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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第十二章 原本是天神下界,莫说他无中生有。 ...

  •   “要饭的!一岸子起,别影响额的买买,额这就给你拿馒头起。”酒保习惯地用舌头扫了一下右槽牙,像似有肉丝菜梗塞在缝隙里,他急三火四地向大门口奔过去,阻拦住跨入楼里的青年男子。
      靠外面坐的三个儒生闻声定睛一看,大白脸不觉嬉笑指点道:“是他呀!隐士来了,听说和张乔老弟一样,也是江南人。才刚来京城报到,没呆几天弄得这般落魄,咋混成这个样子啦?”
      翩翩公子也认识来人,纳闷地对同伴说:“这位老兄的衣裳哪里去了?真是与众不同啊,穿着内衣就出来上街啦?”
      “哼,像个叫花子,真给我们读书人丢脸,趁早滚回江南去吧。”魁梧书生蔑视地嗤之以鼻。
      “狗眼看人低,谁是要饭的,我是慕名而来吃貊炙的。躲开!让我进去。”那人二十岁的光景,又黑又瘦且脸上皱纹纵横,天庭偏,地阁削,口歪斜,鼻子塌,皮肤粗,猴狲脚,吊眼睛,神气撒,远观似土地身边站立的小鬼,近看像破落庙里雨淋坏了的泥菩萨,全身只有一付白牙整齐洁净,小小年纪显得少年老成,说他不惑之年都有人相信。
      此人仰天长感慨着,“人人都说不去贾家楼别说来过长安城,真是此言不虚呀!到了这儿确实能体验到京城里的人性丑恶、世态炎凉啊。”
      “酒保让他进来!他是我们的朋友。”喻坦之在里面招呼着,心想都是进京参加春闱的读书人,照顾一下不让酒保难为他。
      既然也是客人就没有理由不让入内了,酒保猛然换了一付面孔,讨好地陪着笑脸,点头哈腰说着抱歉,殷勤地将他引到桌子前,“你们是?”丑青年疑惑地看着三个人,竟然一个也不熟悉。
      大白脸努力提醒着,“你怎么不记得啦?几日前省试报到时,我们就排在你后面嘛,胥吏唱名说你是杭州来的罗隐吧?我乃喻坦之,这位是李昌符,”又指向翩翩公子介绍说,“他是池州的张乔,我们若是明年及第了,还是同年呢。”
      来人彬彬有礼自荐道:“在下乃杭州富阳人罗隐,初来乍到,请多关照。”
      “我们三个皆是失意之人,累年落第同病相怜。才薄命如此,自嗟兼自疑。遭逢好文日,黜落至公时。倚玉甘无路,穿杨却未期。更惭君侍坐,问许可言诗。兄弟,你就不同了,据传明年省试的知贡举定的是兵部侍郎、大驸马郑颢,他这是梅开二度,两年前的春闱就是他主持的。都说此人品行公允,直言耿直,那年周墀直言得罪了皇上,盛怒之下要将其罢相外放,满朝文武皆不敢说话,是大驸马上书求情,晓明利害,才保住了周墀的官职。兄弟,你才高八斗小试牛刀,必将金榜题名鹏程万里。来,来,不必拘谨,我们坐下好好叙谈。”李昌符想起伤心事赋诗一首,然后示意大家重又坐下详谈。
      “我可听说不是那样,这大驸马郑颢人是好人,可也有瑕疵。他前年是以礼部侍郎权知贡举的,和员外郎崔雍是铁哥们,让其事先在家里替他造榜。一个场内一个场外,崔雍全凭权势关系而定,根本看不到考生的答卷,最后得状元的是崔铏,此人是他的宗叔。为这事有人讥讽他,三十骅骝一烘尘,来时不锁杏园春。杨花满地如飞雪,应有偷游曲水人。”大白脸看着吃惊的三位继续正明,“还有呢,你们知道当朝宰相令狐绹的大公子,人称‘白衣宰相’令狐滈吧。曾平定朱泚之乱、号称万人敌的名将李晟有个孙子叫李琢,前几年,就是通过令狐家的门路得了安南都护的官职,听说那孝敬钱用海了去啦。他为政贪暴,到任后大肆盘剥,强买洞蛮牛马,一头仅付盐一斗;又杀洞蛮酋长杜存诚,致使蛮人怨怒,引导南昭拓东节度使段酋迁侵犯边境。这小子可没有他爷爷丁点的长处,脚底抹油先跑回长安,丢下个烂摊子由后任王式去收拾。”
      临桌传来为康季荣东山再起的祝贺声,喻坦之轻蔑地撩上一眼,“真是朝里有人好做官啊,李琢这个惹祸的根苗,临阵脱逃不但没被治罪,还委任为淄青节度使,近期又赴浙西取代了观察使萧置,重建镇海军任节度使啦,不用说都是令狐父子的功劳啊。你们说,走了个拉帮结伙、一手遮天的崔铉,留下个买官卖官、任人唯亲的令狐绹,朝廷重臣都这么干,大唐的社稷还有个好吗?令狐滈为什么能骄纵不法、受贿卖官?一个依仗他的老爹,一个就以姻亲郑颢为靠山。所以说贤兄贤弟都别太乐观啦,官官相护,贪赃枉法,天下的老鸹一般黑呀。”一席话说得几位应试的书生情绪顿时低落千丈。
      张乔见大家心情不爽不爱说话了,便挑起话题笑问罗隐为何这身打扮。丑青年意识到人家都在瞅着自己的穿戴打扮,便无所谓地拍着身上说道:“见笑,囊中羞涩呀,钱都送给钟陵急用之人啦。又要慕名来贾家楼吃貊炙,衣裳送质库换铜钱喽。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莫要笑我,穿得少反而凉快轻便。”随后露出雪白的牙齿自嘲地一笑。
      酒保为其添加茶盏碗筷,又将茶水给他满上,“小老弟,喝茶,好茶啊。虽然我们三个时运不济,杏园宴去不了,雁塔题命又没份,曲江宴更是不着边。可不能亏待自己,还是要吃好喝好,这贾家楼的茶就别有韵味啊。”喻坦之热情地持盏相让。
      “这么好,我得好好尝尝。”丑书生把茶盏凑到嘴边,美美地饮上一口,“富豪。”没等咽下呸地吐在地上。
      三个人都没想到他会如此,“小老弟,既然说它富豪,你一定也认为是上等好茶喽,怎么还吐了呢?”喻坦之年纪最长毫不顾忌地问道。
      “这茶富豪。”丑书生罗隐还在咋舌吐着残叶,更清晰地重复说着。
      “客官,难道是额这水热,烫了您的舌头;还是您喝急了,水呛着咧?”酒保打心眼里就瞧他不起,没好气地发出疑问。
      “不,不是烫着啦,也不是呛着了,是你这茶水有股屁味和铜臭气。”罗隐方才缓过气来。
      喻坦之这就不明白了,“我们喝着蛮好的,刚刚你不是也说富豪吗?”
      “喻兄,你有所不知,富豪在他们富阳是不好的意思。”家住池州的张乔心里明白低声告知。
      这边方弄清楚了富豪的本意,那边的酒保却咽不下这口气,不甘示弱地嚷嚷着,“你球势子,伙计,得是想寻事么?咋就有屁味和铜臭气咧?”
      罗隐斜着眼睛撇着他,“笑话!放没放屁自己不晓得?茶叶沾没沾铜臭气还用问我?”
      酒保厌恶地抢白道:“你是无理取闹!贾家楼用的是自己后院的深井水,沏的是上等的太湖水月坞的小青茶,茶水是盛在铜官窑釉下彩的瓷壶里。怎么能跟铜钱和臭屁瓜葛上呢?”
      “不会错的,千真万确。而且还不是一个屁两个屁,也不是一文钱两文钱,气味好重啊!我诋毁你们贾家楼有意思吗?你去问问经手的人便清楚啦。”丑书生矜持着绝没有错。
      “大家都喝过额们家的茶了吧,给评评理,论个公道,茶水里有异味吗?这书生不是无稽之谈、故意生事么?额看你是带着怨气来的吧?”酒保也不服软地大声证明着自家的无辜。
      激烈的争吵引来同桌的劝解,临桌的关注,后厨的探头观看。“正好!是三少奶奶沏的茶,问问她便知茶叶和水的来历。”酒保一眼看到从里间走出来的少妇。
      这位美娇娘面貌俊俏,脸盘白白净净,眉眼清清亮亮,环形的发髻下垂到眉旁,就那么平平常常的素颜,未加任何额外的装饰。“小路,你和客人们在吵什么?茶叶有罐子,怎么能跟铜钱放在一处呢?更不会接触到异味啥的。”显然她已经听到他们提及的内容了,“对咧,对咧,别吵咧,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三少奶奶盯着罗隐像是在回想往事,听对方这么说,丑书生也仔细去看,影影绰绰似曾相识。
      “一早上奏知道拌嘴。三少奶奶,做馕的小伙计去啊达咧?只靠额一个又挑水,又和面,又烤肉,可忙不过来么!刚才挑了一担水来烧,至今气还没喘匀呢。”随着洪亮的嗓音响起,从后厨挑帘走出来个手持剔骨刀的老头子,他赤发绿瞳,身板厚实,背略微有些驼了,从长相上看是北方回鹘人。
      “药师傅,我看家里的葱不多了,让他去东市买些回来。”
      “咋咧?”老人显然年纪大,耳朵背了,没听清楚更大声地询问道。
      “买葱去啦!您要是忙不过来,我来帮您。”少妇正要随厨子返回去,没走几步一拍自己的前额,“哈了!我想起来了,为小伙计拿铜钱后便去用手捏茶叶啦,不会是那时染上了铜臭气的吧?小兄弟,你还真说对了,茶水有铜臭气是我的错,可五谷轮回的秽气不知怎么来的。”
      “噗噗噗”走在前面的老头子不但耳音不佳,这胃肠还有问题,边走边排着屁,旁若无人地嘟囔着,“豆子不敢吃多,把作滴很。”在场的众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禁对这衣着不拘的青年人有所改观。
      “小伙子,不简单啊。”
      “阿弥陀佛,是呀,康将军。”
      临桌的大将军与大和尚点头赞许着。
      “小老弟,真有你的,这么细微的异样也能明察秋毫呀。”喻坦之对其夸赞着。
      上菜了,贾家楼不亏是贾家楼,无论是菜肴的出锅速度,还是色香味都是没得说,还有醇醪佳酿任你选择。“小兄弟,饮些什么酒?我最爱他们这儿的醪醴。伙计,拿一壶来。”大白脸已然是以坐东来的。
      “等等。三位前辈,我还是喜欢家乡的甜白酒,不知这里有没有?我们还是各取所好吧。”丑书生点手阻止住酒保。
      “有,有甜白酒,只要是你能说出名的都有。”酒保仰头翘着下巴,双手抱着膀子,还嘚瑟着一条腿傲气十足地说,而且还不失时机地推销着店里的酒品,“额们这里还有种好酒叫茅庐春,说是诸葛亮夫人黄月英酿造的,是几年前三少奶奶路过襄阳时认可的,聊咋咧。”
      罗隐似听到了什么字眼,眼光一亮想起了往事,“原来是他们!真是冤家路窄呀,没想到在长安城里又遇见了。”随之他诡诈地一笑,“伙计,都说贾家楼厨艺精湛,南北大菜,东西佳肴都会做,是吧?”
      “那是当然咧!只要您能说出菜名,后厨去做么马达。”人家是骄傲地承诺道。
      “还听人说有句时髦话,不去贾家楼,别说来过长安城,说你们这里的服务特别到位,有档次,有品味,是吧?”罗隐又客客气气地对酒保讲。
      “那是当然咧!只要您有所求,额们必应么马达。”人家是爽快地再次许诺道。
      “那好吧,我这人有个习惯吃独食,饭量也不大。你给我坐九碗菜、七碗饭,用一个桌子端来,桌子和凳子要连在一起的,如果这都办不到,就别夸口什么长安城、什么贾家楼啦。”丑书生收起笑脸,一本正经的要求着。
      对这一通吩咐酒保一时没转过弯来,楞柯柯地站在原地合计着,“您坐着等一哈。九碗菜、七碗饭,饭量还说不大,又要用桌子和凳子连在一起的抬来,这么苛刻吗?不是难为人么?”他瞅瞅这位面容可憎的客人欲说还休,疑疑迟迟地向后厨去了。
      四个应试的书生并未傻傻地去等,而是谈天说地,引古论今,讲到高兴处时由喻坦之提议做起诗来,“以啥为题呢?有了,就以南面的曲江池为题吧,我们可没有‘应有偷游曲水人’的本事,只能在岸边眺望一下曲江亭而已喽,我先来。”他略作深沉便出口成章,“误入杏花尘,晴江一看春。菰蒲虽似越,骨肉且非秦。曲岸藏翘鹭,垂杨拂跃鳞。徒怜汀草色,未是醉眠人。”
      “好诗!”
      “真是好诗。”
      不光是同桌的三位,临桌的人们也在侧耳倾听,叫好不迭。
      “诗写得再好又能怎样?我喻坦之不过是无名之辈,后世宵小怎能记得我的名头?到头来只是为别人装点门面罢了。不说这晦气的事,昌符兄弟,轮到你了。”大白脸催促着同伴。
      “嘿嘿,是按年岁来的吗?好,我来一首。”魁梧儒生没有忸怩作态,当即吟诵一首“漠漠轻阴晚自开,青天白日映楼台。曲江水满花千树,有底忙时不肯来”。
      “耍滑头!这是韩愈的诗,当年韩公邀上张籍、白居易去曲江池玩,可白居易没有到场,故此韩愈写这首诗质问他。剽窃!你就不怕故去的韩公听见,夜里托梦找你理论吗?”大白脸指责着李昌符用了别人的诗。
      张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李兄,你可真会开玩笑,引用别人的旧诗。韩公知道了倒是不怕,若是白乐天知道你在问他,当年为何没有去曲江池呢?他还不得急着从九泉之下跑出来向你解释,一个劲地说小园新种红樱树,闲绕花行便当游。何必更随鞍马队,冲泥蹋雨曲江头。”
      李昌符哈哈大笑,“江郎才尽,一时没有头绪,先用前辈的作品暂时应景而已。”不曾想临桌的人们有听墙根的爱好,也随之哄堂大笑。
      “接下来我作一首,日暖鸳鸯拍浪春,蒹葭浦际聚青蘋。若论来往乡心切,须是烟波岛上人。”李乔大大方方献诗一首。同样受到在场之人的挑指称赞。
      “小兄弟,该你作诗啦。”喻坦之提醒着陷入沉思的罗隐。
      “轮到我啦,好,在下献丑了。”丑书生喝尽一盏茶,未加思量开口吟道,“江头日暖花又开,江东行客心悠哉。高阳酒徒半凋落,终南山色空崔嵬。圣代也知无弃物,侯门未必用非才。一船明月一竿竹,家住五湖归去来。”
      “善哉,有气魄!”
      “是呀,上人,这小小年纪不简单呀。”
      又是临桌的大将军与大和尚由衷地称赞着。
      “和我们大将军比起来还略有逊色呀,想当年他老人家在同年里面是鹤立鸡群呢。文能妙笔生花,武能九天揽月,节度使不是一般人!”坐在下手座位的老男人谄媚道,他扇动着两片薄嘴唇子、眨巴着两只三角眼,摇头晃脑地为主子吹嘘着。
      “还能昧良心匿私钱,不恤下属,贪得无厌。”魁梧书生小声讥讽了一句。罗隐问他那将军是谁?李昌符简单告之其底细。
      “伙计!等了这么半天喽,我要的饭菜还没有做好呀?这里是长安城的骄傲,贾家楼吗?”罗隐故意高声呼喊着,引得大家全都把目光汇集在他的身上。
      喊了两声换来的是一声自信满满的回应,“急着弄松!让了,让了,小心把你对死咧。”此时不是酒保一个人,他又找来两个帮手抬着个小石磨从后厨出来,而他本人提着个篮子,拎着两只酒壶跟在后面。待石磨搬到罗隐面前慢慢放稳,酒保指着磨盘上的一碗炒韭菜,一个漆制碗的米饭,“看一哈,九碗菜、七碗饭,用一个桌子端来,桌子和凳子是连在一起的。”还真是无可辩驳,磨子当桌子,磨腿当板凳,韭与九同音,韭菜可说成九菜;漆与七同音,漆碗可说成七碗。
      丑书生就此认栽甘拜下风,“这是谁做的饭菜?”
      “额们三少奶奶做的,还有这个也是,她让额送给您吃,说襄阳之事错不在你,请不要再计较咧。”酒保掀开篮子上的白手巾,里面盛的是扑鼻香浓的黄黏米果。罗隐深受感触低头沉思,拿起一块米果放入嘴里嚼着,好酥脆呀!
      “小路,把额的小磨抬出来干撒么?还胡乱使唤额剥葱剥蒜的小伙计,只靠额一个又是水案,又是面案,又煎炒烹炸,额可忙不过来么!”手握铲子的回鹘厨子从里面撵出来。
      “对咧对咧,药师傅,是三少奶奶吩咐的。”酒保理直气壮地回答他。
      “咋咧?”老人显然是耳朵的原因,又没听清楚更大声地询问。
      “劳驾,把石磨搬回去吧,饭菜放在这里好了。还有,请代我谢谢你们三少奶奶。”丑书生好似想通了释怀道,三个店伙计按照他说的去做,大厨走在头里,旁若无人地嘟囔着,“起茅子的工夫,奏出这么多事,豆子不敢吃多,把作滴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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