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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第二十章 路见不平当相助,慌不择路生差头。 ...

  •   天赐来积巨庄已有几个月了,依照下山时师父的嘱咐,这段日子为陆老爷子运气调理,疏通筋脉,再借着两粒丹药的神效,令其气血两旺,神清气爽,面庞红润,皮肤油亮,身体大好了。

      本想在年关前返回泰山的,可老人家不让他走,诚心诚意一再挽留,说是天气转暖了清明后才行,一拖再拖到了来年的二月。

      这期间常有客人到访,都是老爷子的故交文友,走动最勤的要数毗陵副使皮日休了。他曾在苏州刺史崔璞幕下任从事,后随其入京任著作佐郎、太常博士,几个月前王郢败走浙东后,朝廷收复失地,才将其从京里外放来的。

      他们是莫逆之交,即是诗友,又是茶友。这不,两个人正在堂上煮茶品茗,主人身材略矮,着布衣大袍,古铜肤色,朴实稳重,他对着茶灶和起诗来。“无突抱轻岚,有烟映初旭。盈锅玉泉沸,满甑云芽熟。奇香袭春桂,嫩色凌秋菊。炀者若吾徒,年年看不足。”是主人先行一首。

      朋友连声称赞,见这位猛然看是个独眼龙,仔细观看还不是瞎了眼睛,而且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左眼皮耷拉下来像没有眼睛似的。虽说长得其貌不扬,却是内藏锦绣,满腹经纶,不假思索便出口成章和道:“南山茶事动,灶起岩根傍。水煮石发气,薪然杉脂香。青琼蒸后凝,绿髓炊来光。如何重辛苦,一一输膏粱。”随后两人同时发出爽朗的大笑,看来他们对彼此的唱和甚是满意,一来一回从中享受着共鸣的雅趣。

      “天赐,你回来的正好,过来喝盏热茶吧。”皮日休热情地向刚刚进院的尹天赐招呼道。

      见他进得堂来,毗陵副使指着垫子让其坐下,“陆老,这孩子打小我就认识,在鹿门山时他才这么高,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模样长得真好,英俊不俗,眉宇间透着灵气。武功还这么好,若是去考武状元,一定是手拿把掐的事。”

      “嘿,你这小老乡生不逢时呀,空怀本事无用武之地,他的师爷秦英雄被奸人所害,小义方愤恨之下辞官不做了,隐居国公庄奉养师娘。老皮,你没看出这孩子暗藏着股桀骜不驯的劲吗?天生的一付侠义心肠,嫉恶如仇的性子是做不得官的,在这污浊混沌的大染缸里,不是被脏水淹死,就是给坏了肠子。”

      皮日休微笑不语端详着,天赐却调皮地眨着眼,故意把脸凑过去,让两个长辈离近了细看,“当官我不稀罕,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为一己之私斗得是你死我活。逍遥江湖除暴安良,随心所欲行侠仗义,像风一样来去自由,那才叫痛快。我最佩服伍子胥,百折不挠为父兄报仇,我也有同样的心愿,为爷爷报仇查出幕后黑手。”

      陆老爷子不赞成他,“子胥长于图敌,不可以谋身。有缺陷,有缺陷。”

      皮日休却欣慰地首肯道:“好孩子,你爷爷没白疼你,此仇不报妄为人啊。还好,你崇拜的是伍员,不是也曾为父雪恨、刚愎自用的夫差。”

      “夫差怎么啦?像世人所云的,是个骄横跋扈、贪财好色、刚愎自用、疏远忠良、亲近小人的暴君?不要人云亦云、被无聊之人胡编乱造给骗啦。俗话说墙倒众人推,一点不假,众口铄金人言可畏呀。”陆龟蒙正在救沸,茶水刚好三沸,有如波浪般的翻滚奔腾着,老人将二沸时盛出之沫饽浇入釜中。

      “陆老,听你的意思,夫差也不是个淫而好色之徒,没有沉湎西施不理朝政,落得个亡国丧身的下场喽?反而是个谦逊克制、讲道理的明君吧。你这说法很是别致呀,与史书上的记载迥然不同啊。到你这里一切都给推翻了,那美人计也是子虚乌有喽,西施、郑妲并没有祸乱吴国。我跟你的所见有驳议,绮阁飘香下太湖,乱兵侵晓上姑苏。越王大有堪羞处,只把西施赚得吴。”皮日休自有自己的观点。

      主人用木杓给朋友盛了一盏,“你们啊,总是把国破家亡怨在女人身上,冠以红颜祸水的帽子。香径长洲尽棘丛,奢云艳雨只悲风。吴王事事须亡国,未必西施胜六宫。”

      毗陵副使双手接过热茶,“陆老,你怎么和罗隐一个论调?他也是如此说,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对嘛,这叫英雄所见略同。不像你们做官都做愚了,听说兵部尚书郑畋前几日有首新诗,玄宗回马杨妃死,云雨难忘日月新。终是圣明天子事,景阳宫井又何人。不晓得他是怎么想的?处死杨妃就是玄宗皇帝的英明决策啦?不然就会步陈后主亡国的后尘吗?真是无稽之谈,不着边际地阿谀奉承。”

      “提起罗隐我就好笑,郑畋还差点成了罗隐的老泰山呢,他有个女儿待嫁闺中,曾因罗隐的一句‘张华谩出如丹语,不及刘侯一纸书’而痴迷,并告诉父亲她对罗隐的爱慕。郑畋便在罗隐来家中拜访时,安排女儿偷窥罗隐。却万万没想到,罗隐的长相令小姐大失所望,郑家女儿自此再不提爱慕、欣赏之词,甚至连罗隐的诗文也一并鄙弃了。我那朋友不仅考场失意,这情场也不顺当呀。”

      “以貌取人,以貌取人啦。”陆龟蒙和皮日休两个人又呵呵地笑着,他们可谓是气味相投的一对人儿。

      主人催促着朋友品茶鉴赏,客人颇为期待地抿上一口,“好香啊,你这顾渚紫笋就是非比寻常。”

      “那还有假,顾渚紫笋嘛。这是从我茶山上采的,不过是去年的。我不让天赐走,就是想新茶下来了,带些回泰山去。”老人又盛了一盏递与年轻人。

      此时有仆人过来禀报,说是有人登门拜访,还带了个受伤的人,“老哥,你的下人真够啰嗦的,还禀告什么?人命关天呀。”

      “有热茶!好极,好极,快给他喝一口。”有五个人手忙脚乱地闯进来,其中一位还背着个昏迷不醒的伤者。天赐认得走在头里的三个人,他们是陆老爷子的好友,颜萱、魏璞和郑璧。

      陆龟蒙急忙起身,帮他们把人放下,让其平躺着查看伤情,那缠着麻布的大腿还在渗血呢。“郑老弟,这是怎么回事?”主人问着来人中年纪最大的。

      “老陆呀,这事说来太凶险了,我们三个要来你这儿,船行至甫里河就遇到了这档子事。惊心动魄呀,只差那么一点,官军就要把他们追上啦。”回答的人是满头大汗,手脚还在不住地颤抖,看他那心有余悸的样子,便能体会到当时情形的千钧一发。

      “三爷爷!你这是怎么了?”是天赐在惊愕失色地呼唤着,看来是认得受伤的人。

      “孩子,你认得他?他是什么人?”老庄主吃惊地望着天赐。

      “他是我师爷的义弟,太湖灵鸠寨的寨主鲁守业。”天赐用手探着老人的脉象。

      “多亏这位兄弟跑得快,否则就落入那些害人精的魔爪啦。”

      “是那些蠢猪整天养尊处优惯了,跑得那叫一个慢,就会在后面穷喊乱叫,瞎咋呼。”

      “还是我灵机一动,让他俩藏到舱内,这才摆脱了官军的追捕。对了,光顾的躲藏了,还没顾得上问,官军为什么追你们呀?”

      三个惊魂未定的文弱书生你一句、他一句地讲着。

      见救命恩人在问,那背人的红脸长须的汉子千恩万谢地施礼道:“小的姓商,名乐,是佘山的药农。在山上遇见了这位英雄,当时他掉到捕兽坑里,本想把他救起背回家去,可刚下到山脚便被官军追杀,嚷着他是暴民的逃犯。”说到此处却打住不说了,眼神游移地躲避着,像是不敢正视天赐的眼睛。

      他怎么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尹天赐隐隐约约感到与其有过一面之缘,但又似隔了层迷雾不能想起是谁。

      没时间再去想它了,赶紧向三爷的体内输入真气,“嗯哼,嗯哼,捕兽坑是谁挖的?官兵追得太紧啦,一不小心跌落下去,可把我摔坏啦。”老人慢慢地苏醒过来,他神情恍惚地望着周围的人们,“我是在哪里啊?你们是义军,还是官军呀?你是救我的那个小伙子吧?依稀记得是你从坑里把我背出来的。”

      “鲁大爷,我们有缘,晚辈正好从那里经过,救人于危难是义不容辞的事。”红脸汉子看面相也近四十岁的年纪,说起话来和蔼可亲谦逊有礼,可天赐听起来更加坚信,这个人的声音怎么这般熟悉?过去一定是遇见过的。

      “是天赐吗?你应该在泰山呀,怎么到这里了?”见三爷爷认出了自己,尹天赐便把来甫里的缘由说与他听。

      鲁守业的脑子基本是清醒了,“那么说这里是积巨庄啦,这位老哥应该是陆龟蒙陆老爷子喽,在下太湖灵鸠寨鲁守业,常听二哥秦靖提起您,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呀,幸会幸会。”说着话他就要起身施礼。

      陆老爷子急忙用手扶住他,“寨主折煞老朽啦,没有那么大的名气,不过是个略懂耕种、钓鱼、煮茶的山野村夫。不如寨主统领太湖,是叱诧风云的英雄豪杰,我和你二哥秦靖是好朋友,更不用说小义方了,我把他当自己孩子看待。我们是一家人,你不用急,在我这里养伤,伤养好了再走。”寨主一再地感谢。

      可那药农却忍不住插嘴道:“庄主,不妥吧?王郢几日前在明州战死,官兵正四处捉拿突围出来的义军呢。这里毕竟是普通农庄,人多口杂,万一消息透漏出去对谁都不好,还是由我送寨主回西洞庭岛吧,那里要比这儿安全些。”

      “王郢死啦?这是真的吗?”显然毗陵副使还未得到战报公文。

      “真的,假的?看来朝廷委任宋皓为江南诸道招讨使,发诸镇五万兵围剿,还是卓有成效的。”

      “他是被谁杀害的?”

      “王郢死了,死得可惜啦。”

      这个消息对同来的三个文人也是相当震撼。

      “是真的,王郢是被射死的。”本来药农说得兴奋,却瞥见天赐那疑惑的眼神顿时又语塞了。

      鲁寨主接过去讲述道:“是中了镇海节度使裴琚釜底抽薪之计,引诱义军部众投降,万余人的队伍分崩离析,王首领在明州被感化军的刘巨容用筒箭射死。我们见大势已去,奋力突围出来,没想到我这腿被投石划伤了,强挺着跑到佘山,却没留神掉进捕兽坑里,多亏这位小伙子搭救,否则定会落入官兵之手啦。”然后是一连串的咳嗽,看得出老人经此失败的打击,早已是心力交瘁了。

      “住下来,好好调理身体,治疗腿伤,不要心急。”陆龟蒙拆去其腿上的绷带,不禁眉头紧皱,“看看,这伤口都化脓啦,还要挺着回太湖呢。在我这里安心住下来,我这里有上好的金疮药,用不了多久便会痊愈的。”大家见那伤口的确脓肿得厉害。

      主人本意想代朋友好生感谢药农的,可那人却说自己被官军看见,家是无法回去啦,打算待寨主伤好后跟随其去灵鸠寨。

      鲁守业本来对其感恩戴德,听他的决定便爽快答应了。陆龟蒙吩咐下人收拾屋子,安排他们暂且住下,又让人拿来药品,亲自为守业清洗创面,敷药包扎。

      忙活一阵已是华灯初上,正要安排酒席之际,“嘭嘭嘭!”庄外是人喊马嘶,有人在用力地咂门,“快开门!缉拿逃犯。”这一吵闹让屋里的人们都很紧张,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都不要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来人!把鲁寨主抬到西屋去,脱去衣裳躺好了,让赖厨娘陪他就寝,扮成夫妻。商义士烦你换件下人的衣服,去灶上烧火,把你们俩个的衣裳都烧了。其他人都不要动,我们来玩叶子戏。”

      待一切料理妥当了,这才叫仆人去开门,呼啦啦一下子涌进来几十个官兵,他们吆五喝六气势汹汹。其中一个膀大腰粗虎虎生威的军官咆哮道:“你们都聋了吗?叫了半天才开门,你们几个在干什么?”

      老庄主头也未抬,手拿纸牌吟诵着诗,“渤澥声中涨小堤,官家知后海鸥知。蓬莱有路教人到,应亦年年税紫芝。”

      “你们怎么不回答?在玩叶子戏呀,你们读书人整天在一起咿咿呀呀,酸溜溜地倒牙,不是五个字,就是七个字地凑数,尽干这事。”

      陆老爷子冷漠地瞅着小校,“平民百姓聚到一起能做什么?不就是喝喝酒,下下棋,玩玩叶子戏呗,哪里有你们的本事,为国事劳心劳力,风风火火,把我家的大门都要擂倒了。这么晚啦,官人们进到我的庄子是有事吗?”

      “听庄主的意思,是挑理啦。我们是有些心急,急着捉拿王郢的死党,有人看见他们跑进你的庄子里了。”军官扫视着屋子里的人。

      “血口喷人,有人跑进来我们会不晓得?你们来之前,这里就我们几个肃静得很。”

      “有没有人逃进来,你说了不算,我得四下里搜查搜查。来人,给我到处看看,别放过一个人。”小校傲慢地吩咐着兵士。

      “大胆!你们是哪里来的?在本副使面前竟敢如此放肆。”皮日休心中担心他们会查出端倪,摆出威严厉声制止道。

      “老子是望海镇的,从浙东一路追踪而来,你又是何人?”

      “本官乃毗陵副使皮日休,我令你们速速退出庄去,不要在这里生事。”他想用官职压制官兵,没想到那些当兵的不买账,吵吵嚷嚷执意要查。

      “好吧,既然你们认准了逃犯在我这里,你们可以去查,我这个庄子也不大,藏是藏不住的。”陆龟蒙不想再与其纠缠,怕他们时间久了多心起疑。

      “你带人去查,一定不要有遗漏啊。”校尉命令着个大个子,那人带着兵士们顷刻间分散开,里里外外看得仔细,满院子捣腾得鸡飞狗跳,可结果是什么也没找到。

      “看来逃犯真没在你这庄上,一定是报信的走了眼。不过庄主还要有所准备,我们只是追缉逃犯的先头部队,陆续有大队人马在后面跟进,少不了还会前来彻查的。打扰啦,告辞!”这伙官军有说有笑地出庄去了,看来他们心事大好,对没搜到人并未在意。

      “陆老,好玄啊,多亏你事先做了安排,把他们的衣裳烧了。”皮日休擦去额头渗出的冷汗。

      “老陆啊,这说明官军并不清楚鲁寨主他俩的相貌,否则这事就不好办啦。”郑璧说出自己的想法。

      “看来是这样,可你们没听说有人通风报信吗?看来真如那个药农说的,这里人多口杂不安全啊。”

      “是呀,还是尽快送寨主回太湖,才是上策啊。”

      颜萱和魏璞对面前的形势也是颇为担心。

      “陆庄主,还是让商乐送我回灵鸠寨吧,刚才有个大个子士兵指着我的伤腿,问这问那差点露出马脚,可不能给积巨庄添罗乱啦。”鲁守业拄着棍子走进来,搀扶他的是那个药农。

      “寨主不必担心,安心在我这里住下,现在出庄去不是自投罗网吗?而且你这腿伤成这样,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得的。”陆庄主看大家都很紧张,为缓和气氛调侃笑道,“看你们这些人,只怕是念书多了,畏首畏尾,胆小如鼠,真是成不了气候,就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便乱了方寸。吃饭!填饱肚子再说。老婆子,鸭子好了没有?”

      “好了,切饭啦!”屋外有个女人在回应,跟着进来个老太太,她头扎包头巾,身穿拼接衫,腰束作裙、作腰,小腿裹卷膀,脚着百纳绣花鞋,人长得慈眉善目,蔼然可亲,她正是陆龟蒙的夫人陆蒋氏,在手里端着个大盘子。

      庄主双手接过去,热情地招呼着客人们,“来,尝尝我的甫里鸭。”

      不多时酒菜摆齐了,大伙儿像到了自己家似的随意落座,酒过三巡,几个读书人都已从惊吓中缓解出来,心情缓解了许多,谈古论今一顿神聊,引经据典胆量剧增,称兄道弟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鲁寨主身上有伤自然不能用酒,其他人却无所顾忌,面红耳赤喝得尽兴。皮日休向来贪杯,又不胜酒力,喝得大醉不能返回毗陵,只得留宿一晚。

      比他喝得更多的是天赐,不知怎得今晚尤其地兴奋,频频敬酒,而且来者不拒,最后把自己喝成一摊烂泥。幸亏积巨庄还算宽敞,有的是空闲屋子,众人被仆人搀扶着各自回屋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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