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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三、留春(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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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铃摇晃,发出清响,高添刚翻身下马,便听见门内传来爽朗的笑,只见忠武侯张开双臂走过来,“添儿,你回来了。”
高添恍惚一瞬,然后笑着迎上去,“父亲,我已收服南羌。”
逆着光,忠武侯似乎欣慰地笑了笑,他拍拍高添肩膀,将人搂过去,边走边问,“添儿,路上奔波,怎么也没加件衣服。”
“父亲,我不冷。”
他们向着府院内里走去,他却觉得脚下的路是那般长,在一片逆光中,不知通向何处去似的。耳边时不时响起忠武侯的声音,听他问他“南羌人是否还是那般狡猾” ,问他“功课做的如何了”,也问他“景都那群混小子已经收服了吗”
“……”
高添觉得混乱,他想张口回答,却总觉得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牵肠挂肚着他,他不断看着忠武侯的脸,想要把这张脸用力印入脑海,心里头说不出来的慌张,仿佛再不看就来不及。
“父亲。”他打断忠武侯,而他茫然而慈爱地看着高添。
他突然握拳轻轻怼在高添胸口,和从前一样,“跟爹说说,有没有喜欢的人,早点把亲成了呗。”
“喜欢的人,有的,我尽快把他带回来给父亲瞧瞧。”高添赧然笑笑,脸红了。
“好的,那爹等着哈。”而他的脸渐渐模糊,周围起雾,再清晰后,高添只看见侯府破落的门庭,他伸手抓了抓,什么都没留住。
风铃剧烈摇晃,发出急促响声,高添猛然抬头,看见一块墓碑,孤单立在月色下,上面写着“继远将军之墓”。
他捂着肚子,腹内剧痛无比,他流了许多汗,汗水粘稠低落在浓黑地面,化成血黑色,在他脚下凝成一摊粘滞。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添儿,你受苦了。”
高添跪坐在地,大声呼喊,“爹,是你吗?孩儿没受苦,孩儿想你。”
“添儿,要好好活着……”
声音渐渐飘散飞远,高添眼前的坟茔变成一扇敞开的大门,门内鸟语花香,阳光明媚,他起身,靠近,门内有声音道,“高春达,高春达,快回来……”
深喘一口气,高添苏醒,他听见水声,侧头看见聂芩正在拧着一块布巾,他为高添擦了擦额头,道:“你醒了。”
此时,高添发现自己正躺在聂芩床上,他撑着坐起身,有些虚弱,他记得吐血后,自己服了荆远制的参丸,吊住了一口气,撑着走出了侯府的门,才倒下的。
他捂着心口,唇白若纸,有种一碰就碎的感觉,而他强撑着的动作,有些别样的倔强,高添道:“谢谢主人。”
将布巾扔在一旁,聂芩端来参汤,递给高添,他低头看了看尚且红肿着的手腕,没接。聂芩读懂他的视线,便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送到他嘴边,高添一口咽下。
聂芩道:“怎么就犯了心疾?”
本是让他休息,况且出门有聂七在暗处护着,也不至于如此,竟晕倒在别人家门口。他看了眼何阡,少年虚弱地靠在床头,让他说不出重话,还刻意压低了几分气势。
“路过那座废宅,我想到了些,小时候的事,”高添说几句话尚且需不时缓口气,“父亲曾给我个物件,让我好生保管。”
之前高添还有所顾虑,他手里的东西交给聂芩,会不会达到他想要的结果。如果聂芩的想法与他一致,都是要将罪恶之人从高堂上拉下来,让他们也下一回地狱,那他会毫不犹豫。
只是,这是聂芩啊,八百个心眼子的聂芩。
而今,得知父亲忠武侯高函身殁的细节,他于无数梦魇中,更坚定了复仇心念,如果他算是恶鬼托生,那么他就是为此回来的。
聂芩与韩征本就势同水火,他愿意多多添柴,让这把火烧得更加旺起来。
“御史中丞遗物,就在你身上?”聂芩果然问道。
“嗯。”高添点了点头,伸手向领子里掏,随着他的动作,本就松垮的里衣慢慢敞开,露出白色的颈子与锁骨,高添丝毫没注意,甚至加大了动作。
聂芩微微侧过头去,涌起些不必要的念头,直到手心传来温热的触感,他拿起来看,是一枚玉蝉。
指尖摩挲过玉蝉表面,聂芩便发现了其中关窍,这玉蝉是空心的,表面有道不明显的接缝,他问道,“就这么交给我了?”
高添点点头,仿佛释怀了所有,“反正我也打不开,若主人需要,便给主人吧。”
剧烈的悲痛再也压抑不住,眼角逐渐变红,他泫然欲泣,迟疑地伸手,拽向聂芩的宽袍袖口,哭着问,“主人,你会帮我报仇的吧。”
当年聂家有多悲惨,何家也不遑多让,一场大火中幸存,幼时的伤痛会让何阡如此,也在情理之中。
聂芩温柔地帮高添揩去眼角的泪,“会的,你先好好养病,后面有需要你做的事情。”
他想,这少年无辜,等一切尘埃落定,该给他个好去处。就算聂府不能长久地护他,也可改名换姓,隐居避世,安稳一生也比在此处当活靶子强。
高添含着泪点头,扑进聂芩怀里,不知为何,所有难过与软弱,在看到聂芩的脸后,全部溃不成军。高添觉得自己好没出息,那么就只放肆这一回。
聂三进门,便见到主人将小阡抱着,而小阡在主人怀中哭得梨花带雨,愣了愣,火速转身,逃了出去。
奇景,真乃奇景。
主人从不喜他人靠近,别说拥抱,就算碰到主人的袍角,主人都要立刻冷脸,小阡是有什么本领,能让主人如此!
他心内怀着激动忐忑,以及现下无人分享心情的急切,他用起轻功,飞到垛半高不高的墙上,他张望着去找好兄弟聂七,却发现聂七没有守在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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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七是身负重伤回来的,昨日他跟在何阡身后暗中保护,却发现有一队死士正慢慢包围,他将这群死士截住在死胡同,单人匹马便与之展开战斗。
在景都王孙贵人的暗卫中,聂七的身手是数一数二的,自然不会将这些杂牌死士放在眼中,但对方人数众多,难缠如蛇蝎,他又不能放出一人活口,让何阡身陷险境,难免陷入腹背受敌之境。
他力所不殆之时发出信号,等其他暗卫赶来,聂七已快力竭,他将战场托付给其他人,用最后的力气运起轻功,飞檐走壁,去寻何阡踪迹。
找到何阡时,他正趴在忠武侯府门口的大街上,掀起来,胸口赫然一摊血,他试探了何阡鼻息,见他没有外伤,立刻带回了聂府。
刚一进门,聂七就晕了过去,是聂四把他带回了暗卫所,暗卫所隐匿在西二院中,平日不上值的暗卫们,会化身西二院的伶人头牌,不仅能搜集些情报,也是一种放松。
聂四把聂七扔给了乌眠,乌眠看到聂七就气不打一处来,不知道这位暗卫首领,知不知道什么叫“命只有一条”这个道理。
金疮药像不要钱一样洒在伤口上,疼得聂七冷汗岑岑,但暗卫首领未出一声,只是粗重的喘息,暴露了他的疼痛,乌眠伸手按在聂七胸口外翻的刀伤处,这一下让聂七眼冒金星,乌眠道,“疼死你算了!”
聂七道:“都是情势所迫,你……给我轻点。”
扯过纱布包了两圈,乌眠没好气道:“下次人多打不过,先发信号,懂吗?”
“一帮杂碎,怎么打不过?”聂七犹嘴硬。
“那别受伤啊。”乌眠把染血的布扔在火盆里烧了,转身离开。
聂七斜斜靠着床边,让出后背的伤口,他舔了下嘴角的伤口,想道,“受伤,乌眠会生气,伤好了,得送点什么给他。”人便睡了过去。
聂芩来时,聂七方用过晚饭,他本想亲自回聂府,被乌眠按住了。
聂芩一推门,便闻道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道,“莽夫之勇,罚俸三月。”
聂七在床上行了个不太成型的礼,道:“属下领罚。”
“死士是谁的人?”聂芩瞄了眼不远处偷看的乌眠,乌眠悻悻离开,回头撞见聂四好死不死的过来凑热闹,一把将人带走了。
“江湖死士,像是陈王手笔。”聂七这般判断道。
为了掩藏身份,这位王爷从江湖各个组织雇佣死士,每次来的风格都有所不同,但目的都是一样。
“这是第几批了?”
“算上之前袭击聂府的,这是第七批了。”
聂芩周身溢起寒意,他为明,对方为暗,对方频频来袭,不无试探之意,而死士源源不断,就等着他出现疏漏,好钻空子,看来对方耗得起。
聂芩道:“养伤期间,就让聂四暂代于你。”
聂七不敢违抗,不情愿地应了。
午后大人不在府里,于是众人瞅着机会来探望何阡。
十娘给何阡带来了亲手缝制的新衣服,递到他手里道:“小阡,你睡了一天一夜,可真是吓坏姐了。”
一旁周富贵跟着点头,高添注意到他最近好像精瘦了些。
醒后他又饮了荆远开的药,此时已舒服许多,面对诸多关切,高添微微扯起笑容,道:“十娘姐,我感觉好多了。”
“你那心疾也真不是什么好病,以后可莫要再乱走了,”她微微凑近高添,抚着高添的手道,“既入了聂府,便好生将养着,大人不会撵你走的。”
许是怕他心思细腻敏感,十娘特意交待了一句,高添便作放心状,点点头道:“知道了,十娘姐。”
周富贵拍拍自己的胸脯道,“如今聂三哥每日带我练武,我身体变得结实了,何大哥要是有什么需要我的,我在所不辞。”
没想到短短几日,周富贵便捡起了精气神,高添点点头。
他转过头对聂三道,“三哥,多谢你的照顾。”他朦胧中可是记得,是聂芩和他不分昼夜照料,至今未合眼,而聂三摆了摆手,“都是小事。”
几人随便聊着天,传来有什么东西从房檐滚落的声音,聂三道:“主人回来了,我们走吧。”
十娘不情不愿地拍拍何阡的手,和周富贵离开了。
聂三走出门去,翻个身上了矮墙,对叼着棵稻草又要往下扔石头的聂四道,“学鸟叫不会?你这样,傻子都能听出来。”
只见对方转身,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飞向了另外的房顶,唯留聂三原地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