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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9、第九部 以观沧海 第一章 桑条无叶土生烟,箫管迎龙水庙前。 ...

  •   东明隶属河南道曹州,其北依南华,西邻长垣,南控冤句,东联州治定陶(荷泽)。传说秦始皇曾东巡至此,恰逢天降霾雾弥漫四野,搞得千古一帝晕头转向,不辨行进方向,耽搁了寻仙问药的大事,心烦意乱之际遂命地名为东昏。

      太祖高皇帝刘邦开国伊始,在此立县延续旧习仍用原名。等到王莽篡国建新朝时恶其昏,别出心裁改为明。没等他自鸣得意够呢,有大汉宗亲刘秀光复汉室,理所当然要拨乱反正,又将名字改了回来。这改来改去,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当地的小老百姓还好说,一向是逆来顺受役使惯了的,没有脾气是怎么都行。却恼了无情冷血相煎太急的魏文帝曹丕,即位后索性废县不设,不劳神你是明,还是昏。还有西北远处的黄河跟着起哄,对人间的出尔反尔是义愤填膺,莽撞性情按耐不住,生起气来那还了得,今夕决口,明朝改道,断流漫堤闹得是不亦乐乎,使的广袤大地平添出大大小小的湖泊沼泽。

      这县里就存有一处大湖,丰水季波光潋滟,芦苇丛生,水草丰茂,鱼虾肥美。风和日丽时,岸边杨柳迎风依依,春夏葱茏,秋冬婀娜,新条柔顺,老枝遒劲。南面紧临水畔有一村落,只因庄子里的住户大多姓单,心照不宣牢记彼此是单雄信的后人,故此理所当然地有了名称叫大单集。

      村民们的心中都有个崇敬的去处,那就是水边的土封大坟,虽是个无有遗骸的衣冠冢,却是单姓子孙的精神寄托,每到寒食节前后,必定要在族长的带领下大祭一番。

      可惜眼下是九月里,中秋节都已过去二十几日啦,坟前自然是冷冷清清,空空荡荡。还别说,刚刚有人来拜祭过,石砌的供桌上摆着瓜果和猪头,香炉里冒着未燃尽的缕缕青烟。

      “师父!这里有果子吃。”沿着湖边的官道上奔来一个男人,估摸年岁在五旬开外,光着头,束着发髻,一身素朴衣裳,观其衣着打扮猜想此人生活并不阔绰。他虽已青春不在,体态仍很健硕挺拔,从气质上看像是行伍出身。

      这人的背上还负着个病病歪歪的老头子,男人并没有看清祭奠之人,只见有三匹坐骑向西绝尘而去。主祭是谁对他并不重要,他的心思全在石桌之上,转眼间疾步来到桌边,毫不客气地腾出一只多毛的手臂,抓起石桌上的果子便咬,依他的吃相似有多日未曾好好进食了。

      “喔呀,你怎么不吃嘎嘎?”背上的老者勒着声音,像在用嗓子眼来说话,他用手指着紧闭双眼的猪头。看他头戴白牦牛的皮帽,斜披长袖、束腰、大襟的红色氆氇袍,□□着青筋暴露的右臂,足下蹬着绣有图案的花靴,一看便知应该是个吐蕃人。

      老人骨瘦如柴,须发皆白,脸上的皱纹像用刀子刻过的一般,纵横交错饱受风霜。

      “师父,我从今以后只吃素食啦,您不是教导我多行仁义、少杀生吗?我还要减去这身膘,才好学习轻功呢。”他说着拿起个李子递给老头子,“师父,吃李子。若是仿照贡士的品第把水果评个高下,依我拙见,李子应是榜首、梨第二、樱桃第三、橙子第四、葡萄第五。”

      老头子却把吃食推开,颇为欣慰地夸奖他,语气却显得急促无力,“我不吃,没有食欲,吃也要吃新摘的。打从雪山下来,穿过草原,就觉得胸闷气短,浑身的不自在,你先把我放下来吧。”待男子搀扶着老人站稳后,年长的深深呼吸了两口长气,“你曾说的那些小马小羊不活剥着吃啦?好,这就对了,要以善为本,慈悲为怀。不能像在洛阳那样,随意在官道上架绝户网,将陷入其中的飞禽走兽悉数捕杀,城外的鸟儿都认识你啦吧?只要望见你,一定会成群地尾随鸣叫。张直方,我在灌口时,便听三师弟说起你与王知古的糗事,于万安山一次就猎杀了百余只狐狸,过分残暴啦,我途经洛阳就是想把你引回正途。杀气太重对你的官运不利呀,你如今在东都是什么角色?”

      “小徒任昭王府司马,负责城内治安。”晚辈心虚地答复着,不时偷偷抚摸着额头与脸颊上的啄伤。

      “是呀,你有差事要做,还如此任性弋猎,飞扬跋扈呢?”

      对于责怪男子急忙解释道:“不瞒师父,我也是被生活所迫呀。您别看我在人前咋咋呼呼,趾高气扬的,我那是徒有虚表。当年先父带我镇守幽州,前后八年屡破犯边蛮族,颇有威名,是如今节度使白眼相公张公素无法比拟的。我扪心自问是有些脾气,但绝没有张公素那般性情暴戾,只是时儿贪几杯小酒,使性子惩戒士卒罢了,都是属下周綝、张允伸等人有意诬陷排挤。我携家小百余人逃回长安,先皇念我父子的功绩,封为金吾大将军。后来是命里有劫,误杀金吾使,又因体恤部下触犯律条,接二连三地被降职外放,现在沦落到王府司马的小官,一大家子的开销都等着这点薪俸,杯水车薪哪儿够用啊?小徒只能偶尔逮些猎物打打牙祭喽。”

      东都司马情绪低落地叹了口气,“师父,您说,想我张直方也曾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武艺出众,智力超群,怎能苟且偷生地活着?佛祖保佑,让我在东都郊外遇见了您,见您那轻功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立志要拜师学艺,有了这本事,一定能东山再起的。就像我老母亲逢人便会自豪地说,这世间哪里有比我儿子更优秀的呢?”

      白须老人抿嘴浅笑着寻个石凳坐下,从胸前的衣窝里掏出银壶、银碗,“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怎么是一个样子?严是爱,松是害,不管不教成祸害呀。都太惯着孩子喽!”

      老人将银碗斟满酒,用右手无名指尖沾上一点酒水,对空连弹三下,口里念着“吽穷穷”。几碗酒下肚,精神恢复了不少,本来黑红的脸颊更加黑红了,他又取出个精致的银铃铛,忽紧忽慢,长长短短,摇出不同的旋律,同时吹出几声动听的口哨。铃声夹带着哨声,意想不到地引来只只水禽飞鸟,它们用喙啄来瓜果梨桃、莲蓬菱角,源源不断地放于其掌中。

      东都司马见他嗑着坚果,眼望着泛起涟漪的水面自语道:“天灾不断,情形堪忧啊。”

      男子马上加以肯定,“师父说得极是,自从同昌公主病卒后这老天爷就没消停过,先是前年豪雨不断泛滥成灾,接着这两年却滴雨不下,土地龟裂出了口子。朝廷内外都怨驸马韦保衡给害的,只因同昌公主在新婚第二年的中秋之夜,突然生病离开了人世。爱女长公主猝逝可心疼死了懿宗皇帝和郭淑妃,也吓坏了韦保衡,为了不让皇帝迁怒于自己,他开始了疯狂的诬陷与报复。先是控告御医们没有好生为公主诊疗,用药不当,以致延误了病情。致使龙颜大怒,将二十多名御医砍了头,还把他们的家族三百余人投入大牢治罪。姓韦的又与路岩勾结,诬陷包括驸马于琮在内的三十多个与自己素来不和的官员,硬说他们妒嫉韦家的受宠,而与御医串通,用药害死了公主。还牵连进去为此事敢于力谏的宰相刘瞻和京兆尹温璋,他俩一个被贬为欢州司户,一个降职为振州司马,那温璋伤心绝望之下服毒自尽了。”

      老头子静静地听着,只是忧心忡忡地嘟囔道:“祸害,真是些祸害。老天也跟着凑热闹,不是涝就是旱,对于我们吐蕃人水草而居还好说,你们汉人面朝黄土背朝天,颗粒无收可如何是好?”

      “是呀,减产绝收要了百姓的命啦,年初就有翰林学士卢携上言为民请命,奏报黎民已经断炊,竟以树叶为食,而州县仍督逼赋税,动辄鞭打;或租税之外,更加徭役。朝廷如不抚恤,百姓实无生计,请免除百姓所欠租税,停止各地征责,以待夏麦解困,并令各地出义仓储粮赈济百姓以度荒年。可去年登基的新皇才十三岁,贪玩无主见,全听宦官枢密使田令孜等人的左右,把良言全做耳旁风,搁置不理。如今夏麦又欠收,饥民无路可走,各地盗匪猖獗,又州县兵微将寡,加之太平闲散惯了,人不习战,每遇盗贼官军多是不堪一击,真是应了您的那句话,情形堪忧啊。”

      远处传来敲锣打鼓之声,遥望过去那里有座龙王庙,庙前聚集的人们鼓乐齐鸣,正举行着祭祀仪式,为的是讨取龙王的欢心,祈盼上天普降甘霖呢。

      “扶我起来,既然你下决心跟定我啦,我浑身乏力也正缺个帮手。去勃海(渤海)的路你熟悉吗?曹操所说的碣石你晓得吗?”

      男子是一个劲地点头说熟悉。“师父,您忘啦?我曾在幽州做过留后,引路去碣石您算找对了人,它的方位我是再熟悉不过了。而且曹孟德的《观沧海》我打小会背,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您这是去看海吗?”提到勃海他是兴奋不已,讲起来是滔滔不绝。

      老人揣起银壶、银碗,心情不悦地抱怨道:“海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有浪的海子,我们松州的海子还好呢,五颜六色的,犹如仙境,我是去勃海取海水。”

      “师父,海水哪里不能取?非得碣石的吗?东海的还近些,也好省下时间去洛阳我家调养身子。”铁了心要学艺的男子殷勤建议道。

      “哼哼,海水一定要那里的嘛,我松州鸟嘴强巴赤烈说到做到,不能取巧失言不讲信义,就让我们好好地惯着他吧,哈下腰让我上去。”男子重新将他背起,一溜烟地向北面的南华山跑去了。

      再说方才祭祀完离去的三个人,他们虽然来到这东昏,却没像始皇帝那样没了主意,而是目标明确地直奔向西。从大单集出去八里,坐落个不大不小的庙宇,看庙门的匾额上写着“开元寺”。

      这开元寺在神州大地不知有几百几千座之多,开元二十六年(公元739年),唐玄宗颁旨在全国曾经发生过重大战争的地方均建寺一座,以年号“开元”命名,为的是超度阵亡将士的英灵。可以说,哪里曾发生过惨烈的大规模战争,哪里就有开元寺。

      三个人在山门外下了坐骑,见两扇木门关得严实,庙里静得无声无息,只是偶尔从院子里传出雀儿的鸣啼。其中一位体胖肚圆、粗壮有力、长着铁青脸的汉子上前去推,大门却纹丝未动,看来里面是插着栓的。

      他闭上一只眼睛,用另一只扒在门缝处向里面张望,看那大殿宏伟,庭院幽深,静静悄悄没有人影。

      而红发蓬松扎拢于脑后、瘦小精炼的同伴却没有耐性,他紧扣门环见里面无人回应,便抡起拳头使劲擂击,只震得门板咚咚作响。

      “阿弥陀佛,来啦,来啦!饶了贫僧那门吧,看来还是个急脾气。”随着高声念着佛号,有人在门里解释道,“善哉,外面的施主,庙里有事,今日闭寺不受香火,若要拜佛还是改天吧。”

      “快开门!我们不是来拜佛的,有事要问你。”红头发理直气壮的嚷着。

      “施主有什么事吗?”和尚并未轻易抽栓,仍然小心翼翼地问。

      “找人!黄巢在庙里吧?”来人提高嗓门信心十足。

      出家人反而回答得轻声细语,“哪个黄巢?从来未曾听说过这个人啊,你还是去别处找找吧。”

      “诶!你这和尚,怎么口打诓语?他明明就在寺里呀。”出人意料的否认惹得红发人恼了。

      “善哉,施主一定是搞错了,我这庙里什么巢也没有,还是请回吧。”里面是不卑不亢地回绝他。

      “二哥,他在撒谎,和尚在和人挤眼睛呢。”扒门缝的那位看出破绽。

      “快开门!我要见我兄弟。黄巢!我是你单二哥单旺啊。”听说出家人使诈,他不管不顾地扯着脖子大喊起来。

      “俺娘来!你个半吊子,不要吵嚷,让人听见可了不得。”就听门内有急促抽栓的声音,那嵌着铜钉的大门让人从里面猛得拉开,一个瘦瘦的和尚挥舞着宽大的袖子冲了出来,看来出家人是真的急了,“白跟俺胡落落了!小小子,帮我把这些瞎包赶走。”

      紧随其后跟出个壮小伙,不是说他身材有多么魁梧高大,只看那裸露的右臂,一块块一颤颤的肌肉就令人刮目相看。这又是个吐蕃人,裘皮袍子斜披着,脱下的袖子系在腰间,头上未戴帽子,乌黑油亮的发髻梳成辫子挽做一盘。

      小伙子非常有礼貌,向门外三人欠身施礼道:“扎西德勒。”

      那来人之中只有一个方士模样的相应还礼,他中等身材,衣服穿得臃臃肿肿的,显眼的是那又大又圆十分突出的红鼻头,满身散发着酒糟气,双手攥着一卷古籍,大大地书写着“抱朴子”三个黑字。

      “卡里呸。”吐蕃小伙接着又说道,这一句虽不晓得啥意思,可从手势上能明白人家是要送客啦。

      “你呸,我还呸呢,呸,呸!瞪眼说瞎话。”红头发兄弟什么时候受过这般羞辱,恼羞成怒上前理论,理论不通动起手来,虽说较年轻人气血不足,却技法老道,又是左右夹击,眼瞅着吐蕃人双拳难抵四手,招式乱了分寸,一不留神被打倒在地。那两个已近花甲之年的老人却为老不尊,不依不饶,人家刚一起身就使绊子,令其重又被撂倒。

      还有那个大红鼻头也狐假虎威,上前揪起人家的辫子,添油加醋地讥讽道:“你真菜。”

      小伙子忍无可忍无法再忍,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欺人太甚!”原来他会说汉话。只见他越来越重地深呼吸,同时运动三脉七轮,一股焦糊之味充斥庙前,两手阴阳交替前后轮回,青筋暴露,双目炯炯,若是横推一掌定让三人骨断筋折。可出掌之际却转了方向,一柱气浪排山倒海之势击向庙左的大柳树,雷鸣般的巨响地动山摇,那几人合抱的树干被瞬时掏出个大窟窿,惊得在场的几个人目瞪口呆,暗暗咋舌,心有余悸。

      “格桑,不愧是医生,手下留情大爱无疆啊。卞师父,这几位是我的长辈,不是外人。都住手啦,大家不要伤了和气。”从院子里快步走出个中年男子,从面貌上看有五旬的光景,一丈高的伟岸体魄,身袭英雄大氅,头大如斗,一字眉浓密似墨,柳叶细目眼光若芒,光着头,发丝稀卷,两鬓微秃。

      “我只练到三层功力,使出来是为了警示他们一下。”

      “哦呦,善哉,贫僧还以为你们是官府的探子呢,原来是老相识呀。”两个阻挡者为自己的行为辩解着。

      红头发没有理会他们说什么,只顾大笑着迎向男子,“黄老弟,哪里有什么前辈呀!你是六辈叔的徒弟,论起来我们是兄弟。以后不许叫前辈,要喊我二哥才对。”

      “若是从我师父张处让那里算起,你们当然是长辈啦。好!我们以后单论,称你为二哥。”宾主开怀大笑携手步入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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