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1、第十五章 世间惊波常不定,但喜中流忽有山。 ...

  •   木舟来来回回渡了十几趟,才把所有的物件运过河去。大家忙着重新给马匹安好辕杆,把箱子抬上车子,都没注意到贯休和尚至始至终盯着一个箱子,一有机会就凑过去看看。这个大木箱的样式没有什么出奇的,它的不同之处是,有一把长舌锁穿连着箱扣和锁鼻。
      “木板敲得这般响!一定是个急脾气。”全豁和尚真是好耳力,别人谁也没有听见,他却晓得北岸有人要过河了,“阿谁?”他洪亮地应了一声,便呈桡舞棹摆弄出花哨动作,划着船接人去啦。
      “难道是那五个小沙弥?怎么这般没有眼色?”贯休猜想是自己人,心里忐忑不安起来,生怕他们与义方撞见,只因十方侯是寺里的常客,万一认出他们几个可如何是好。
      不多时,和尚载着客人回来了,还好,不是那几个同伙,而是两个男人与一头驴子。前面牵驴的壮汉有五十几岁,举止粗俗鲁莽,一张嘴便要问候别人的妈妈奶奶,有修养的人儿听了不禁要脸红。可能是长时间在外风吹日晒的关系,皮肤黝黑褶皱,黯淡无光,他正晃荡着大脑袋向和尚嚷着,“和尚,湖上乱起来最好,这对于我是天大的好事!”
      全豁看来与壮汉是熟人,和尚随口附和着,“是呀,湖上的渡船停了,褚二施主的买卖更红火啦。”
      “是嘛,是嘛,天大的好事!买卖是相当的红火,客人太多,我这脚底板都磨出了十多个大水泡来。也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份?今儿个挣得盆丰钵满,回了潭州便换驾轩车赶赶。”他挺胸抬头很是了不起的架势,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肩上鼓鼓囊囊的褡裢,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乐得嘴角裂到了耳根子,如果没有耳朵挡着,再放肆下去,不知会是什么个结局。
      他身后的雇主却与其截然不同,情绪低落,没精打采,一脸的愁苦之相。
      “善哉,施主是许棠许文化吧?”贯休在栖白禅师处曾见过此人,多少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故此亲近地上前合十施礼。
      可是对方冷冷地看着他,并没有预想的那样激动兴奋。和尚心里虽是别扭不如意,面子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继续和那冷淡的人儿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着,“许施主,你这是回乡吧?怎么见你闷闷不乐呀?”
      “有什么可高兴的?一切都是不如意。”许棠面无表情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和尚顺着他的话随口说道:“阿弥陀佛,回家不是让人高兴的事吗?”
      没料到触及了对方的伤心处,“对,师父,我想起来了,我们在荐福寺见过。师父是在笑话文化吗?衣锦还乡当然是好事,落榜未得功名可就无颜以对父老乡亲啦,你看我年纪还不到五十,这头发全熬白了。不久前最亲近的老师国子太常博士马戴又故去了,现在是伤心欲绝呀,高兴?不哭就不错啦。”
      “善哉,马老施主是忠诚正直之士,才华横溢,格调高雅,他的故去让人惋惜。文化,你也不要过分悲伤,你是有才华的,只是运气不佳罢了。”和尚自是安慰道。
      可名落孙山的许棠仍是黯然神伤,“咳,老师对我有恩,在无人问津、焦头烂额之际接济过我,人死如灯灭,再没有老师佐镇大同军时的朝夕与共啦。老师曾经勉励我,说他当初也是怀才不遇,几经赶考不第,姚合老伯有诗赠他,他也回诗道,路歧人不见,尚得记心中。失意时的相识相知甚是可贵啊!”
      “是嘛,是嘛,这位先生可是个文化人,有学识,有才气。一路之上净是作诗了,我是没念过大书,就听他之乎则也,说些极妙极美的句子。哈哈哈,我就偷偷合计,像我大字不识一簸箕,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整天高高兴兴,还有钱挣。比起他来,书读得满脸的褶子,愁得像只白头翁,人家如此有文化才混成这样,我该知足喽。”跑脚的汉子无所顾忌、大大咧咧地说笑着,全没把别人的痛楚放在心上。
      两个人没去理会他,何必跟个粗人斤斤计较呢?“阿弥陀佛,文化有新作啦?”
      “不是什么新作,还是上次来洞庭湖有感而发的小诗一首,此次回乡可没那份闲情雅致,而且湖中多事,去哪里寻找渡船呢?”白头许棠一脸的无奈。
      “许施主,说来听听,让贫僧洗耳恭听领教领教,你这许洞庭的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呀。”
      听别人赞誉自己的名号,一下子撩拨起快要忘却的骄傲与自豪,“惊波常不定,半日鬓堪斑。四顾疑无地,中流忽有山。鸟高恒畏坠,帆远却如闲。渔父闲相引,时歌浩渺间。美,湖上好美。”两个人都没再说话,静下心来品味着其中的意境。
      赶脚的粗汉笑呵呵地瞅着他们,“怎么都不吭声了?就是有文化的人,每读个诗呀对的半天不言语,像被梦魇了似的。大才子,我们该上路啦,如今买卖红火,多拉一趟是一趟。这对于我是天大的好事!也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份?今儿个挣得盆丰钵满,回了潭州便换驾轩车赶赶。”汉子高亢地仰着头嚷嚷着,催促着客人骑上驴子向南颠去。
      “善哉,家家有本难唱的曲呀,就这没心没肺的糙人随意洒脱,给个冬瓜能乐呵一年。”这时传来十方侯启程的吆喝声,“不知那五个小沙弥跟上来了没?”他拢目向北岸望去,只有堤上摇曳着长长发丝的垂柳,其他的什么也看不到。
      车队继续前行,过了资水,登山拜祭浮邱寺里的真武祖师,这座大寺乃尉迟恭奉太宗的圣旨监造而成。照例赠给庙里僧衣僧鞋和香火钱,贯休发现所给的不是铜钱金银,而是可以兑换的飞钱公据。
      出了寺下得大山来,看天色已晚,便就近在望浮驿住了。这一宿和尚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眼前一直晃荡着那只大箱子,和箱子上拴得紧紧的长舌锁,怎么才能打开它一看究竟呢?
      鸡还没叫他就起来了,也许是出家人的习惯吧,早课是无心去念啦,来到院子里望着那把锁直运气。
      ”师父,你起得真早啊?是要做功课吧。”可能是听见了叹气声,乞丐把式从车的另一边探出头里,原来是看堆的任会。
      “当个出家人也挺不容易呀!”任会打着哈欠,抄着双手,拉了拉披着的毡子,笑嘻嘻地瞅着他。“阿弥陀佛,施主辛苦了,我替你看着,进去睡一会儿吧。”贯休殷勤地让着,心里掠过一丝窃喜。
      “谢喽,可侯爷有令要小心谨慎,最近江湖上不太平,出了岔子不好交待。”不想却被人家谢绝了。
      他失望地漫无目的踱出去,来到驿站那插满艾蒿的大门外,借着天边鱼肚白的微明,见近处溪水边生长着茂盛的菖蒲,山地处处是成片成片的淡竹,依山傍水的驿道上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再举目遥望远方,那山峦起伏的是昨日去过的浮邱山,近看是峰,远看若浮,云雾缭绕好像比之前高出一截。听寺里的老方丈说,这浮邱山地下是空的,有条阴河直通洞庭。贯休不在意它通不通大湖,心想若是通向长安就好啦。
      他隐约记得这里是屈原流放之地,先贤曾经激奋誓言,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可眼下使自己劳心费神的也是一把铜锁!
      “噌噌”两条黑影一前一后窜进院去,就从自己的身边掠过,行动神速并未看清楚是什么东西。“野狗吧?比猫大,是野狗!黑灯瞎火的,大野地里乱窜的还会是人吗?”出家人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了定论。
      “嗖”又是一道影子快如闪电贴身而过,这下可把和尚吓得毛骨悚然,“什么东西?一身红毛,有鬼!”他只觉得汗毛孔收紧,头皮一麻,脖子后面一股股直冒凉风,像是有个人躲在身子后面呼呼喘气。他顿时为自己贸然外出而后悔,立即决定退回院子躲避危险,可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白衣无常摇摇晃晃飘至跟前,那穿着打扮跟鬼故事里的一模一样,长长的袍子、圆圆的帽子、面目狰狞地一只手扛着灰油伞,一只手伸出抓向他,那干枯的手指蒸腾着瘆人的缕缕磷火。索命鬼嘴里不容置疑地尖声命令道:“招!死靓仔,让你骨软筋酥,你同埋我走。”
      难道是自己的大限已至?阎王要拿我去阴曹地府啦!和尚的魂魄怕是吓出了窍,是一步步地后退躲闪。当其屈膝缩头之机才发现自己是被夹在两个人之间的,他的身后如影随形地藏着一位,这位身穿红衣、小脑瓜、小身板,活像只装扮成人的猴子。
      “死靓仔!趁着我做晨礼,你又溜走了,徐州隔着十万八千里,同你有何干系?看你再耍滑头,跟我回广州。”一个在奋力擒拿,一个百般抵挡,可苦了裹挟其中的贯休。
      “幺叔!我要去君山参加奉天大会,吕岛主发的帖子诚意邀请,共商大事,而且庞勋在桂林时我们是相识的,朋友有难怎能袖手旁观?”干瘦的小伙子理直气壮,声音蛮高昂的。
      白衣老人左抓右扯就是不得手,侄子不仅长的像只猴子,身法也是相似,穿蹦跳跃敏捷灵巧,“就你能!哪儿有事都有你,万物非主,唯有真主,安拉是唯一真实的主宰,若是为帮朋友我不拦你,可《古兰经》中告诫我们,只许为主道互相鼓励与合作,而不假思索的盲从与恶魔共舞,伤害生灵,那是万万不行的。”老人指着驿站的院子里,“刚才进去的那两个也是你的朋友?在黑夜里鬼鬼祟祟的,绝不会是光明正大之人。”
      “那两个我不认识,只是见他们相互追逐感到好奇,这才尾随而来,想要看个究竟。”小伙子趁长辈向院中分神之际,猛得将和尚向前推去,老人的一爪正抓在出家人的肩上,疼得贯休哇哇大叫。
      “对唔住。”白衣人抱歉地向后收手,借着这一空档,红衣人滴溜溜一转身斜下里窜了出去,“好男儿安能苟且于屋檐之下!我非干出一番惊天伟业来。”他边慷慨明志,边向北纵身而去。
      “死靓仔,你给我站住!帮助庞勋我们能得到什么?还是顺从真主的安排吧。”做叔叔的在后面紧追不舍。
      被击倒的贯休哼哼哈哈地揉着肩头,强忍伤痛从地上爬了起来,见那两个人早跑得没了踪影。“什么人?装神弄鬼吓唬人!你那白帽子矮了些吧?”虽然伤处还隐隐作痛,可紧绷的心舒展开了,明白那不是无常来索命,为还能平平安安地呆在阳间而庆幸。
      “有贼!抓贼啊!额滴娘呀!”是看护马车的任会在喊。
      又有一个人大声表白道:“你个蠢货!是车底下的那个,我是抓他来的。”随后是一阵厮打声,“柳彦璋,你小子把我的那份贩牛钱交出来,不讲信义,见利忘义,我非拧断你的脖子不可。兑啥?还动刀子。”
      另一个不服气地叫嚣着,“贼王八!你可要知道,挂柱容易,拔香头子难,上了我们这条船岂有说走就走之理?年前你流落到潭州,看在都是要饭的,孤苦飘零,我好心收留,把你当作兄弟。可你贪得无厌,挣来的分你不少啦,我现在没钱,要钱?与我再干一票。”
      “呸!我王建耻与你这种人为伍,先把这笔账算清,我回舞阳去,咱们自此两不相干,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看来他决心已定要与对方绝交。
      又是一阵厮打,“拿住他们!不要让贼人跑啦。”各屋里的灯烛相继亮了,有人从里面奔出来,七嘴八舌地嚷嚷着。
      “说谁是贼呢?我们若是贼,你们也是!只不过我们在明处,你们这些官吏是来阴的,这些大木箱子里不是老百姓的民脂民膏吗?尤其是那锁着的,一定装着搜刮来的金银财宝。都来吧!人多了热闹。”
      “对!比起你们来,偷牛,盗驴,贩些私盐只是小打小闹。无耻之徒,我们还怕你们不成?”此时两个黑衣人并肩站到了一处。
      忽的一股劲风迎面袭来,他们两个被平地掀起,横着飞了出去,其中一个正正好好砸在贯休身上,他是有了垫背的没摔怎样。可苦了底下的和尚,差点没真得一命呜呼,五脏六腑像是翻江倒海颠倒过来,一阵剧痛后全身麻木得没了知觉。
      “哪拧?”那躺在身上的强盗一咕噜爬起来,手持匕首横握胸前,气急败坏地向上房喊道。
      “贼娃子,你问是哪里人?站好咧,别被吓趴下。你们胆敢太岁头上动土,这位是十方侯庄义方庄大将军。”脑袋里嗡嗡直响的出家人听得是任中的声音。
      原本还是虎视眈眈不依不饶,可闻听官家的名头,那贼一下子气馁了,向脚边地上还在龇牙咧嘴、翻来滚去的同伙泄气地说:“庄义方!怎么会是他?惹不起,当心他的弹指神功。”
      这时躺在地上的两个人是脸对脸,和尚看那贼人二十出头的样子,隆眉广额,龙睛虎视,一付好相貌,心里惋惜他怎么自甘堕落呢?那人听说出手的是十方侯庄义方,也顾不得疼痛了,咬牙支撑着坐起身,“是他?还有他那打狗棍法。可别让他看见我们,那样人可丢大啦。兄弟,拉我一把,快走,快走。”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头也不回,落荒而逃。
      和尚是被追出来的十方侯救起的,若不是庄将军点穴推拿导入真气,他不定要卧床几日呢。“穷寇勿追,当务之急是守住马车。天还没亮呢,人家在暗处,恐有埋伏。”义方谨慎地喊住手下。
      “奏四滴,侯爷社的四,额们又莫损失啥,皇上的正事要紧。制两个怂娃八成是来引额们出去的哦?”任会捂着半边脸跟着说。
      大家感到官人所说言之有理,都在大门处警惕地四下瞭望。“师父,你伤在啊达?”可能是同病相怜,任会关心地询问起贯休。
      和尚不晓得自己都伤在哪儿,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好地方,用手周身比划着。有关心就该回敬,“阿弥陀佛,施主也受伤了啊,不知啥地方痛啊?”
      “挲。”
      “贫僧是在问,歹人打到施主何处啊?”
      “挲。”任会一个劲地捂着脸,并探着脑袋凑得更近了。
      “可怜啊!耳朵被打坏了。”贯休同情地望着乞丐。
      乞丐却警觉地扭回头,松开手向东面望去,“听,脚步声,来了许多人,快关上大门!是强盗摸上来啦。”乞丐们握紧家伙严阵以待。
      “朋友!别误会,我们是好人,是许州同德帮的。”踏着第一缕晨曦走来了一大群人,隐隐约约见他们的头上都裹着红巾。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