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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第二十七章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

  •   “伊州大捷咧!伊州来人咧!”帐外响起一片欢呼声。
      不多时,在将士们的簇拥下走进两个人来,那男的是个老和尚,一瘸一拐的像受了伤;另一位是个姑娘,牧羊人装束,黑黑的皮肤,深陷的眼窝,两颊被太阳晒得红红的,她披着羊皮袍子,腰间掖着一根乌尔朵。
      姑娘双手扶着老人,一付尽心尽力的样子,一双乌黑的眸子好奇地瞅着周围的一切。
      “大和尚,您怎么来了呢?”
      “老叔,您这是从哪儿来呀?”
      张氏哥俩带着众人迎上去。
      大和尚晃着圆咕隆咚的大脑袋,疲惫不堪地拖着身子打着唉声,“阿弥陀佛,议潭、议潮啊,九死一生,老叔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算是捡了条命啊,还多亏了我这个刚收的义女呀。”这出家人正是沙州僧教授崇恩大和尚。
      阎英达和索琪关切地问:“表哥,你受伤啦?”
      “叔,伤在哪儿了?”索家几位将军立即围着嵩恩嘘寒问暖,上下查看着。
      大和尚扶着族孙索勋,推开伸来的一只只手,“都别摸了,毛手毛脚的,伤在后面啦。”他指了下身后,想用手去揉却像针扎似的哎呦一声,“皮肉伤不打紧,只是苦了老衲的那些徒弟了,死的死,逃的逃,侄儿惠朗被乱军冲散了,至今生死未卜呀。”大家拥着和尚上坐,他侧着身子勉强坐稳。
      议潭召唤判官曹义金去叫军医,嵩恩急忙摆手阻止,“善哉,大侄子,不用了!已经敷了药,娃儿给我包扎过啦。”
      他冲着身后的姑娘感激地说,“多亏了娲柴这娃,用乌尔朵打得吐蕃游兵抱头鼠窜,救了老衲一命,可惜损失了她的那群羊。”那姑娘腼腆地一笑,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
      “老叔,先别可惜羊啦,伊州大捷从何谈起呀?”议潮疑惑地望着嵩恩和尚。
      和尚一拍大腿想起正事,可他忘了有伤,疼得直咧嘴,“善哉,善哉,老衲就是为这事来的。议潮啊,伊州大捷!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洪辩师兄统率僧兵会合庞特勒的回纥人一举剿灭了吐蕃叛军,伊州如今是风平浪静,固若金汤啦。”
      这可没想到!所有人无不欢声雀跃,击掌相庆。张议潮大手有力地一挥,“这下好啦,不用舍近求远再征伊州了,当务之急是集中兵力南下河湟,一举拿下兰州、鄯州、河州、岷州、廓州诸州,根本解决陇右以西的乱局,回过头来再图西州、北庭之地。”
      姐姐了空老尼担心道:“目前,大非川甘州败军微不足道,可鄯州的拓跋怀光异常骁勇,不是省油的灯,不可大意呀。”
      大弟议潭听姐姐说也深有同感,“是呀,拓跋怀光能把论恐热打得大败,龟缩回渭州去了,确实不是等闲之辈啊。”
      “拓跋怀光!那是我过命的朋友。我正要去甘北拜望老节度使尚婢婢的。”屠牛手快人快语,“尚婢婢将军向来同情被压迫的各族百姓,极力推动汉族遗民重返大唐。怀光也痛恨吐蕃赞普昏庸无道,灭佛伤民,早有归附大唐之心。大帅不必劳神,此事交给我去办,准保义军南下河湟一路畅通,万无一失。”这又是出乎意外的喜讯,各位将军频频举杯,表达对江央巴桑的不尽感谢。
      屠牛手喝得高兴,忽听邻桌的义弟向高顺励问道:“壮士,你还没有回答我呢,护国公秦琼的后代秦靖是你什么人啊?”
      “司马寨主,那是我的师父。”顺励听他说得这般爽快,心想其中必有故事。
      “秦靖!哪个秦靖?”吐蕃黑汉惊诧地问。
      三弟司马义提示道:“大哥怎么忘了?当年在南诏洱海边刺杀段宗膀时相遇的秦英雄呀,不是打了我一锏吗?我就是凭那一招认出来的,唉!提前此事,我就会怀念起已故的跃治大师啊。”寨主提到大师顿时黯然神伤。
      义兄好像琢磨着什么,自言自语地说:“哦,三弟你这么一说,我隐约想起在南诏时是遇到个姓秦的。我也想起另一位朋友,也叫秦靖,还有几个小朋友。师弟!”
      他转向身边的欧阳愤,“师弟,你还记得在莫干山铜山寺的经历吗?那个秦英雄好像也叫秦靖吧?”
      师弟面色凝重地回忆起,“怎么能忘啊?刻骨铭心永志不忘。是秦靖秦英雄,还有逍遥姐姐,秦大叔的三个徒弟,最有趣的是那个掉到蛇洞里的义方。”
      屠牛手一拍大腿,“看我这脑子!他们是一个人吧?我那时怎么没有想到。”
      “两位哥哥,你们还有没想到的,我就是在莫干山相遇的那二徒弟高顺励呀,这孩子就是义方的小徒弟。”顺励已经憋了很久啦,此刻吐出实情与其相认。
      欧阳愤大出意外地惊呼道:“我侄子是义方的徒弟,这天地也太小啦,实在是想不到啊。”
      宴会后,大家与江央巴桑恋恋不舍携手相送,各自还有要事去办不便挽留,依依惜别向北送了一程又一程。
      当几个人返回走到镇子边时,突见镇中浓烟滚滚,人声嘈杂,赶到跟前见是大业货行着火了。
      “别站着,赶快救火啊!”司马寨主焦急地喊着。
      大门外呆呆地立着三十几个人,其中有桑掌柜小声说:“不用救咧,让它烧尽。”
      高顺励不解地问:“怎么地呢?”
      “是少东家自己点燃的,全不要咧。”
      “他人呢?”
      “走咧!说是再也不回来咧。”伙计们都显得非常痛惜的样子。
      这边火势未减,那边洛家酒店又起火光,奔过去一看是洛店主在烧纸钱,好大一摞子堆在废墟前。“小红,阿回来晚咧,木见到你最后一面!若不是阿贪图别人的东西,不去圣母宫劫药材,不找商贩兜售雪莲,阿也不会被抓到军营里,也不会孤零零留你一个人在店里,更不会让你死于非命。小红!阿被人算计咧,山洞里藏着的药材被人一窝端,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小红!阿回来咧,阿给你烧纸,你在那边好好保重,等着阿。”有人在不断地安慰他,看是那个与他一起被抓的商人。
      洛店主正哭哭啼啼地祭奠着,从远处气喘吁吁地赶来两个人,穿长袍子的抢着问道:“王家哥哥、洛店主,你们被放回来咧?阿佛嘛,你们怎么会是奸细么?胡谝!”
      商人一言难尽地摇着头,“快跟阿回家,好好补补身子,在军营里遭罪咧?”后面手捻佛珠的胖子咧嘴露出牙花子笑了,“烧这么多的纸钱,伢怕是受用不起哩。”四个人把剩余的纸钱抛到火里,待洛店主又嚎啕大哭了一场后离去啦。
      看着他们的背影,桑掌柜不怀好意地问了一句:“这是给肥烧哩?”
      顺励纳闷他怎么如此说话,不满地盯着他看。老桑见了酸酸地解释道:“老洛啊,自己的鞋子露不露脚趾都木知道,伢还蒙在鼓里,洛家婆姨木死,是和阿们少东家一同走的。”
      天心寨的人把采集的雪莲也送过来了,婷婷姑娘用包裹纸卷好了装在瓷坛子里,为赶时间由三师兄、四师兄昼夜兼程赶赴灵州。
      高顺励带着金花和两个小的就此话别,不用急着赶路了,路上也是平平安安,没有遇到凉州吐蕃兵的阻扰,可能是经此重挫无暇顾及了吧。
      长话短说,这一日抵达黄河边上,还是那芦苇摇曳,滔滔浊浪,到哪里寻得渡船啊?金花不紧不慢地打了一声呼哨,从对岸苇丛中忽忽悠悠地划过来一付牛皮筏子,“大小姐,你们回来咧?”筏子停稳了,先后载着顺励四个过河。
      “阿师父和叔老子在村里么?”金花问那仆人。
      仆人一边划着桨,一边答话,“木有,几天前别木客河州咧,临行前让阿在这里等你们。”
      既然主人不在,高顺励想就不劳烦村里人啦,金花难过地一路送着,想把心里话一并道出。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金花独立坡上挥手致意,哀婉地唱着吐谷浑的民歌《阿干之歌》,“阿干西,阿心悲,阿干欲归马不归。为阿谓马何太苦?阿阿干为阿干西。阿干身寒苦,辞阿大棘住白兰。阿见落日不见阿干,嗟、嗟、人生能有几阿干?”

      回到昭武堡已是傍晚时分了,水边的唐军大营不知开拔到哪里去啦。土堡的大门支离破碎地洞开着,在墙角撇着一只踩憋了的大水壶,几个庄丁把守着门洞,他们或是脸上,或是身上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
      “是高将军吗?”一个吊眼梢子的年轻人靠近了问,看他的架势还是个小头头,“堡主说你们这两天要回来,我打天亮就守在这里,可把你们盼到了。”
      年轻人引着他们三个往里走,进了内宅迎面来了个身材高大强壮,头上戴尖顶虚帽,肩上披着深红色长布袍子的长者,他热情地招呼道:“一定是高官爷喽,两位将军都等着您呢,真是望眼欲穿啊,这儿这儿,快跟我来!”他不容疑迟地挽住对方的手直奔花园。
      园子当中的水池边上筑有精致的石亭,亭子里围以轻柔的薄纱和剔透的珠帘,清风漫舞,若有若无,与池中的水光涟漪相映成趣。里面石桌上摆着玛瑙的酒具,提鼻一闻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玫瑰花香。
      “二师兄,快来这边。”扶着桌子站起来的是庄义方。
      那半躺在胡床上的高骈不断地摇着手,高兴地点着头说:“顺励回来了!我这下半身还不灵光,不能起身迎你。”
      高顺励急忙上前一手拉住一位,关心地询问他们的病情。
      “已经大好啦!皇甫神医将你们采来的雪莲泡入我这玫瑰酒里,每日让他们内饮外洗,功效显著。庄将军能自己扶着慢慢走路了,高将军由人护着也能站一会儿了,其他将士有一大半恢复自如啦。”堡主欣慰地讲述着,“前儿个夜里,若没有两位将军的神武,是压不住匪徒那嚣张气焰的。两位就往内宅墙头一站,高将军左右开弓箭箭穿喉,威镇敌胆。”
      “石堡主,这有什么!内力一丁点都使不出来,全凭着外力硬功,想当年我可是一箭双雕啊。”高骈大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遗憾。
      堡主请几位客人坐下,示意旁边服侍的女子把酒满上,这女子看打扮是党项族人,皮肤白净,面容撩人,“这是在夏州掳来的婢女,我特意把她从营中招来,这回中毒多亏她细心服侍。我呀,就是识人善用,石堡主,这点你就欠火候,怎么身边藏着内奸都不察觉?”
      堡主提起这事面带惭愧,“是啊,是啊,谁想那整日浇水剪草的老米头是回鹘宰相逸隐啜呀,他也算个人物,能屈能伸,跑到我这儿当花匠,试图里应外合把昭武堡叼了去。”
      正说着,远处墙上白影一闪,“有人!”高顺励警觉地欲起身招架。
      “不是外人。”师弟义方拉住他的手。
      堡主看了一眼已经静悄悄的墙头,“是我二弟,又去山上赏月去啦,唉,他的这个病看来是治不好了。”
      从来也没佩服过谁的高骈也望着墙头,“石堡主,你这弟弟也很是不简单,白日里的懦夫,长夜里的豪杰,日头下、月影里判若两人。前晚他一把弯刀抵住众强贼,弄了半天还是那强盗头子的救命恩人。那头目叫什么来着?”
      堡主一时忘记了,义方不假思索地答道:“听那姑娘大吼大叫地说,是回鹘葛捻可汗的儿子公子毒斯。”
      “对,都是些只有匹夫之勇的粗汉。”高骈无所顾忌地放声大笑,他举杯邀着众人共饮。
      堡主灿烂地笑着对高顺励夸道:“高军爷啊,你们这位高将军可是文武兼备,旷世奇才呀,武功就不必说了,刚刚还作诗一首,那叫一个好!我记得是,草色青青柳色浓,玉壶倾酒满金钟。笙歌嘹亮随风去,知尽关山第几重。”
      “石堡主真是好记性啊。”高骈洋洋得意地望着亭子外的满园蔷薇,“心儿,我有些累了,扶我回屋吧。”党项丫头小心翼翼地搀起他,大家恭送着将军离去。
      入夜了,高顺励在厢房里实在是躁动得很,可能是那玫瑰酒闹的,脑袋里时时浮现着金花姑娘那矫健的身影,他踱出房间来到园中,抬头看那上房还亮着灯光,便想找师弟唠唠家常。可走到门外却听里面是高骈的声音,“心肝儿,让我躺下。”
      接着是那党项丫头在呢喃娇嗔着说:“嗯嘛,你们男人都是一个味,老是想躺着!”
      不是这屋!顺励知趣地退身到石亭旁,亭子里有响动,他聚目细看是那两个小的在窃窃私语。他本想转身回屋去,却听小姑娘说:“小哥哥,你说二师伯心里能放下金花姐姐吗?我看他们挺般配的。”
      师侄没立即回复她,扑哧笑道:“看你,是我师伯,不是你师伯。”
      那姑娘倒也大方,头儿仰起,望着明月轻声说:“是一样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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