，这样的场景，自然就围上了不少忐忑讨论的看热闹人群。
这会儿，眼见青山寺的当世高僧突然现身，由官差和头一排的百姓带头，个个目光尊崇起来，双腿自然而然便跪了下去。
“大师。”
齐齐的一声。
御空扫视一圈周遭，合十的双手显出一道金光围绕。
“阿弥陀佛，巴蛇你该现身了。”垂眸间，掩住眼底的冷然。
很快，巴蛇人未至而声先到。
“和尚，你不救那白骨精，寻吾作甚？吾可没有办法，哈哈哈……”
御空睁眼，并不急着理会巴蛇，而是视线再扫周遭一圈：“众妖怪，速速离去，贫僧不愿再伤及无辜。”
这回，他给周遭藏身的妖精鬼怪留了些时间。
话音一落，藏身周遭的妖精鬼怪不顾凡人的尖叫害怕，边七嘴八舌朝御空谢恩，边急急往四个方向窜去了。
顷刻间，这方圆二里内，便再无一妖一怪。
当然，我们的主角之一、毫无畏惧的巴蛇除外。
“阿弥陀佛。”御空再不等待，高声念起《地藏本愿经》。
原本渡亡的经文传入凡人耳中，两句还未听完，便纷纷晕了过去。御空梵音不停，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在人群中偏左的方向。
口中梵音沉了些。这回，他再无顾及。
很快，那人群中，匍匐而跪的布衣老者起身，随着老者站起的动作，身上布衣变回华丽黑衣、花白头发变青色长发、佝偻身姿也转为了高瘦颀长。
他单手捂着脑袋，笑容温雅然眼神痛苦无奈。
此人，正是巴蛇。
御空目光直直对上他的，口中《地藏本愿经》停下。
巴蛇脑仁儿中的疼痛减轻不少，他温雅的笑意散去，接下御空目光的双眸显然的肆无忌惮。
“怎么？那白骨精已经魂飞魄散了吧。和尚这会儿来，是还想替那白骨报仇？”
“阿弥陀佛，”御空不理会，只是放下一只手，挂着佛珠的右手拇指拈动，黑檀珠子转动，他周身檀香四溢，“巴蛇，你本性善恶不分，作乱洛京，数以百计凡人的性命无端失去，你既生这因果，自然该你偿还。”
“哈哈哈……”巴蛇不答，只是笑，肆无忌惮地笑。
无非就是脑仁儿疼一疼，都僵持几回了，这和尚还以为能制服他？
可笑！
“你原本关押在食象岛中数十万年，两月前得那青蛇妖与青狐妖相助，逃出极南之地。如今不分善恶、作乱人间，即使想回食象岛，也没这机会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见这凡人竟将他来历说得如此清楚，且语气沉冷、丝毫没有刻意而为的强势，只这么平平的，便让自己失了大笑的心思。
巴蛇袖中手握成拳，总算升起了些警惕。
“贫僧既然念起《地藏本愿经》，自然是愿你同上回夜行的百鬼一般，入那地府了。”
“地府？吾乃上古神兽，不是那等区区小妖小鬼，可入不了那地府呢。”见这和尚竟痴心妄想让它入鬼界，巴蛇握拳的手松活了不少。那回话的语气，颇为嘲弄。
“是吗？”御空不再看他，只低低念起《地藏本愿经》，随着梵音越来越大，他头顶覆上乌瑟腻沙，棉布僧衣消失、被半披的镶金玄青袈裟所代。
那宝相庄严的佛颜之上，仍旧罩起金光。
见御空变了样，从没见过西天大佛境之主的巴蛇也生了惧意。
就算他没见过，只这模样、这打扮，也知道是他曾听闻过的佛门之主！
“你……”他不觉跪地，双手紧紧扣着两边脑袋。痛，无边的痛意迅速袭来。
巴蛇的四周出现无数条吐着毒液的小蛇，在御空的梵音中或快或慢地撕咬起它们原本的主人。
主人被反噬，被啃咬过的地方，衣衫迅速腐烂、血肉跟着溃烂，很快显出森森白骨。
他只觉周身都是被撕扯的痛，却无力阻挡。
很快，最脆弱的面部首先腐化成白腻骨水，他尚来不及留下半句“遗言”啊。
御空看着眼前的巴蛇自食其果，正以霜七曾经历过的方式慢慢失去生命，淡漠的眼里升起几丝痛快，之后很快便消失不见。
在巴蛇彻底化为一滩骨水的那一刻，他才停下了诵经。
“佛祖。”
御空视线看向声源，一神情肃穆的菩萨身骑谛听，手握金色宝珠、手拿金色锡杖，自虚空中的鬼门而来。
正是地藏。
“地藏菩萨，弟子御空参见。”
此时，已恢复白衣僧人模样的御空竟似毫无先前记忆，朝着显灵的菩萨就是一拜。
而小小地藏哪敢受此大礼，只急急让他起身，同时心内疑惑——
佛祖这是没恢复天界记忆？
地藏还闹不明白，巴蛇的魂魄就从那滩骨水中冒出，形成一黑团落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巴蛇被束魂魄，”御空出声的这半句带着以往地藏熟悉的威严，而后半句则突现尊崇，“请菩萨将此物带回道场，随菩萨修行以得度化。”
地藏受宠若惊又心生惧意，这…这是要让这上古异兽永坠十八层地狱？
对面，御空直直看他，无威压但也没了伏低的尊崇姿态。
片刻过去，地藏明了了，有些话也无需再说。这巴蛇遇上佛祖验世，也是宿命了。
他抚了抚自家坐骑谛听的脑袋，以后你便多了一个玩具了。
“阿弥陀佛。”地藏也不好在这化身御空的迦叶佛面前显出上下之分，只点点头，收下巴蛇魂魄，速速返回鬼门。
见虚空之中的鬼门消失，御空这才嘴角一勾，隐隐的笑意不明。
合十的双手垂下，他拈着佛珠往青山寺的方向，缓步而去。
霜七，巴蛇已除。先前，你下在全寺僧人午膳中的药，这事，贫僧还未与你算。
所以，你何时能醒来？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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