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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第十二章 僧中近臣出寺来,方外之人自悠然。 ...

  •   “大师,我已等诸位多时啦。在二楼外廊上望了又望,可谓望眼欲穿啊,刚刚有事去了趟后厨,没想到你们就到了。快请上二楼吧,雅间都预备好了。”店主贾达发从后面热情地迎出来。
      栖白和尚笑着谦虚道:“善哉,贾施主,我是什么大师呀!就是个平平常常、无牵无挂、六根清净的出家人。”
      “阿弥陀佛,就是大师嘛。赐紫袈裟宫内供奉,何等的殊荣啊?来大唐这些年啦,我怎么没有紫色袈裟穿穿?你这老和尚还存在箱底不舍得穿,哪天借给我稀罕稀罕。”日本国和尚坚持说。
      青年僧人收起手中的果子,恭敬地推崇道:“栖白大师德高望重,文采飞扬,小僧此次进京就是慕名而来的。不想一见面更是肃然起敬,佩服得五体投地,正有诗文敬献师父。”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流浪江湖久,攀缘岁月阑。高名当世重,好句逼人寒。月苦蝉声嗄,钟清柿叶干。龙钟千万里,拟欲访师难。苍苍龙阙晚,九陌杂香尘。方外无他事,僧中有近臣。青门玉露滴,紫阁锦霞新。莫话三峰去,浇风正荡淳。”
      老和尚哈哈大笑说着过誉了,在店主的引领下迈步踏上了楼梯,嘴里说着是专程来吃桂花醪糟小丸子的。
      “不要奏!自以为是的家伙,看把你能滴很,给额站住。”这一声喊着实吓了大家一跳,尤其是大和尚硬生生没敢落下脚,重新收回来去看个究竟。
      原来是从后厨的门口传过来的,喊声之后门帘子一掀,打里面一头闯出个矮胖墩实的中年人,看清楚正是刚才上菜的伙计。他肩上挎着个包袱,是一脸的委屈,嘴里赌气地嘟囔着“格老子的!你要爪子嘛?紧到说就切几天,我又不是卖给你贾家楼噻。”
      他身后追出个赤发的厨子,手里握着把明晃晃的菜刀。这老头子一对绿瞳,身板厚实,年纪的关系脊背明显地驼了,从长相上看是北方回鹘人。“冷娃!你去福州上坟几天能回来么?旅途远着咧,没个把月是回不来的。这灶伙只靠额一个人,又挑水,又和面,又烤肉,可忙不过来哦!刚哈挑了一担水来烧,累得腰还直不起来呢么。你奏,额不答应。”
      伙计听完不满地抗议道:“我了个去!你多歪哟,笑得劳资肚皮青痛。我和二弟儿上坟切一哈,店主小嫂子答应咾,还用跟你这炊哥说噻?你勾子大些呀。”
      当着众人的面被后辈数落,老厨子有些恼羞成怒了,“嘿嘿,怂娃,她对恁好得很!社对咧,这后厨奏归额管。回咧!你好好地呆着,先把本事学好咧,看你做的馕个个像烧饼么。”
      伙计不服气地回敬他一句,“爬哦!你不要默斗我不晓逮,是怕活都归了你嗦?你想马到我,没门儿。”
      “咋咧?”老人显然年纪大耳朵背了,没听清楚便更大声地询问道。
      伙计没好气地说:“我是哈儿噻?你巴不得我一辈子打下手,当小工。看你拍桌子,打板凳,不要柳到我。”
      旁观的贾达发听他说这番话,火气腾地窜起来,拉下脸来教训道:“敬瑄,年纪轻轻的怎么如此说话?药师傅一大把年纪,如今你随他学艺,也算是你师父了,竟然出言不逊,没大没小的。上什么坟?又不是你自己的亲老子。就按药师傅说的店里忙,缺人手,哪儿都不兴去。”
      伙计执拗着像是铁了心啦,“大爷你不晓逮,我陈敬瑄最重义气咾,我弟儿陈仲则几岁时过继给我老汉儿的把兄弟,改姓了田。田叔叔有一副糍粑心肠,一生信佛,也算个在家居士噻。都过世十几年咾,我这个做侄子的也该切上坟一哈。”
      “还非去不可啦?丢下这么大买卖不管。药师傅年纪大了,身体真得吃不消,店里又没人手,就不能缓缓以后再去?”
      店主压着怒火在劝,可陈敬瑄毫不妥协还在坚持,“大爷,我弟儿田令孜出趟京不易嗦,你就找个人顶替我一哈好咾,反正我手艺不精,做的个个像锅盔噻,免得我和药师傅一天到黑都在打捶。”
      “好,你去吧,把烧饼挑子也带上,去了就别回来。忘恩负义的东西!不是你兄弟托义方的人情收留与你,管吃管住还传授手艺,你就得上该忍饥挨饿讨饭吃。”店主不留情面喋喋不休地怒斥着,只说得陈敬瑄满脸通红。
      他二话没说,赌气地转身回后厨,从里面拿出个挑子,一边忙乎着一边发泄道,“不要说咾,我是要翻脸的哈。把我整闭气咾,硬是马干吃尽,哪个都不敢说个不字。”他义无反顾地挑起家什,气急败坏地大叫着,“我现在火熛熛的哦,不要惹我!”,便头也不回地挑起担子跑了出去。
      “陈小子!等一等。”秦靖欲把他喊回来,可那伙计快得像一阵风,“达发,何必呢?话说重了,他还是个孩子嘛。”
      “孩子!在你眼里都是孩子。不小了,大人啦!四六不懂,让他走,我早看他不顺眼。”店主气还没消,望着众人倾诉道,“他弟弟是小马坊的太监,溜须拍马极会来事,过去也是宫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主儿,可惜如今失了宠啦。凭着和我家义方认识,让他哥哥栖身在我这里,没想到这小子天性好赌,不单在酒楼里设局,还时不时跑到外面胡来,总有债主上门逼债,只得由我们给他收拾□□子。好吃懒做,害群之马,走了最好。”
      “阿弥陀佛,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财是下山猛虎,气是惹祸根苗。贾施主不要太过气愤,年轻人还要多加引导,慢慢来嘛。”栖白和尚舒了一口气,轻松地劝解着老朋友,向众人施礼后重又抬腿缓步上楼。
      意想不到的插曲令大家的兴致锐减,互敬了两杯便各自散了,侄子扶着堂叔往外走着,压低了嗓音像怕别人听去,“叔,婶子还好吗?”
      温庭筠一时没听明白,心想这孩子真的粗心,婶子都故去多年了,难道你不知道?当他瞅见温璋那神秘的眼神时,一下子明白这婶子指的是谁啦?立即一本正经地纠正晚辈,“胡说,幼薇是我的学生,我们之间是清清白白的。以后可不要叫什么婶子,让人家听去笑话我们温家家风不正。”
      “不是!叔,鱼幼薇出事时,不是您找到我说是婶子吗?”京兆尹疑惑了。
      堂叔赶忙提醒道:“嘘,轻声,你这孩子,那时是形势所迫,不这样说你能全力救她吗?你看堂叔这条件,岁数能当她爹啦,可不敢耽误了人家。”
      温璋惋惜地叹着气,“咳,可在大堂之上她说您是她唯一的爱人呀,事到今日,您不后悔?”
      老人家惆怅地摇摇头,“后悔有什么用?都已是陈年往事啦。我这里没有后悔药吃,侄子,你那衙门可有后悔药?给叔叔一丸,也许不会是这个结局吧。”他拍了拍侄子的手背,“幼薇的事还得谢谢你,若没有你从中周旋担当,使用调包之计,怕眼下是她的周年了。她现在隐居于虢州,改名为鱼又玄,整日闭门苦读。”
      正当两个人咬着耳朵靠近大门时,从外面急三火四、惊慌失措地跨进两个小和尚,他们一个高大,一个矮小,四下里寻找未果后,掰着手指头的大个子向温璋询问道:“阿弥陀佛,请问施主,可见栖白上人。”
      这一问还真问对了人,京兆尹用手指向楼上,两个僧人顾不得答谢,一前一后一溜小跑上了楼,随后是一声高一声低地喊着“哈咧”。
      “这是怎么回事?”温老爷子回身去看。
      温璋也仰头望着,“可能是庙里有事要找大师吧。”两个人又并肩走出贾家楼。
      忽然老人家提鼻一闻,不由得开口赞道:“怎么这么香?就是平康里前曲的窑姐也没这么好的胭脂香粉呀。是哪里传来的?”
      温璋也闻到了,一股香气袭来,确实是幽香绵长沁人心脾啊。
      “璋儿!躲开!”温庭筠突然使劲地拉扯侄子,像是要令其避开什么东西似的,“璋儿,疼不疼?刚刚有个大汉举着花盆砸在你的头上,快让叔叔看看伤势如何?”
      这怪异的举动把温璋搞懵了,什么大汉?哪里有花盆?眼前只有一条南北相通的大道。
      “堂兄,我父亲这个样子有一年了,经常出现幻觉,活的死的、有的没的都能看见。”堂弟温宪心情沉重地解释着。
      京兆尹颇为同情地拉着老人的手安慰着,“叔,我没事。”然后理解地对兄弟说,“这恐怕就是叔说的平行世界吧。”
      “璋儿!躲开!”突然温庭筠再次使劲地拉扯侄子,像是生怕他被什么东西撞到。
      “叔,我没事。”温璋既同情又好笑,同情堂叔老了老了,糊涂呆傻成这个样子;可笑他年轻时,是多么身手敏捷、风流睿智的人啊,人称温八爪,现如今扯人的力气都勉勉强强了。
      还没等他的笑容全部在嘴角展露出来,又有一双大手从背后猝不及防地推来,“府尹!躲开!”是参军冯涓的喊声。
      “嗖”地一驾马车飞驰而来,紧擦着温璋的身子戛然而止,驾辕的四匹高头大马颈与身等,昂举若凤,衣以锦绣,络以金铎,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浑身鬃毛雪白得无一根杂色。京兆尹的心思全没放在这宝马良驹上,满肚子怨气全发泄给了车子的主人。他恼怒地啪啪拍打着辕杆,“咳!咳!太不像话了。这是大街,不是你家的炕头,人来人往的,拎着锤子竟敢横冲直撞。车里的人滚出来,看看是谁给你们的依仗?今天不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位列三公,我非按律脊杖,杀杀你的威风。”
      车把式是两个锦衣玉带的英俊青年,虽是仆人身份,却摆出一付高傲不可一世的神情。他俩用眼角夹了温璋一下,阴阳怪气地反击道:“口出不逊,脏的跟松一样,得是想寻事,想乃打?见来车朝上站,小心把你对死咧。”
      听这话还是自己的不是,京兆尹只气得七窍生烟,嗓门又拔高了一倍,“狂妄!嚣张!我想知道是谁给你们的依仗?大家都像你们这样不管不顾,恣意胡来,长安城会是个什么样子?今天不惩戒儿等,是我京兆尹的失职。”他本以为穿着便衣,对方不晓得厉害,报出自己的官衔定会吓得狗奴才屁滚尿流。
      可没料到他俩满不在乎,还目中无人地嗤之以鼻,“瞅你那球势子,一个京兆尹从三品的官秩,增厉害!”这句可不是发自肺腑的赞美,两个把式会意地相视一笑,“你蛤着呢得是?不想想谁能用四匹马来拉车?再看这七宝步辇,四面缀的是五色香囊,囊中藏的是外邦进贡的辟寒香、辟邪香、瑞麟香、金凤香,所经之处香味半日不散;往车身上看,刻镂水精、马脑、辟尘犀为龙凤花,其上仍络以真珠玳瑁,又金丝为流苏,晶荧照灼晃瞎你的眼睛。这神驹更是脚力不凡,从灞桥到这贾家楼,只用了一眨眼的工夫,不让赐于郭老令公的九花虬哩。额社你好好地不要生事,还是学学五日京兆尹张敞,回家给婆姨描眉咧。额给你社,奏这几匹马都比你的官秩大哩,天子的骨碌子下谁敢说个不字么?”
      “七宝车!同昌公主的座驾。”冯涓身子一震脱口而出。
      听手下说出公主的封号,温璋抬起的右手怯生生地收回去,立即双膝发软大礼参拜,“公主千岁,下官京兆府尹温璋多有冒犯,望您恕罪。”其余人等同样是慌张失措倒地跪拜。
      “毕恭、毕敬,外面在嚷什么?”车厢的珍珠垂帘一挑,走出一位翩翩公子来,他身上的薄衣轻柔如烟若隐若现,纽襻扣未系大敞着怀,手里还持着一条嫩绿的柳枝。这小伙子是极其地英俊,让人见了顿时像沐浴在三月的春风里,又似夏日的燥热下喝了碗冰糖莲子羹,每个汗毛孔簌簌地惬意舒坦,“这火蚕衣真是热啊,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出了一身的透汗。人说一件仅用一两足矣,这件可能是用的多了些。”公子粉嫩的脸庞红扑扑的,他平易近人地对着仆人说笑着。
      他一眼看见地上俯身的温璋,“京兆尹,不可行此大礼,折煞小生啦。”
      趴在地上的四个人抬头观看,唯有温庭筠惊呼道:“韦保衡!你不是右拾遗韦保衡吗?怎么在大公主的车子上?”
      温璋用手暗自捅了叔叔一下,对其低头耳语,“他可是今非昔比了,现在已是起居郎、驸马都尉啦,年初同昌公主下嫁于他。”
      “快快平身,公主不在车上,不必行此大礼。”驸马下了车子亲热地用手相搀,“大家都用过饭吗?随我一同进去小酌一杯,这贾家楼可是京城第一楼啊,味道不错名不虚传。我刚从城外回来,耽误了饭点,肚子里咕咕叫闹意见哩。”他摸着肚子做饥饿状。
      温璋瞄了一眼他手中的柳枝,“驸马是去送人喽。”
      “是呀,寒食节了嘛,送我的老师王铎去下圭,为白敏中白相爷扫墓。午前小生去光福里看望老师,他忙着整理车马行李,不想半道出了乱子,马车被人砸了。我说您用学生的七宝车,可老师说这么做有失体统,坏了规矩,便向二伯王式借的车子。正巧杜让能和王荛来了,听说要去给白老爷子上坟,他俩非要跟着走一趟。我本想也一同去的,可明日丈母娘皇妃要来驸马府,一时走不开,只能送到城外了。”
      京兆府的两位心里清楚,这韦保衡是咸通五年的进士,当年的知贡举是时任中书舍人的王铎,故此驸马自认是其门生。更晓得他是个小肚鸡肠、心胸狭窄之人,不好与他多说什么,不定哪句话呛了肺管子埋下怨恨。
      可温庭筠不识他的为人,在京为国子助教只有一年,彼此属于泛泛之交相遇点头而已。他自认亲近、没深拉浅地问那知情人,“竟有如此彪悍之人!是谁砸了兵部尚书的座驾呀?”老头子充满好奇,眼巴巴地等着回复,却换来对方的敷衍一笑和轻蔑地一瞥。
      “砸马车不算什么,我们从光福里出来时,碰上隔壁开化坊在闹盗贼,说是丢了什么宝贝物件,那些荐福寺的出家人还瞒着不说,一个劲地喊着坏了,像疯了一样四处乱窜。”驸马幸灾乐祸地讲述着,可能也为了转移话题,直至人家走入酒楼,也没再提及王铎府里的事。
      望着韦保衡的背影,温庭筠不满意地摇着脑袋,“这是个什么人呢?说一半留一半,装腔作势故作玄虚。璋儿,你猜会是何人砸的马车呢?”看着侄子沉吟不语,老人不痛快地嗔怪道,“都是些谨小慎微的家伙。”
      冯涓笑嘻嘻地在身后揭了人家的短处说:“温先生,不用猜,是家务事。王铎向来惧内,怕老婆,砸他车的人准是他的大夫人,又在吃醋喽。”
      侄子嘘声示意下属不要再说了,然后浅笑低哼道:“叔,这位你可惹不起,不但是皇上眼里的大宝贝,还是个敢爱敢恨、有仇必报、手段刁钻的狠人,前宰相杨收就栽在他的手里。去年他还是右拾遗时上奏告发杨收,检举他曾授严馔为江西节度使,受贿赂百万钱,又说杨收在宣歙置造船务侵吞官资。皇上盛怒之下贬杨收为端州司马,尽削官封,后来又长流安南驩州,最近又下旨令内养郭全穆去任上赍诏赐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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