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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第二十章 陷落虎穴不由己,亲朋挚友巧计施。 ...

  •   离荷叶洲不远的江面上游弋着几艘方头方梢、平底高杆,多为长方形纵帆的沙平船,在宽敞的甲板上挤满了握刀持枪的武士,有披挂盔甲的府兵,有衣衫各异的百姓。虽行行色色鱼龙混杂,却精神饱满似吃了盛唐县的大麻,眼睛齐刷刷地扫视着江面,高度警惕如临大敌。
      “今照好天,国先生真不是孬种,平日里文文弱弱的,杀个鸡都打哆嗦的人,关键时刻也能和我们这些粗人一起轮刀舞枪的。我说你还是回你的学堂教孩子们子曰诗云、之乎者也吧,去读你的圣贤书,不要为了这几个酬金耽误了功名前程。”说话的是个古铜色脸膛的农夫,干枯的皮肤布满了皱纹,他手里拄着把大锄头。
      与他并肩而立的是个中年儒生,看他外表的确是细皮嫩肉弱不禁风的样子,谁也不曾想到他能参与其中,手里还拎着把铜戒尺比划着。“少西贤弟,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学生我出于寒门,几经乡试不第,更谈不上省试啦。拉下面子给人做教书匠,实乃无奈之举,可乡里苛捐杂税太重,百姓多有背井离乡弃家逃遁,到哪里去凑集生源啊?只能出来应召混口饭吃。每当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之际,学生悟出光有满腹经纶是不够的,还要有天时、人和。就拿我们宣州举行的乡贡考试来说,白乐山以一首赞叹宣城美景的诗歌《窗中列远岫》,初显其才华横溢,一鸣惊人脱颖而出,并赢得前观察使崔衍的赏识,被推举去长安参加进士考试。我记得诗是这么写的,”
      教书匠露出一览众山小的神情,好像不是白居易的作品,而是他的力作,“天静秋山好,窗开晓翠通。遥怜峰窈窕,不隔竹朦胧。万点当虚室,千重叠远空。列檐攒秀气,缘隙助清风。碧爱新晴后,明宜反照中。宣城郡斋在,望与古时同。妙哉,妙不可言!”
      “搞么呀伙?国先生,你若是说别人我不晓得,说到推举白乐天去长安参加进士考试我可晓得。那年他急匆匆从饶州浮梁县做主簿的大哥那里赶来应试,是全赖他的小嗲嗲白季康和哥哥白幼文的运作喏,他小嗲嗲正值在我们宣州溧水做县令,跟崔衍打个招呼不就得了,哪得有旁人沾边的份咾?”
      就在他们身后,一个膀大腰粗的汉子很是不以为然,他手持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打眼一看好像是个宰杀牲口的屠夫。“姐夫,总不得又是官官相护,走了人情了吧?”红脸汉子似乎恍然大悟道。
      读书人闻听此话很不入耳,拉下脸来当即予以驳斥,“你们俩个一担挑,真是顺嘴胡说诋毁崔衍的清誉!崔观察使可是难得的好官啊,他接手前任酷吏刘赞的烂摊子,革除弊政,勤俭自律,发展生产,府库盈溢,宣州的老百姓得以在饥荒之年免遭流离失所之苦。特别是敢为民进言削减重赋,这一点是郑熏这些因循守旧、明哲保身的官员所望尘莫及的。”
      两个姐夫妹夫也有同感,“是嘀!郑熏人品么得说,公正简洁,一板一眼,可畏难避险没有辣气,还不如康全泰将军干得漂亮,为民请命,伸张正义,带着宣州的百姓们寻条活路。”
      “是嘀!要是朝廷恩准康都将任宣歙观察使就好咾。”
      “是嘀!”
      “是嘀!”
      船上的其他人也都众口一词道。
      “小孩子,给老子滚出来!你们两个□□样子不要跟老子犯不弄,你个垂头丧气嘀,还有你个兴头郭脑嘀,别看是幕府里当官的,老子半拉眼皮不夹你俩。嗲嗲好说歹说让郑熏赦免了我,老东西就是装模作样说没得商量,杀个人能怎嘀?结果他似丧家之犬逃到扬州去咾。你俩没跟姓郑的一起逃了算是命苦,眼下就得听老子的,否则老子一刀砍了你们。小孩子不是经常在西明寺题诗写字炫耀吗?我这里正好能用上你们。”从舱里窜出个模样刁钻的小个子,尖下颚支出几根卷曲的黑毛让人见了不舒服,冷眼一看就知道他不是善类,“你,这把刀拿住了!给我上甲板巡逻去,别在舱里装无辜。还有你的把子,听说是世家子弟,嗲嗲是张希复?还有个爱讲鬼故事的噶公,是前宰相牛僧儒吧?好黑人哦!现在没工夫听你讲鬼呀怪的,去把老子的大旗写咾,你就写宣州大将军余悦。”
      在他的拉扯下,两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露出头来,其中一个个头不高瘦条条的身材,颤巍巍地接过障刀;另一个个子略高些,完全没有惊恐神色,反而笑嘻嘻的无所畏惧。
      “悦儿,不得无礼,张读、苗台符都是佐官,你的事他们能有什么错喏?为难两个孩子不仁义呀。”又从里面出来位精神矍铄的老男人,他穿戴讲究背有些驼,有意无意地摇着头,总像是客气地拒绝否定着;那两只眼睛明亮得闪着光,盯着人看似要刺进肉里去。
      霸道的小个子见是他发话,气势上明显矮了半截,“阿也,李嗲嗲,么为难他们,不是您说要物有所用,也不能白吃饭,不出一毫毫力气吧。”两个小青年不敢违背,一个加入到甲板的人群中,一个找来笔墨往大红绸缎上涂抹起来。
      “有条船过来咾!”有人瞭望到江面上的异样,警惕地呼喊起来。的确有条大帆船从北边划过来,远远看去,一些人手持兵器屹立船头。
      “阿也!是淮南崔铉的官军来咾。大家都排好队列,他们一靠近就放箭。”又跳又叫的小个子命令道,“小子!我的大旗写好没?赶快竖起来。”手下人一阵忙活,找到竿子将绸缎挑起来,在江风中呼啦啦吹展开了。
      “宣州的弟兄,不要放箭!我们是朋友。”驶来的船上有人高声通报,沙平船的宣州人细看,确实来者皆是百姓装束,并无牙旗官衣,只是在最前端众星拱月现出一位,此人举止高傲,气度非凡,幞头外裹白色罗帕,外披锁子甲,他正扬手示意此来并无恶意。
      说话间,船到近前,那中年男子左手抱右手拱手道:“哪位是李惟真将军呀?在下许道敏,是专程带领乡邻前来相投的。”
      听其自报家门,老商人李惟真拨开人群挤到船舷,“阿也,是名士许道敏吗?欢迎欢迎!”他急忙令人搭好跳板,将来人请过船来。
      两人揽手挽臂称兄道弟,自然对时政狠狠抨击一番,“理解,理解,宣州府军也是被逼无奈呀。我们不也是一样?水深火热难以维系生计,听闻康全泰康将军率先起事,驱走郑熏为民请愿,我们即刻响应前来助阵啊。”
      “感谢,感谢,自起事以来各方豪杰纷至沓来,鼎力相助,今日得遇许名士相助,大事可成咾。我们宣、歙、池三州将士百姓别无所求,只望朝廷减轻重赋,补齐拖欠的粮饷,任命康全泰将军为观察使而已。”李惟真满怀感激地频频摇头说明。
      主人殷勤地引着客人往舱里去,站在人群中的苗台符眨着眼睛悄声问好友张读:“这是唱的哪一出啊?许叔叔怎么来投叛贼啦?”
      张读心里明白此中定有谋划,想这许道敏是外公牛僧儒的得意门生,又是父亲张希复喜结良缘时的傧相,后来又因外公被贬受到牵连,延误十九载才和自己、苗台符同年及第,他此番前来一定是为救自己的。
      没容他多想,江面上鼓声大作,杀声震天,又有一艘快船破浪而来。离着很远便射开弩箭,还传来“叛军该死”“逆贼投降”的叫骂声,船头的牙门旗上书写着镇海军节度使李琢的官号。
      沙平船的甲板上是一片骚乱,“看那旗号!润州官军打来咾。”
      “浙西的,后面不会还有淮南的吧?”面临大战身处险地,乌合之众难免要乱了方寸。
      瘦条条的苗台符眼力不错,清晰看见快船上站立着个头罩天蓝四方平定巾、内衬白色裳衣纨绔、外搭鹅黄杭罗披风的男子。“张读,你快看,那不是你表舅皇甫松吗?”
      张读听朋友提示仔细辨认,可不是!那船上之人正是家母的姑舅表弟皇甫松。
      突然一声尖叫刺痛耳膜,“阿也!芹西鬼叫。是那路官军送死来咾?是李琢喏,这个贪生怕死临阵脱逃的孬种,靠着令狐家的权势爬到浙西观察使的位置。大家不要怕,全速迎上去,看大将军如何收拾他。”小个子余悦气急败坏地从舱里跳出来,指手画脚地命令众人摇桨抵上去。
      “小将军,何必杀鸡用牛刀呢?看润州来犯官军仅一艘快船,并非浙西主力,想必是先头探子,来试探我们的虚实。许某不才,愿带队击退狂妄之敌。”许道敏和李惟真从后面跟出来,“李老前辈,请你给我把住阵脚,击鼓助威,许某要效仿关云长温酒斩华雄。”
      许道敏决意已定不容置疑,大步流星走向跳板,宣州的头领感激相送,祝愿他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许道敏猛一转身,向李惟真请求道:“李老前辈,许某忽然想到若是与敌船相抵,自会有一番血腥厮杀,恐怕我带来的人在数量上不占优势,还望派一些青壮兵士随我同去。”
      “应该,应该。”李惟真连连点头表示有理。
      许道敏不假思索用手指点,选出二十几个年龄尚轻的令其跟随,这里自然有张读、苗台符喽。
      “许名士,你不照他俩吧?这两个小子是郑熏的佐官,手无缚鸡之力,写个字、做个对子还中,打打杀杀可不中,你还是另选他人吧。”余悦上前劝阻道。
      许道敏上下瞅瞅两个已经过到那边的青年人,“小将军说他们是文人骚客,没有力气与人厮杀,我看他们也是没啥拼劲。可你要知道,好马出在腿上,好人出在嘴上,既然他俩文采尚佳,我可以先让其向敌军喊话,施以攻心之术,起到瓦解对方的奇效。”说罢哈哈大笑踩上跳板跨步离船。
      大船鼓帆挺进,船上武士欢声雷动,快船同样是一片呼喊响应,这时也不放箭了,掉转船头向北而去。“敌船撤了,怕啦。拿鼓来!我要亲自为名士击鼓助阵。”李惟真眼见敌船怯阵自然兴奋不已,不顾自己上了年纪,挥动木槌敲打得“通通”山响,一边助阵一边赞不绝口,“悦儿,许道敏不愧是一代名士,能文能武不可多得,我们宣州若是有此等能人相助,大事必成。倘若真是那样,我们也好有个归宿不是?”
      “矮是滴,李嗲嗲,许道敏确实不简单,一上阵就吓退了润州兵。”小个子余悦也是心服口服。
      老商人忍不住背后说起闲话来,“姓许的也是恨世不公喏,二十几年屡试不第,能么得怨气吗?得了个进士,又不被重用,他此次前来也是出于义愤咾。”两个人向远处追逐的木船望去。
      “李嗲嗲,小侄这回死里逃生全赖您老的恩赐,么您的上下周旋,我这颗人头早就让姓郑的给砍咾。”小个子的三角眼滴溜乱转,“妈的来嘚!我就想,还向朝廷请个么愿喏,观察使有么干头?直接占据宣、歙、池三州自立为王,凭据大江天堑对抗大唐,正逢天时、地利、人和,机不可失呀,拥立康嗲嗲为皇上,你为宰相,我嗲嗲任天下兵马大元帅,我就是大将军。招兵买马立稳脚跟,像许道敏这样同道之人争相来投,再派出几路大军东征西讨,江南都是我们的咾。”
      说得李惟真的头不光是摇动,更有些震颤了,他急忙放下鼓槌使劲摆手,“贤侄,拜黑我吧。不中!自安史之乱以来,各镇为留后之事多起干戈,其结果朝廷为息事宁人总能妥协,作乱者还能保全性命,尽享荣华富贵。如若揭竿造反对抗大唐,那是作死!朝廷必将不会姑息,那时以我们三州之力是难以承受嘀,到头来鸡飞蛋打祸灭九族喏。你嗲嗲前些日子不听我好言相劝,执意带兵先发制人去征淮南,结果在申州折戟成沙惨败而归,不是已验证了这个道理吗?”
      “化得了!说说而已。若是我带兵前去,崔铉必俯首称臣。”余悦自以为是地撇着嘴,斜着眼,抄起手来,不可一世地又看着江面,“么家呼?不对呀,帆船怎么跟快船并着肩走远咾?他们不像是打仗,倒像是把子。”他突然发现战场上情形怪异,预感到事态不好,其中有诈。
      老商人也非平庸之辈,是久经阵式见过世面的人,但还侥幸地抱着一线希望,“哈?是嘀,跑得太远咾。许道敏这是干么?太想立功建树咾,穷寇莫追,敲锣!鸣金收兵。贤侄莫急,等哈子,他会回来嘀。”可锣也敲了,时间也等啦,就是不见帆船反转,那两艘船一左一右晃晃荡荡移出了宣州人的视线。
      “这姓许的是何居心?诓去我们二十几个人,就大摇大摆地从我们鼻子底下溜走咾。图么呀?那二十几个人值得如此煞费心机吗?”
      “是嘀,我看是救人来嘀。李嗲嗲,莫非他是救那两个小子嘀?我们被人家耍咾。”叔侄两人恍然大悟怒火中烧,气得小个子用拳头直擂船帮子。
      “对过有东西过来咾!”又有人瞭望到江面上的异样,警惕地呼喊起来。
      “哪开?哪开?是支大荷花!上头蹲着这么些客妈,快看!它们还用脚划水呢,那花瓣上密密麻麻的是蚂蚁吧?”
      “是嘀!”
      “是嘀!”
      大家指指点点议论着从北岸漂过来的白色花朵。
      “阿也,吵死鬼人!都闪开。”刚刚被戏弄过的余悦这回可找到发泄的对象了,他拨开人群挤到前面,抢过一个猎户手中的长弓,将竹箭搭于弦上对准大荷花就要发射。
      “贤侄,不中!这大如车轮的白荷花突现江中,实乃瑞相,荷花乃圣洁之物不可亵渎触犯喏。”李惟真急忙抬手挡住弓背,阻止他的无礼莽撞。
      “李嗲嗲,射个荷花能怎嘀?不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吧?倘若花下藏有官府的奸细,你那慈悲悯人之心可就亏大咾,刚才许道敏的例子不该长点心眼吗?”小个子执意要射,用弓背打开老商人的手。
      “贤侄,你怎么这般将呢?触犯天神后果是不堪设想嘀,为了你、我、你嗲嗲、康将军、乃至三州百姓,你不能这么任性,长点心眼的是你,还嫌闯的祸不大吗?”
      小个子见他揭自己的短,恼羞成怒了大吼道:“李惟真!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杀个人能怎嘀?老子看谁不顺眼,就要让他人头落地,你少管闲事,这是朵来历不明的妖花,我宣州大将军是射定咾!”“嘣”的一声利箭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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