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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第九章 月夜风高多歧路,看似无情却有缘。 ...

  •   土堡西面的大石山可没有营帐里热闹,山上是寸草不生、怪石嶙峋,稀稀疏疏有几棵树,还算长得茂盛。夜深人静之际四野静得出奇,连风儿扫过石棱子的嘘嘘声也能听见,就是这细微的响声也能惊起胆怯的野鸽子,它们扑打着翅膀逃到山那面去了。
      这石头堆磊起的大山像个青筋曝露的巨人,可能是口渴了,蹲在黄河之畔低头无休无止地饮着水。在月光的照应下他背对着路人,人们提心吊胆地与它擦肩而过,生怕它猛得转过身来,那面目会更加凶恶狰狞。
      在黑漆漆的山路上走来一个少年,他肩上搭个包袱,腰间别着葫芦,东张西望好似迷失了方向,旅途的饥渴劳累使得原本矫捷轻快的步伐变得沉重起来。
      孤零零的一个人在秃山荒漠间行进,不时远处传来野狼的长嚎,愈加让人打心底里生出悲凉之情。两点萤火由远而近飘忽不定,初时是飞虫丁点,等离着三丈多远了似鹅蛋大小,放射出瘆人的绿光。
      “是狼!”从小生长在深山里的少年心头一紧,横握住手中的竹竿子。
      那同样凝视着对方的黑狼,皮毛在月光下泛着油亮,三角眼里闪烁出咄咄的凶光,它霸气地蹲在道路中央纹丝不动,恶狠狠地盯着少年,蓬松粗壮的尾巴直直立着像一根棒子。
      突然那畜生腾身跃起,张牙舞爪地猛扑向猎物,血盆大口中龇出的獠牙像是要一口将少年的脖颈咬断。如果是别人当即就会被吓成一滩泥,不用多大工夫便只剩下根根白骨,可这小家伙不声不响,镇静自若,似山上风吹不动、雨浇不烂的坚硬磐石。待那黑狼的利爪马上就要抓向面门时,他倚竿侧抖旁缠,顺势借力向外斜甩,将袭来的野兽掠在一旁。
      黑狼险些被闪倒,稳住四肢又凶狠扑来,少年身行疾起,斜侧里以迅猛之势横扫它的四足,腾空的畜生已无处躲闪,惨叫一声飞了出去。
      这下它可知道对手的厉害,围着少年来回地徘徊喘着粗气,瞬间两只竖立的耳朵机警地抖动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便兴奋地支起前身仰头长嚎。嚎叫刚止,从山谷深处穿蹦跳跃出十多对大大小小的绿光,不用问!那是被唤来的狼群。
      少年面对险境毫不退却,他蹲下身子眼睛平视,以竹竿击打地面,运力动气声色恢弘,使群兽心惊胆战止步不前。
      僵持被狼王的咆哮打破了,谁说野兽没有智力,本意是全面出击让人防不胜防,可人家安之若素,师娘教会的打狗八法口诀,绊、劈、缠、戳、挑、引、封、转,施展起来得心应手。或是以雷霆之势向狼头击去;或是灵巧跳跃抡竿横扫畜生的臀部;或是竹竿倏地伸出搭于前爪,轻轻向下按落,以四两拨千斤之法使其踉跄摔倒;或出其不意,反道行之,竿子伸出将野狼前身挑甩上来,借势向后翻转。竿子抡起来遮前挡后虎虎生威,打得狼群东倒西歪,没了先前不可一世的霸气。
      “黑头!好好滴,别伤了过路人。”从山坡上一棵茂密的大杨树上传来娇滴滴的燕语莺声。
      这杨树长得又高又细,枝繁叶茂,若不是女子说话道破天机,外人还真瞧不见树叉间停着一付肩舆。
      话音虽是娇娇的,可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听得极为清晰;语气虽是弱弱的,却出乎意料,狼王抬头呆呆地看着树上,然后高挑的尾巴慢慢地落下了,乖乖地夹在腚后面。它缓步走到树下,伸直前腿侧身卧下,赫然成了一只守门犬。
      “黑头,师兄去取马心了,等一下下你就有吃的啦。”狼王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呜呜地低声哼唧着,“你主人呢?”
      提到主人,野兽立起前腿机灵地站了起来,伸长脖子四下张望,看了一阵也没看到什么,它又伸直前腿重又侧身卧下,呜呜地低声哼唧了两声。
      “哎呦,你有水吗?我心里好难受啊。”不知怎的那女子突然痛苦地□□着。更让人猝不及防的是她从椅子里坠落下来,要不是少年伸手敏捷地跃起接住,那后果是很难想象的。
      当把女子放在地上,借着如洗的月光观瞧,她的年纪并不大,八九岁的样子。少年心里怦然一动,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在哪里呢?思来想去像是在梦中。这姑娘浅色衣裙,长及脚踝,云带束腰,不盈一握,红头绫子扎起俏皮的丱发,两边髻中溜出的一小绺头发自然垂下,她手里紧紧握着一支长笛子。
      这姑娘耐端详,越看越好看,淡扫娥眉眼含春,眉头微躇使人怜,皮肤细润似温玉,柔光凝脂触若腻,樱桃小嘴气如兰,不点而赤艳欲滴。只是现如今她大口喘着气,额头冒出汗珠,紧闭双眼低哼道:“水,我心里好难受啊。”
      少年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摘下腰间早已空空如也的葫芦,起身向前方急奔。
      山谷里静得出奇,少年迎着月亮向谷底走去,只能凭着运气探寻水源,还真是老天开眼,在一堵大石壁下发现一汪泉水,水面反射出一片亮亮的光。他弯腰欣喜地沁入葫芦,这水暖暖的不凉,上面升腾着一层雾气,“咕嘟咕嘟”从泉眼处间歇地冒着气泡。
      少年端起葫芦正要喝上一口,润一润快要冒烟的喉咙,“嘎哈?别喝!你个扬了二正的,什么水都能喝呀?”
      这一声断喝吓得少年一哆嗦,觅着声音望过去,紧贴着石壁站立一人。那人外束斜襟右衽袍,袍长及膝,他慢慢地走过来,看其衣着、长相,猜测是个回鹘人。
      “大叔,这水不能喝吗?”
      “能喝。”对方三十几岁的模样,板着脸冷冰冰地回答。少年心里疑惑地想这水能喝为什么阻止我,他又举起葫芦放到嘴边。
      “你倒是傻个实诚,别人说能喝你就喝?这水又咸又苦涩,还有毒,喝了就完蛋,小嘎豆子。”那人还是面无表情地说道。
      “有毒?毒泉水?”听说是毒泉,小伙子赶紧放下葫芦,望了望笼罩着雾气的水面。
      “唉,我也喝过这泉水,若不是被人搭救,今天不会站在这里和你说话啦。”这时方见到汉子的脸上掠过一丝感激之情。
      少年着急起来,“这可怎么办啊?那小姑娘还等着水救命呢。”
      “救命?谁等水救命?”待听完小伙子的叙述后,汉子一改无动于衷的作风,抓过葫芦径直走到石壁下,对准一处隐蔽在野草中的芦杆,那是从岩石裂缝中引出的山水。
      他先是用水涮了涮葫芦,再去接水,不多时水便盛满了,“小嘎豆子,快拿去给丫蛋儿喝,八成是心病又犯了。唉,这大晚上的,她怎么独自一个人,她的那两个师兄撩哪儿去了?都是这套号儿的,真不让人省心。”
      葫芦送出去一半,还没送到小伙子的手里,汉子的手又迅速地缩了回来。“还是我跟你走一趟吧,能从树上掉下来,横是犯病不轻,我也放心不下呀。丫蛋儿,葛哪儿?沙楞的,咱们别在这儿大眼儿瞪小眼儿啦。”
      由少年带路,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向大杨树处赶去,不知怎地小伙子总感到不对,那汉子嘴里嘟嘟囔囔一直没闲着,起初还以为是在交谈,但不是!又像自言自语,却听起来不像。
      “你说数就数啊,不数就拿鞭子抽我,好我数,一匹马、二匹马、三匹马、四匹马、五匹马、六匹马、七匹马、八匹马、九匹马、十匹马、十一匹马,行了,会数吧?我骑一匹,牵一匹,那是辅马呀,来回换着骑,互相能歇歇,跑得快。你问是谁教我的,我打小就会,在草原上长大无师自通。”说着还用手做出抖动缰绳的样子,“粮食不够用了,你说再坚持半个月?扯犊子,远点扇着。大家的心里都长草啦,官军一走我们就干,整个浪儿占了他的堡子,那里的粮食老鼻子了,我们可劲造,得有个立足之地呀。没跑儿啦,谁说的?那大堡主是个茬子,有五把超儿不好对付;而二堡主却是个秧子,一杵子能打娄。你即葛首先得把守大门的给摁住,我带人半夜里攻进去就完活。”就这样东一句西一嘴地嘟囔着来到树下。
      黑狼一看见汉子亲热地窜上来,用前腿向他身上扑着,“黑头!丫蛋儿咋样了?”汉子俯身关切地摸着小姑娘的额头。
      “毒大哥,您来了,我一下下就好。”
      “嗯哪,丫蛋儿,好一些啦?不怕,大哥在这嘎达呢。”汉子慈爱地看着她,“小嘎豆子,别杵在那嘎达,给她喂些水。”
      汉子小心翼翼地扶起姑娘的上身,小伙子急忙蹲下把葫芦凑近她嘴边,几口清凉的山水喝下去,小姑娘的脸上恢复了血色。“毒大哥,你怎么会在这儿?”姑娘有了气力仰头问道。
      汉子庆幸地指着少年,“我要去赴个约会,半道在山崖下看那党项人的图腾,正看见这小嘎豆子要喝那毒水,我把他吼住了,一问才知道丫蛋儿你在这嘎达。”
      姑娘听说如此危险,感激地瞧着小伙子,见他生得眉分八彩、面若银盆、鼻如悬胆、口似单珠,好俊朗啊!此时女孩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也凭添了几分诱人的风情。
      “哦,小哥哥,你要接无忧泉的水呀,多玄啊,若不是遇上好心的毒大哥,你就为了我丢了性命。这大石山里的毒泉水很多的,不知情的过路人没少误喝,等一下我指给你。”她柔声细语地告诫道。
      “嗯哪!我就是一个。”汉子深有体会地证实着。
      姑娘扭头看着坡上,喜悦地说道:“我师兄他们回来了。”另两个人前后左右地望个遍,什么也没有看见、听到,只有夜风划过杨树叶子的沙沙声。
      “师妹,你这是崽儿了?怪瞎火人的。”抽冷子背后有人说话,吓了少年一大跳。
      转身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人,左手边的是个小个子,皮袍皮帽,帽子下面长长地拖拉着一根不知是老虎还是豹子的尾巴,还夸张地披个大褡裢,看穿着打扮是个靺鞨人;右边的人长着光秃秃的大脑壳,敞着衣衫,露着胸膛,腰间扎铜制的蹀躞带光芒燿眼,肩上搭着条长长的粗布面巾,两只牛眼眯缝成一线,他手里抱着干柴。
      “努姆地啦?师妹,介斯怎么回事?”光头见姑娘成欲哭状,又去问那扶着姑娘的汉子,“毒公子,尼了介斯干嘛呢?”
      汉子略带生气地回答他:“咋地啦!丫蛋儿又犯病啦,打树上掉下来,没这个小嘎豆子可就坏菜了。你们俩撩哪儿嘎达去啦?”
      小个子无辜地说:“我们学莫心去啦。”他随即从大褡裢里掏出个浸血的荷叶包,打开捧在手里是颗血淋淋的心脏。
      小姑娘厌恶地紧起鼻子,避开头去,“快拿开,是人的,还是马的?若是人的我可不吃呀。”
      “当然是马的啦!人的上哪儿学莫去?”小个子师兄把心提起来,“师妹,快喝新鲜的心窍血,刚从马身上掏出来的,珊蛮巫师不是说了吗?心血能够治好你的心病。”
      望着师兄手里千辛万苦找来的神药,姑娘愁云满面地央求道:“就一下,好吗,师兄?”她紧闭秀眼仰头张口等着,待小个子轻轻一握马心,血流如注落入师妹的嘴里。
      “好腥呀!再不喝了。”小姑娘猛摇着头,勉强将粘粘的液体咽下去。
      师兄关心地问她:“师妹,脑心啦?快喝口水,唧个儿吗色吗色。”
      光头师兄忙递过来水囊,心疼地告诉道:“师妹,自个胡路胡路,喝口水压压。”姑娘大口喝了几口方才恢复。
      小个子顺手把马心抛给黑狼,“黑头!看你那哈拉子,去吃吧。”
      狼王用嘴接住,并没有独自享用,而是叼着它跑向年纪最小的幼崽。小个子又从他的大褡裢里掏出个浸血的荷叶包,打开捧在手里又是颗血淋淋的心脏。小姑娘更加厌恶地紧起鼻子,狠命地低着头说着不要。
      “师妹,最后一个,紧遛儿地再喝一口。听说!喝完,师兄给你捉蝴贴儿。”
      见师妹仍然使劲地低着头,俏皮的薄嘴唇不留一丝缝隙,光头师兄也劝说着,“师妹,尼了不吃药,介病能好吗?别管珊蛮巫师这方子成不成,咱先试一把。我们哥俩打营州出来时可跟师父打了保票,走遍天涯海角,一定把尼了介病治好喽,你不吃药能好吗?你也知道师父那脾气,好么!介不崴泥了么。师妹,你也不心疼师兄吗?”
      小姑娘哭丧着脸哀求道:“那好吧,可说好了,就这最后一下啊。”她又紧闭秀眼仰头张口等着,由小个子把心提起来微微一握,血流如注再次落入师妹的嘴里。
      “忒听说!”小个子一扬手又把马心甩给了狼王。
      “倍儿棒!”光头也咧着嘴露出胜利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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