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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第八部 非我所愿 第一章 当年赤焰烧虏云,今昔水滑洗凝脂。 ...

  •   这块坝子处于群山怀抱之中,植被郁郁葱葱,处处春意盎然,抬头看是碧空如洗,丝丝白云之下除了绿色,还是绿色。
      此处与别处迥异的是相隔不远散落着几十座高高矮矮、大大小小的兀立山体,看似一个个倒扣过来的巨钵,山坡杂沓,石齿高下,上面密布大树巨竹蒙蔽无隙。
      山与山之间的平地上偶有池塘流瀑、孔洞岩缝,不乏热气腾空,白雾迷漫,股股沸水炙浪昼夜喷薄而出。“好个藤越(腾冲)州,十山九无头。”有人在蜿蜒的山路上感叹道。
      “是呀,二哥,可算快到家了。父亲奉劝丰佑大王圣命举我南诏二十万大军,远赴归附骠国抗击狮子国的入侵,几经杀伐血战使蛮夷低头,如今大获全胜凯旋而归。值得庆贺的是,迎回骠国国宝释迦牟尼真身佛牙舍利,其国王还用八千两黄金铸成六尊佛像,三尊呈献大王,三尊敬送父亲。可惜的是劝丰佑大王看不到佛像啦,他怎么就突然驾崩了呢?真是世事难料啊。”
      “是呀,世事难料呀,不晓得新即位的世隆大王是什么样的人?都说他果敢坚毅,更是好战。先不说他,咱们也该松口气啦!出征一年有余,不知家里近况如何了?怎么不见二叔呢?昨天晚上在金齿扎营时,还看他和清平官郑买嗣作诗高歌嘛。”
      说话的是两个青壮军官,那做弟弟的也是纳闷地前后寻找着,“是啊,二哥,郑买嗣急急忙忙地从京里赶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他和小叔叔都不见了,这两个人干什么去啦?”
      这是一支雄壮威武的队伍,似条扭动的巨龙见首不见尾,浩浩荡荡行进在蜀身毒道之上。而且还是满载而归,一驾驾马车上用大红锦缎遮盖着金质佛像、传世珍宝。
      说起这蜀身毒道,可能会有人读错,读得莫名其妙,其实应该先是个蜀字,成都之意;随后是身毒,与天竺是谐音,最后才是道路的道。说白了,就是一条连接成都至天竺的流通纽带,商人们用蜀布、丝绸、邛竹杖,换回金、贝、玉石、琥珀、琉璃制品等货物。
      常言道“窃出商贾,无所不通”,那一块接一块被人脚马蹄踩踏得光滑圆润的青石板会告诉你,这条穿越于崇山峻岭、雪域高原的商路,较之北边的草原戈壁、南面的惊涛骇浪来得更古老、更隐蔽、更暴利,韬光养晦无声无息地往来贸易,直至张骞出使大夏时被其发现,回朝禀报汉武帝,才昭示于世人面前。
      “首迁、羌宝!你们哥俩过来。”随着队前的一声召唤,那两个小将拍马赶上。在漫卷的牙旗之下,一位将军跨下追风白马,腰佩南诏软剑,威风凛凛,锦带飘飘。看他中等身量,额络一髻,头顶撮发成锥,高鼻梁、深眼窝、肤色白皙、斯文高雅,一袭儒将风范。再看其身上,白色锦袍外套虎皮,足登厚底战靴,气昂昂时有玉佩鸣弦。
      “父亲。”
      “父亲!”
      小将毕恭毕敬地听候吩咐。
      “现在已是藤越地界了,我们此次援助骠国,可以说是举全国之兵,这二十万勇士里面有十之三四是永昌征调而来。再往前去即将翻过高黎贡山,渡过黑水河,就到永昌城啦。你俩务必与节度使杨思缙交接清楚,让丁壮军士马上解甲还乡,不要耽误了农忙收割。”
      大军统帅神情凝重地看着两个儿子,“先师跃治大师曾告诫为父,要以农为本,和为贵,肆意抢掠讨伐必会遭受报应的。”还没等儿子们得令称诺,就听道路前方鼓乐大作,甚是欢喜热闹。
      立即有队前的罗苴佐返身来报,“大军将,前面是永昌节度使率领金齿、银齿、黑齿、漆齿、绣脚、绣面诸部落酋长、长老,特来迎接大军凯旋啊。”
      听说是永昌节度使翻山涉水不辞辛劳前面相迎,不光是出征统帅,全体将士皆感到欢欣鼓舞,凫趋雀跃。商道之上迎着大军的是一群吹吹打打、服饰各异、笑逐颜开的百姓,从外表装束上看,分别来自于不同的部族,有用金银镂片裹齿的、有直接将牙齿漆黑的、还有在脸上或腿肚子上纹身刺绣的,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只有你想不到的,真是五花八门惊世骇俗。
      在节度使的引领下几位德高望重的头人向将军问好,致以崇高的庆祝感谢,虽说乡音俚语难以听懂,但总的心意是明了领会啦。而且当兵的最上心的还是那摆成一溜长桌的吃食,拌生肉、棕包、饵块、菌子,食材之盛,花色之丰,足以让大家敞开肚皮大快朵颐。
      酒足饭饱之后,有本地士卒起哄提议道:“去温泉,去温泉!泡个热水澡才解乏呢。”
      然后是一番发自肺腑的感言,惟妙惟肖地描绘煽动起外乡人的猎奇冲动,激情瞬间被鼓噪起来,众口一词想阻拦是拦不住了。
      大军将顺应民意,询问热汤的所在,这坝子里的池子还真不少,远远近近星罗棋布,可问题是二十万的大军怎能同时容得下?
      永昌节度使杨思缙原本是十二位大军将之一,新近才从羊苴咩城调来镇边的,听土人说藤越地下遍布热泉,只要任选一处三铲掘开必有泉水涌出,他便出谋划策要在此地挖个大水池,以解决人多池小的难题。
      “节度使,何必兴师动众呢?大军出征够劳乏的啦。不远处的打鹰山上就有现成的大池子,一泓热汤足以为大军舒筋活血嘛。”脸颊上刺有飞鸟的头人提议道。
      同席坐陪的另一位酋长国字脸、樱桃嘴、面色发红,他亢奋地噗嗤一笑,露出满口的黑牙,嘴里不住地嚼着槟榔,“节度使,您初来永昌有所不知,那打鹰山的池子水温虽不及硫磺塘的炙热,环境也没得比,优势却在一个大字上,咱这么多人马去那儿泡澡,地方是绰绰有余啊!”说完他习惯地向地上吐了口汁液。
      “那池子跟海子一般大,就在马鞍型山顶的凹洼处,终年充盈不枯。”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上心地描述着。
      “康朗燕长老说的没错,是这样的。”又有一位肩上挂筒帕、腰间挎长刀,包头布上缀有彩色小绒珠的首领赞同道。
      咫尺之遥竟有如此理想去处,大家心潮澎湃迫不及待地说走就走,都想一步跨到一睹为快,感受置身于热水蒸腾之中的舒坦。
      当大队人马在酋长们的指引下,扑向心仪之地时,突然注意到那远处黑色岩石的山顶上有许多苍鹰一飞冲天,鸣叫着在高空中滑翔盘旋,像是受到了侵袭惊吓。
      同时依稀传来悠扬舒缓的歌子,嗓音清脆透亮,同时配着乐器轻松活泼的弹拨,“哎,哎嗨哟,哎哎嗨哟,人人笑呵呵,嗨依哟,嗨哟依嗨哟,哎嚆嚆嚆。”只是一串的感叹语却听得人们神清气爽心胸开阔,就连□□的马儿也步伐轻盈起来。
      走近打鹰山方才看清,山根处停着十几驾牛车,拉着盛满水的大槽子,水槽里浸泡着粗壮的树干。驾驭的老牛也是老实,并无一人看管它们,却乖乖地立在那里,胜似石雕纹丝不动。
      抬头顺山坡望去,密林中有一伙人正在伐木放树,他们并不是松柏杉竹什么都要,而是有选择地挑选主干挺直、树体高大、枝端长着圆状倒卵形小叶的巨树。
      “是伐采不烬木的!这么珍贵的木材说砍倒就砍倒了。刀罕,这里是你们部落的领地,经过你同意了吗?”黑齿酋长愤慨地吐了口汁液,瞧着脸上有纹身的头人不满地问。
      见被问之人紧锁双眉,节度使低声加以提醒,“刀头人,那些好像是金齿、银齿部落的人啊。”
      杨思缙的话音未落,立即有个牙齿上套着金镂片的酋长推脱道:“从装束上看,人是我们金齿和银齿的,可从他们砍伐不烬木的行为上判断,更像是五圣教的徒众哩。节度使,您看,那里面还有汉人呢。”
      那明晃晃的金光一闪,让节度使顿时恍然大悟,“不烬木!依你说,那树是东方朔《神异经·南荒经》中提及的南荒外有火山,其中生不尽之木,昼夜火燃,得暴风不猛,猛雨不灭的喽。这树可宝贵呀!五毒教的人要它们做什么?难道是缺了煮饭的柴火,或是运出去卖钱吗?”
      “思猛头人、贺依头人、木日头人、康朗燕长老,一定是高黎贡的魑鬼波岩保看上了我的不烬木,不然谁有这个胆子?竟敢太岁头上动土,不想活啦!唉,五毒教,向来是心狠手辣、飞扬跋扈,我们惹不起呀。”纹脸的酋长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刀罕头人说的没错,是这样的。”挎长刀的首领表示理解认同,其他人都默不做声,像是怕说错了话祸从口出。
      山上之人的确是飞扬跋扈,在上面大喊大叫阻止攀登,“坛主有令!山上大池外人不得靠近,儿等退回去吧。”
      密密麻麻的将士中有脾气暴不听邪的,执意要闯上山去,呼啦啦一窝蜂地沿着小道疾步而上。
      又是一阵反射着金光银光的断喝,“站住!不许上来,抛石头啦。”领头的一老一少最先出手,随即砸下块块赭赤色蜂窝状大石头,观其大小每块都得两人合抱,却被山上众人两根指头勾起轻易抛出,真乃神力呀!这般超人的本领一下子镇住了南诏兵的攻势。
      “那是火山石!我也能举起。”是个本地的士兵一只手抓起地上的石头,一个简单的动作揭开谜底,顿时又撩起大军的冲天气焰,尤其是两个小将离鞍下马,抽出软剑快步上前。
      “老洪头,元绰,干得漂亮。都躲开!想找不自在吗?”四十几个人从山道上下来,十多个为一伙,卖力地抬着截断的巨树,“嘿哟,嘿哟……”齐声喊着号子,全没把大军放在眼里。
      打头的是个魁梧大汉,粗眉大眼,长着个地包天的下巴,说话时总要先咽下口水。
      原先抛石头的两个男人被头目夸赞后,龇出金银牙齿得意洋洋地笑道:“少坛主,木材够数啦?”活像两只看到主人便摇尾乞怜的土狗。
      “够数了,够数了,你俩别在这儿愣着,先回高黎贡山寨准备酒食,回去要庆祝一下,这几天可把我们累苦啦。”地包天满腹牢骚地吩咐道。
      “岩保来了。”
      “是少坛主岩保,快躲开。”
      队伍中有认得来人的,均显出惊慌失措的神情,忙不迭地向后躲避。
      “么么,这么多人!一堆儿一堆儿恶多呢,你们从骠国回来啊?看来是打了胜仗哈。”大汉又咕噜咽下一口积攒的唾液,“是咯,来洗澡啊?可不巧,阿爹在湖里打打水,你们还是等等哈。”
      黑齿酋长不服气地低声咒骂着,“狗东西,贼偷神气什么?五毒教会下蛊,别人就不会吗?难道二十万大军都是酒囊饭袋、贪生怕死的废物,还惧怕你们几十个无赖不成?”
      此话激起了队伍中兄弟俩人的愤怒,顿时虎目圆睁高声指责道:“凭什么阻拦我们?盗伐别人的树木还如此理直气壮,早看你们五毒教不顺眼。”段首迁、段羌宝是义愤填膺挥剑进逼,欲吓退挡路的刁民。
      “呸!呸”大汉丝毫没有怯意,肩上扛着大树双手无法施展,只是向两个小将唾去口水。
      “呀!痒啊。”
      “痒,脊梁挠不到,受不了啦!”
      两柄软剑撒手落地,哥俩感到浑身奇痒无比,像有几百几千只小虫子在肉里蠕动,恨不得再生双手任性去挠。
      “搞豆儿?不知深浅的小子,你们哥俩鬼吼辣叫呢,克一边抓抓痒哈。”岩保见他们痛苦地挣扎着,全无丁点的同情怜悯,瞪着众人恶狠狠地恫吓道,“咋个些?要领教五圣教的蛊毒厉害吗?”
      曾经叱咤风云、无坚不摧的南诏大军再次被五毒教的名头吓得狼狈后退,还不忘恐怖地惊叫着,
      “他们被下蛊啦!”
      “不要靠近呀!有蛊虫。”
      “岩保无礼!不知天高地厚,对段家公子你也敢施蛊。”从山上急匆匆奔下一伙人来,在每个人的肩上横着扁担,两头挑着沉甸甸的水罐。
      最前面是个银须老人,以青布为通身袴,斜披青布条,头顶上结成一髻,腹前还挎着把三弦。他原本是慈眉善目的宽厚仁者,此刻却双眉紧锁一脸怒气,“苏玛,两位公子恕老朽管教无方,犬子有眼无珠。岩保这孩子不懂事,两位将军可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哈。”老人不为人觉察地转动了一下右手中指上戴着的玛瑙箍子,赔着不是将两位少将军搀扶起来。
      说也奇怪,在他出手之后段首迁、段羌宝的瘙痒之症瞬间化解,瘙痒无影无踪啦。大家都识得来人,此位正是叱咤高黎贡的五毒教魑鬼波岩保,身为一方坛主平日里还算和气,与各个部落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却不知为何今天一反常态?带着教众上山来盗伐宝树、霸占水塘。
      魑鬼那是何等聪明!早看出来众位酋长的不悦,却好似他们不存在,丝毫不予理会,径直走下山去向段军将施礼,“真好,您就是大名鼎鼎的段宗膀大军将喽!名不虚传,大军将伟岸神武、气度不凡啊。老朽能得见尊驾,真是幸运之至呀。”老人手捋长须欣赏地端详着统帅。
      段宗膀的心里虽有不快,但喜怒不行于色,极为尊敬地谦恭还礼,“在下正是段宗膀,早有意拜会老坛主,可老天弄人几次都失之交臂,今日相逢真乃幸事,幸事呀。”他边喜出望外地说着,边诚惶诚恐地跳下马来。
      坛主现出一付难为情的样子,“羞煞老朽啦!今日之事多有得罪,阴差阳错坏了大军的美事,段军将不会因此生气吧?”没等对方摆手否定,老人抱歉地口打唉声,“得罪一定是得罪啦,还望军将海涵。老朽也是迫不得已,为救人没有办法。总坛新任教主曲榜留有令,要用不烬木救治受难的教友,又怕长途运送中巨木自燃,需要浸在水槽之中。还好,我们的木料现已够数,这就告退为大军腾地方。”坛主于是行礼告辞,带着手下装车注水,大大方方地驾车离开。
      “呸!强盗,什么东西?一句抱歉话也不讲,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运走啦?”黑齿酋长望着五毒教众远去的背影,用力地咬着嘴里的槟榔,极度不满地吐了口汁液,“大军将,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不要因为这几个无赖坏了好心情,请随小人上山尽情沐浴吧,我这就去看看水池被糟蹋成什么样子啦?”这酋长殷勤地劝慰着,生怕此前的插曲扫了军爷们的兴致,随后撒开双脚带领族人跑上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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