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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第二章 月到中秋分外明,自古年来复一年。 ...

  •   禅师与金吾大将军听贾店主说这冬郎孩子是韩瞻的二小子,顿时来了兴致,相偕出了雅间,来到大堂二楼廊上。
      此时楼上楼下聚集了许多食客,都在往一楼的大厅里望着。在众目睽睽之下,人群围裹之中,一个十岁大的孩子大大方方、稳稳当当地挺胸抬头朗诵着诗句,俨然一个小大人模样。
      “真是人小鬼大。”
      “出口成章啊!”
      “谁家的孩子?这么有出息。”
      “真是从小看大,三岁知老,此子前途不可限量。”
      你一嘴,他一句,乱乱哄哄地夸赞着,却把孩子那稚嫩声音掩盖了,只依稀听见其中的一句“连宵待坐徘徊久”。
      和尚自从雅间谈话后心情大好,待孩子的这句说出是频频点头,嘴角也裂开了,眉头也舒展了,发自内心地连声称好。
      楼下的李商隐挑起大拇指,对着沾沾自喜的姐夫说道:“了不得呀,我家冬郎的这首送别诗有老成之风啊!”
      就连临桌的波斯商人也投来赞许的目光,“这孩子的诗写得太好啦!老康,只有像大唐和我们波斯这样的上邦帝国,才能孕育出神童精英啊,想我依兰沙赫尔王朝开疆扩土,地域辽阔,曾俘获大秦的皇帝瓦勒良当杌凳用,不想被野蛮的大食人乘虚而入,帝国沦丧。卑路斯大王、泥涅师王子东来归附大唐,几经复国最终客死长安,每每想起是扼腕叹息,伤心欲绝。”
      粟特朋友劝慰着,“老朵,不要难过,我们粟特人更加凄惨,原居于天山下昭武城,后被匈奴逼得西迁,现如今又被大食吞并。不像你们波斯生生不息,大唐册封的归信王仍在抗击外虏,终究还有复国的希望。”
      波斯商人叹着气摆手道:“今天是中秋佳节,我们不说这些堵心的事,这家酒楼的貊炙滋味地道,是用海盐烤制的,各位呼啊!”
      客人们纷纷抓起金黄油亮的烤羊肉,大嚼起来,彼此“呼啊”“呼啊”地谦让着。
      外邦人在下面交谈,楼上的人们也没闲着,大和尚的注意力正集中在相互敬酒的义方与李商隐身上。“阿弥陀佛,贾老哥,贫僧听说庄将军新近授勋为正四品轻车都尉领十方折冲府啦?”
      贾达发得意地挺起胸膛,嘿嘿地笑着回答:“这算什么?义方别说是个四品的轻车都尉,就是封个侯爷、王爷,我也不奇怪。最近他义父身体欠佳,一时半会儿,他是离不开京城的,否则皇上早有意委派他个节度使历练历练呢。他两个师兄也有提升,进为上骑都尉。德儿、励儿现在白敏中帐下效力,安抚羌人镇守邠宁。”
      和尚听罢微微皱眉,“善哉,那贫僧就不明白了,义山混得如此穷困潦倒,仕途多舛,怎么庄将军没在皇上面前保荐一下呢?”
      贾店主满肚子抱怨地回复道:“怎么没有?曾经说过,可惜义山命运不济呀。武宗时李德裕执政十分器重他,本该飞黄腾达,大展宏图,没想到其老母突然病故,不得已丁忧回乡,服丧三年。待服满后回京,已是事过境迁, 大好的机遇丧失殆尽。到如今虽有义方在皇上面前保荐,可义山命犯小人,有人从中作梗。此人非比寻常,身居相辅,据说他还是做翰林时,有一次在皇宫与皇上探讨学问到深夜,皇上命人用自己的鸾驾,并金莲花炬送他回翰林院,人们看见了,还以为是天子驾临啦。”
      “这些我们也听说了。”身边两人心知肚明地默默点头。
      见义方起身离席,拎着包裹送进后屋,三个人正欲转身回雅间,猛得听有人一声高喊:“夫番长!”,惊得楼里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皆举目观看。
      楼上的人们也不例外,看过去是个眼窝深凹、鼻梁挺直的波斯小伙子,他相貌原本是英俊精干,可美中不足,上嘴唇豁开,生了个兔唇。
      这小伙子从楼门处急匆匆地径直奔向李苏萨,“夫番长,夫居祆祝请您回布政坊祆祠,夫说有急事相商。”
      波斯商人看他那急切的表情,马上放下酒杯,腾地站起身来,“阿罗焰,居安祆祝有事找我?祠里出了什么事吗?”
      小伙子擦着额头的汗珠,上嘴唇漏风“夫夫”地回答道:“夫居祆祝说,扬州波斯庄出事啦。”这桌外邦人用眼神交流未说二话,随即神情凝重地离席而去。
      “好像是出事啦,这群拜火教的怪人们总是神叨叨地,整天围着火堆转,猜不透要干些什么?”金吾大将军明显是看他们不顺眼。
      “善哉,拜火教、景教、大食教、摩尼教,乃至我们佛教均来自外域,但终离不开弃恶扬善,劝人向好,只是仪式不同罢了。”和尚又要转身返回雅间去。
      张直方一把拉住他的僧衣,“禅师,你看这个人是什么来头?奇装异服,坦胸露乳,像是个唱戏的。”
      出家人和店主拢目望去,门外来人丫头坦腹、赤面伟体、龙眼虬髯,手摇棕扇悠然自若,腰间还挂着个小火葫芦,乍一看装束怪异,但让人见了欢喜讨巧。
      他笑容满面地坐到刚空出来的座位上,酒保忙不迭地收拾着桌子,“客官,点些什么?煎炒烹炸焖溜熬炖,我们样样齐全。”
      那人轻摇扇子回复着,“我吃素,等会儿再点,我在等个道友。”话音刚落,他抬起扇子向门口一指,“我等的人来了。”
      打门口走过来位头裹青巾、衣着黄衫、脚下麻鞋皂条、背后负着雌雄双剑、右手执把云扫、貌如功曹使者的中年道士。这道士一眼便辨出手摇棕扇的异人,迈步近前执弟子礼,“钟离先生,弟子吕喦来迟了。”
      “洞宾,来得正好,不是扬州多事,你我可要站着叙旧啦。你这是从庐山来的?火龙道友可好?”长者示意他坐下。
      “先生,道人尚好。”道士赶紧回答着。
      红脸庞解下腰间的火葫芦摇了摇,空空如也没有一丝响动,只好无奈地系回去。
      便唤酒保拿一壶白水来,酒保虽不解其意,可还是照办了。待盛白水的酒壶端来,他从怀中取出一粒丹丸,投入壶里摇化了。
      “是东华教主的丹药吧?”那道士一边问,一边接过壶去,双手握住静心运气,一股白色烟雾从掌间升腾。听壶中有咕咕气泡之声后,道士依次将两人的酒盅斟满。
      说也奇怪,那壶中的白水倒出来却是芬芳四溢的美酒,他看着酒色提鼻闻了闻,“烧酒初开琥珀香,这生酒加热后气味更加香醇啦。”
      同桌的笑道:“这清酒不如你那宰相府里的佳酿吧?”
      “先生取笑啦。想我吕喦儿时遇马祖道一,明示我曰‘此儿骨相不凡,自市风尘物处。他时遇庐则居,见钟则扣’。果不其然!几年前弟子云游京城,在此处得遇先生,那时您一袭白袍道士打扮,正在墙上即兴提诗。”他用眼睛扫视着墙边的几个人,那几个人借着酒力摇头晃脑,附庸风雅,正往墙上胡乱涂着歪诗劣句呢。
      “是啊,当日我想收你为徒,度你为仙,特意在此等候,并题一诗于墙上。坐卧常携酒一壶,不教双眼识皇都。乾坤许大无名姓,疏散人中一丈夫。得道高僧不易逢,几时归去愿相从。自言住处连沧海,别是蓬莱第一峰。莫厌追欢笑语频,寻思离乱好伤神。闲来屈指从头数,得见清平有几人。”
      “是呀,当时我还执迷不悟。”道士不知是酒劲上攻,还是自感惭愧,脸上掠过一抹飞红,“先生又用了建功树名、出将入相、封妻荫子的黄粱一梦,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使我觉醒。再以生死财色十试考验弟子,更使我大悟大彻。”
      异人欣慰地看着徒弟,“黄梁犹未熟,一梦到华胥,黄粱一梦这个法子可屡试不爽。大家皆是好道之人,你兼有仙根,授你道法是水到渠成之事。想当年,我为平羌将军战败躲入深山,机缘巧合遇到东华帝君王玄甫,授予长生真诀、金丹火侯、青龙剑法,才有了今日的正阳子。”
      “大哥等等我!”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淘气地围着道士的桌子捉迷藏。那小的甚是可爱,胆大地伸手去摸异人的圆肚皮;大的也不去阻止,只是看着好玩嗤嗤地傻笑。
      “衮师,不得无礼。圣人们在研习玄妙高深、不可言明的非常道法呢,凡夫俗子怎好打扰?”刚才作诗的男孩子拉住弟弟的小手。
      “噢,这孩子懂得蛮多的,你怎么知道道是不可言明的玄妙之道呢?是看过道家的书喽?”异人眼睛里闪烁着喜爱的神情。
      孩子仍是大大方方、稳稳当当地回答道:“当然啦!老子《道德经》开篇即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哦,你是这样理解的。来,孩子,你尝尝这是什么?”异人用扇子一荡,桌上的酒盅平平稳稳地落在扇子上。
      孩子郑重其事地双手接过去,像是心知肚明地低声说:“当然是酒了,还能是什么?”他小嘴抿了一口,不觉睁大了眼睛惊喜地说,“这是什么酒?这般香!不像是酒呦。”
      “好喝你就多喝些。”道士一直注视着韩偓。
      孩子仰头喝下盅中之物,顿时神采飞扬地望着周围,啧啧称奇地指着墙壁,那里仍然有几个人借着酒力摇头晃脑,附庸风雅,正自鸣得意地往墙上涂抹着。
      “海里的大鱼飞起来了!它变啦,长出来的翅膀像云一样,是鱼还是鸟啊?”孩子手指着前方,像是看见了什么奇观。
      “鱼?啊达有鱼?二哥你在说啥么?”衮师扯动韩偓的手,不知所措地向前看去。
      红脸膛摇动着扇子解答道:“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鹏鸟迁徙到南方的大海,翅膀拍击水面激起三千里的波涛,海面上急骤的狂风盘旋而上,直冲九万里高空。小虫焉知大鹏的远大志向!鹏之飞才是自由之翱翔,达忘我之最高境界。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故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若说要建就建百世功德,立万代不朽之名。《南华真经》里写得很清楚,不是你所理解什么玄妙高深、不可言明的道法啊。”
      韩偓似乎明白了些,又去目视着前方,“那轮红日旁的诗句是谁写的呀?”
      他说墙上有红日,旁边的人们听得真切,有人在悄声疑问:“仁兄,你看到红日了吗?大晚上的,红日在哪儿呀?发癔症了吧。”
      听另有人报以讥笑,“什么红日啊,白墙墨迹密麻麻的一片,这孩子八成是喝醉啦?”
      不管别人如何说道,韩偓注意力全在墙上,铿锵有力地朗声读道:“天际霞光入水中,水中天际一时红。直须日观三更后,首送金乌上碧空。是谁写的诗?这么美!”
      “你知道这人,却不完全熟悉,终日与你形影不离,乃大唐第一完人,玉山樵人。”异人欣赏地看着韩偓,这孩子正在猜测那相识、又不熟的人是谁。
      “伙计,给你水钱!”两个修道之人准备离去。
      “道长,就是一壶水嘛,不要钱。”肩搭着白麻布的酒保满是敬意地躬身道,“小人颜标原本是读书人,屡考屡败,写出的文章入不了考官的眼,这脑子也累坏了,什么也记不住,落第后无颜还乡,又生活所迫,沦落这世俗之地。我最敬佩你们方外之人,清心寡欲,与世无争,逍遥自在。”
      红脸膛一边往葫芦里灌酒,一边调侃地问他:“那就随我回山修道去。”
      酒保双手直摆,一脸的抵触无奈,“我家里有老婆孩子,可吃不得那份苦。”
      道士站起身来笑话他,“尘心难灭,你还是做你的酒保吧。”
      此时异人也站起身来哈哈大笑,“你我还算有善缘,这壶底的佳酿就送给你啦。”
      两个人携手向外走去,老者还在叮嘱着,“洞宾,此去巴蜀意在度人,仙材难求啊,我在濠州等你们。”
      “老人家,怎么是您?”从后来奔出一人,喜出望外地大声呼喊着。
      异人分外镇静,像事先知道似的,“小子,老夫就知道你在后面。今日是路过长安,送我这道友去巴蜀,随后要赶去终南山。你那听息练得如何啦?鞋袜脱去了吗?”
      庄义方面露愧色,异人心领神会地安慰道,“无妨,你还在这红尘中打转,心尚未平和下来,磨难煎熬仍有时日,待你回泰山,去后石坞找我。”义方再加挽留,却被两人推迟谢过,只好将他们殷勤地送出门外。
      “原来和三公子是老相识呀。”酒保抹着桌子目送着客人,“这酒不错呀,异香扑鼻。”他倒是不客气,操起酒壶一饮而尽。
      “原来和庄将军是老相识呀。”贾店主正从楼上送出家人、大将军下来,和尚也目送着那两个方外之人,发出同样的感叹。
      大和尚忽然看到有几个人,借着酒力摇头晃脑,附庸风雅,正往墙上泼墨挥毫,他可能是心事放下便来了雅兴,也向贾达发要来笔墨,凑到墙边找个空白之处,略微稍加凝思,刷刷点点挥洒而就。
      张直方满口的酒气,高声大气颇有卖弄地念道:“寻常三五夜,岂是不婵娟。及至中秋满,还胜别夜圆。清光凝有露,皓魄爽无烟。自古人皆望,年来复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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