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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第十九章 借问扬州在何处,心焦如焚乱如麻。 ...

  •   “快换件干衣裳吧。”义方怕刁金斗着凉了,示意天赐带他进舱去。
      可对方全然不顾及这些,堆起笑脸谄媚地靠近李苏萨,“波斯船主,能不能加快些速度?”
      “怎么,你怕他追上来?给他再生条腿也休想超过我的船。”波斯商人原想是他怕杀手追上来。
      对方看起来还不放心,闷闷不乐地小声说:“我那飞钱公据在姓高的手上,是汴州、扬州都可以兑现的,只怕他去了私商在汴州的联号,抢先兑走我的货款。”
      “我这船开得最快了,他是抢不走你的铜钱的,若是他长出来翅膀,我可没有办法。”商人冷冷地抛下一句,转过身去不再理睬他了。
      船到汴州,原计划是不停泊的,却架不住刁金斗的苦苦哀求,便在西关大梁门外的运河码头抛锚靠岸。
      眼见那精细商人又讪讪地凑过来,向李苏萨借了些铜钱,然后心急火燎地跑下船,雇了驾马车,高声喝令催促快行,一溜烟地跑进城里去啦。
      “番长,我们等他吗?”何有佳问讯着李苏萨。
      波斯商人想了想决定道:“知道的他说了,不知道的也没法说,我们不等他啦,为了他的飞钱公据他会很快赶回扬州的,我们这就扬帆启航。”李苏萨催促着手下赶紧起锚。
      船工拉起船锚之际,一艘小福船自后面急急忙忙地先行启动,像有意要抢先一步似的驶向河中,“这条船真有意思,一直尾随着我们,像个跟屁虫。”波斯船工讥笑着又去升帆。
      可船头负责瞭望的水手大声阻止道:“先不要启航,漕船船队过来了。”他站得高看得远,提前发现了河上的异动。
      过了片刻,大家方才看见从南面浩浩荡荡来了一列漕船,船上旗帆招展,号带飞扬,货物堆积囊米而载,漕卒篙工奋力划桨,纲吏军士如临大敌,大船十艘井然有序却略显陈旧。
      河道上的行船无论大小纷纷避让,“这运的是江南的贡米呀,十船为一纲,看起来较以往的阵势有新气象喽,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就是不一样啊。”波斯商人的赞美之词还未落下,那漕运队伍可不给他长脸,排在中间的一条大船突然打起旋来,想是船舵年久失修不听使唤,失控的漕船像一盘顺流而下的大石磨肆无忌惮,横冲直撞。
      “嘣”一声震耳欲聋的闷响,那被撞的小福船顷刻间支离破碎,倾覆沉没,只留下水面上一块块漂散的木板,而那漕船歪歪斜斜冲到岸边慢慢倾斜。
      “船上的人怕是完了!”船上岸上的人们都是一样的想法。
      从大漕船上逃出来几十个人,他们惊魂未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浑浊的河水从舱底漫上来。
      正在这时,瞬间从堤上跑来几十个穿着号款一致的差役,他们手持绳索钩抓,相互呼应,动作有序,看是紧急救援的老手。
      还有一帮乞丐跟在后面鼎力相助,一个瘦弱矮小的叫花子抛出一根绳子,向另一个四方大脸的同伴喊着:“飞哥!接住。”这些人分做两伙,一部分人用索链杠子将沉船支住,不让其继续下沉;一部分人跳进舱里,用钩抓绳子把一袋袋粮食搬到岸上去。
      “新任诸道转运使真是棋高一招啊!安排这岸上护粮队真派上用场喽。另外,多亏了刘晏始创的以囊盛米,否则这一船的米就泡汤啦。”李苏萨庆幸地看着他们,差役和乞丐们在紧张地忙碌着。
      “快来搭把手!”一声娇柔的高喊从船舷下传来,船上的人们探头望下去,在河水里露出三个人头,是一个老人家一手一个架着两个男人。
      大家一齐动手连拉带拽将他们弄上船来,三个人的衣服全被河水浸湿了,紧紧裹住身体,老头子的更是暴露无疑,没想到他还男生女相,前突后撅三围丰满。
      另外两个被救的男人大口地吐着浊水,精疲力竭地瘫软如泥,其中一个摇晃着光秃秃的大脑壳,敞着衣衫,露着胸膛,腰间扎铜制的蹀躞带光芒燿眼,手里紧攥着条长长的粗布面巾;另一个是个小个子,皮袍皮帽,帽子下面长长地拖拉着一根不知是老虎还是豹子的尾巴,看穿着打扮是个靺鞨人。
      “三师弟!四师弟!”澹台诸己俯身看罢不禁惊呼,众人方知落水之人是他的师弟,老堂主指着他们说明道,“他们是老夫的同门师弟,这个是回老禄,那个是韩小月。”
      这边一声声地惊呼,那边义方正脱下外衣,急忙给老头子披上,小心翼翼地将其搀起。
      “赫了得!老太爷,好水性啊,这么大年纪,一个人救起他们两个,不得了呀。”见是都尉认识的熟人,丐头常青谄笑着竖起大拇指夸赞着。
      “庄小英雄,扶恁姐去舱里换件衣裳吧,俺代师弟谢谢她的救命之恩类。”堂主扶着支起上身的光头师弟不忘感谢道。
      “姐姐?”常丐头好像耳朵听错了,伸长脖子去问澹台诸己。
      这时,堂主的光头师弟也缓过神来,瞪起眼睛气哼哼地嚷着,“今儿个介事儿我可不服啊!好么,我索介么宽的河是他们家开的,横着奏怼上了,介斯嘎嘛哪?尼了那两个眼珠子是出气捏?看我起来好好给他们拿拿龙。爷们儿,尼了受累扶我一把。”他扶着堂主的胳膊要站起来,忽然似想起了什么,“我索内老爷子呢?救命恩人啊!别看他平时啊娘娘们们滴,做事真板槽!”
      小个子师弟也清醒过来,心有余悸地说道:“崽儿的咧?师兄,你要揍啥?漕船不是竟以儿的,星是他们那船舵坏咧。同船的那是个女的,斗是女扮男装,她是高人,保证出不事儿,逗知不道那船家还活着不?”
      他歇了口气慢慢睁开眼睛,一眼便看到了俯视他的堂主,“大师兄!”
      大光头听师弟称呼身边的人是师兄,他将两只牛眼眯缝成一线仔细辨认,看清楚后咧着大嘴憨笑道:“是师哥啊!尼了介斯嘎嘛其?”
      “信球!恁知不道俺干啥去?跟了俺两天类,知不道俺干啥去?从被窝里把俺拉出来逼着找小师妹,恁知不道俺干啥去?”堂主越说越来气,用手去拍师弟的秃脑门子,“你是真瞎,那个扬州叫花子是睁眼瞎,奏恁们这些货不上当受骗才怪哩。”
      光头师兄又瞧见天赐坏笑道:“爷们儿,尼儿真艮儿呀,横着尼上哪儿我们奏得跟着。”尹天赐与他们见礼问好。
      “快看!那个船家从水里爬上岸啦。”负责暸望的波斯船工惊喜地喊叫着,虽与落水的船家素不相识,可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比兴奋地涌向船头。
      等到日头偏西了,那撞坏的漕船才卸完粮食,被官家用船拖走。番长李苏萨看河道已重新畅通,立即吩咐船工拉起铁锚,准备升帆启航。
      “等一等!等等我!”从大梁门内奔出一驾马车,刁金斗不待车子停稳便跳了下来,“太感谢了!还等着我啊,我还以为你们早开船走啦。我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李大哥,往后你就是我哥,我亲哥。”
      船工们鼓足风帆,紧摇橹绳,劈波斩浪不敢怠慢,大家心里都期盼着早些到扬州去解救落难的弟兄。
      晚饭后,在舱里义方与浣儿姐姐互诉离别后的衷肠,有千言万语涌到嘴边,百感交集汇于心头,原来是浣儿放心不去特此跟来。
      这时船已过了宋州、宿州,行至泗州、盱眙地界,平平安安地穿过水浅多滩的洪泽湖,前面现出一片灯火,映照出河岸上黑压压的城垣。遥望城内竖立着一座佛塔,高约三十丈,顶端托一水晶球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塔身通体铜铸金碧辉煌,气势雄伟。
      “把船靠到泗州城金刚渡码头去!水门关了,明日再穿城入淮水。”是李苏萨在吩咐着,不多时甲板上响起落帆下锚的声音。
      波斯商人又在问着话,“老堂主,你们师兄弟是要上岸吗?”
      随即是澹台诸己的爽快回答,“是啊!苏萨呀,俺们哥三要请庄小英雄和他姐上岸喝杯水酒,以表感谢之情,恁也同老夫厮跟着去。”
      “不啦,我船上还有事,你们去吧。”番长笑着推脱了。
      “噔、噔、噔”随着脚步声走近,义方他们的房门被推开,三个脑袋探了进来,底下两个嘻嘻笑着,最上面的老堂主开了口,“咦,恩人、庄小英雄都在哩,几个黑儿饭的味道不老美,波斯饭菜特甜,不合中原人的口味。俺请恁们上岸喝杯水酒,木有白人,不去是腌臜我。”
      “晚饭还可以,就是有些咸。”义方几个人站起身。
      “中,咸奏是甜,一个样,走!下船透透气。”老堂主大手一挥就此决定了。
      盛情难却师徒二人和浣儿姐姐跟着他们出了舱准备离船,“番长叔叔,我哥哥说他也要去。”头上披着颜色活泼鲜艳的头巾,把脸儿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小姑娘从后舱蹦蹦跳跳地赶出来,她还拉扯着那个胖胖乎乎的波斯少年,她那一双俊极狡黠的大眼睛乎闪乎闪地瞅着李苏萨。
      “居心、居然,你们也要上岸去吗?天都这么晚了,我不放心呀。”
      听大人如此说,胖小子露出窃喜之色,他怯生生地看着妹妹哀求着,“天都黑了,不去也行。”
      “哥哥!看你,一会儿去,一会儿不去,男子汉大丈夫还怕黑吗?真给波斯人丢脸。”小姑娘卷着舌头提高嗓门责怪道。
      “居心说得好,我们波斯人天不怕,地不怕,你这当哥哥的还不如妹妹勇敢,真得出外历练历练。好楞个呢!这泗州城真是观士音菩萨的道场,香火旺盛啊,空气里都弥漫着栴檀的清香。”他正好看见走向踏板的庄义方,“庄将军,等一等,这两个孩子是居洛祆祝的儿女,他们也想上岸看看,就拜托您给照顾一下吧。”义方自然欣然接受,一手一个牵着他们一同下船。
      “都尉!等等我们。”在甲板上聊天的两个丐头凑趣地跟了上来。
      泗州城是运河上的水陆都会,运河穿城而过,一水之隔是盱眙县。此时夜幕初垂,明月东升,繁华街市,花灯初上,偌大的码头上却异常的冷清,近处停着一溜儿大漕船,满载的货物被油布盖得严严实实,船上的几个漕吏在灯影下若隐若现。
      不是路上没有来往的行人,不是酒肆店铺上板打烊,只是说来奇怪,路人均是行走匆匆不言不语,伙计羞于吆喝缄默端坐,整个金刚渡码头像是座纪律严明的军营,只有偶尔巷子里传出的狗吠打破这死寂。
      “咦,这是弄啥?都不雪话。出事了,伙计都不歇火类。”澹台诸己见这情景感到甚是奇怪,他警惕地向四周望着。
      “师兄,崽儿了?好么牙儿的都闭嘴啦,像是竟以儿的。他们都在偷看我们,我们是尊还是磕碜?长得这么歇很人!不对,星是官府又出啥么娥子不让讲话类。”
      几个人充满疑惑地往前走,越走越感到蹊跷,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仿佛进入了一个失音的世界。
      “店主,这把梳子怎么卖呀?是玉的,很贵吧?”小姑娘喜欢地拾起柜台上的一把白玉龙纹梳子。
      “木伏不要钱,拿去用吧。”柜台后面的魁伟伙计满不在乎地说道。
      小姑娘喜出望外瞪大了眼睛,“真的呀,大叔,你太好啦!”她举起梳子向空中望去,借着月光玉石颜色剔透、光泽均匀,是真玉不假。
      然后她紧走几步追上天赐,卷着舌头悄声羞涩地说:“送给你。”
      天赐本想拒绝这平白无故的馈赠,可看小姑娘诚心诚意的样子,不好扫了对方的面子,便大大方方地接受谢过啦。
      那波斯女孩子兴高采烈地一颠一颠地向前去了,前面有个撂着水果担子的小摊,小贩脚边是两大筐毛绒绒、粉扑扑的水蜜桃,“大叔,你这桃子怎么卖呀?”小姑娘喜爱地摸摸这个,碰碰那个。
      小贩五十多岁的年纪,头上戴着个大草帽,帽沿压得低低的看不出眉眼,他捋着长髯微笑道:“小闺嫩,夫夫送你啦,随便记呀拿吧。”
      “真的呀,大叔,你太好啦!”姑娘长这么大还头一次遇到如此多的好心人,她不客气地抓起两个又大又红的桃子,蹦蹦跳跳地跑回去,本以为是给自己哥哥的,却直接塞到天赐的手里,说了声“你吃”就又跑开了。
      不大会儿,她又在前面卷着舌头招呼道:“你们来一下下,这儿有茶馓,可以随便品尝,我最爱吃茶馓啦。”
      大家闻声向前去看,路边经过一座大庙,这庙宇红花环屋,绿竹成荫,古色古香,门额上刻着“水母娘娘庙”。在庙旁有家小吃铺子,匾额上刻着“姐妹茶馓铺子”的名头。
      屋外摊子上摆着一个柳编大笸箩,里面盛着棕黄色油滋滋、粗细匀称、盘连有序的茶馓,看了就让人胃口大开,垂涎三尺。
      摊主加上伙计一共是四个汉子,他们既不和面,也不炸制,什么都不做,就是那么虎视眈眈地站着,冷漠地审视着客人。
      “吃吧,不要钱。几位进屋里坐管不管?里面有茶菲。”摊主倒是热情往里面让着,嘴里还不住地提醒道,“夜深啦,不要往前面走了,这年头河边不太平。”
      铺子里空无一人,冷冷清清,摆放的几张木桌子上面放着碗筷。大家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摊主四下寻找着茶壶却怎么也找不到,突然他一拍脑门醒悟道:“看我慌勒啼爪不失闲类,庙里的人央央口渴,都拿进庙里啦,稍等我去取菲壶。”他歉意地转身出去。
      又听屋外的伙计询问着:“头儿,这茶馓用啥家使盛啊?”
      “用啥家使?你问我啊?唉,家使都送进庙里了,用碗盛!”
      老堂主与其他人相视一笑,“这叫啥做买卖哩?还叫姐妹铺子,应该叫兄弟铺子,俺看不强中。”
      伙计把一碗碗茶馓端进来,胡乱地放在桌子上,正眼都不看他们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身又出去了。
      三师弟大光头抓起一根放进嘴里,卡蹦卡蹦地咬着,“好么,满口香嘛,倍儿好吃!师哥、姐姐、庄英雄,爷儿们,恁们都尝尝,介才叫玩应。唉,介要是我师妹在奏好喽,丫头最好介口。”
      澹台诸己也掰下一段送到嘴里嚼着,顿时难以置信地嘀咕道:“咦,中,弄哩不赖,是他们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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