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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第八章 难逢边关多奇事,扰得将帅夜不眠。 ...

  •   和尚滔滔不绝地加以讲解,“善哉,施主们啊,吐蕃内乱啦!赞普朗达玛灭佛,被僧人贝吉多杰给杀了,大王妃私下拥立自己的侄子云丹为赞普,小王妃生的儿子俄松在山南与其分庭抗争,致使军阀割据,吐蕃分裂。时任洛门川讨击使的吐蕃陇西大将论恐热,鸱视狼顾早有叛逆之心,他借机西征讨伐篡位的云丹,大败宰相尚思罗的八万大军,成为吐蕃军阀中实力最强的一支。还自称宰相东征西讨,拥大军二十万攻击不服自己的鄯州节度使尚婢婢,却被尚婢婢的四万军队击败,几乎全军覆没。论恐热哪肯善罢甘休?两股势力呈犬牙交错之式,两年前为人磊落的尚婢婢因轻敌,败于论恐热,带着三千部众逃往甘州。论恐热亲率轻骑五千追到瓜州,听说敌方属将拓跋怀光坚守鄯州,转而大肆抢掠河湟鄯、廓等八州,屠杀壮丁,对老人妇女割鼻断足,用槊尖挑着婴儿为戏,禽兽不如。捣毁村镇,焚烧房屋,方圆五千里,赤地殆尽。”
      众官人忿忿地频频点头,“这些我们已有耳闻。”
      出家人严肃地继续讲道:“还有施主们不知道的呢,论恐热残虐无道,众叛亲离,部将多被拓跋怀光诱降。论恐热势单力孤偏居一偶,我沙州百姓在张议潮张二哥的带领下驱逐吐蕃暴吏,尽取沙、瓜二州,修治兵甲,自摄州事,并派出十路信使往长安报捷。无奈凉州仍在吐蕃手里,商路不通,需绕道而行,只能穿越茫茫大漠,我这一路到了天德军北城,同行的伙伴在路上全都殉难啦。从出发到现在已经两年了,见各位施主们还未得到消息,看来那九路的弟兄怕是都遭遇不测啦。”说完和尚伤心地合掌默念。
      这消息太让人兴奋啦!就连白相爷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嘴角抽搐着说:“原来如此,那真是天大的喜讯啊!师兄你看,这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计划没有变化快,原打算一步步来,可未曾想到中间开花,全盘皆活,实现收复河西、河湟之地的夙愿指日可待啦。这大捷的消息来的实在是太突然,圣上若是知道了该有多高兴啊。你看老夫的记性,小师父,法号如何称呼啊?”
      “阿弥陀佛,相公,小僧悟真,是沙州释门义学都法师。”
      白相喜欢地凑近了关心地问:“好,好,悟真法师。你这是从天德军李丕处来吗?他怎么没派些兵士保护你啊?这个李丕不懂得轻重利害,做事欠考虑。”
      “防御使李丕派了一队官军护送,可在路上被党项叛军冲散了。要不是遇到商队,小僧还真不知道往哪儿走呢。”和尚平静地加以解释。
      李业想起合围的事,“法师,你是亲眼得见叛匪被官军合围了吗?”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诓语。我们走到夏州三交谷,护送的校尉是这么称呼的,不想遇上了叛匪。兵士们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和小僧一起被俘虏了。我们刚被带入敌营,就被官军四面围得似铁桶一般,有个酋长说俘虏是累赘,要给汉人以颜色,带着兵士肆意砍杀。党项有个头领是穿白袍子的,慈悲心善,看我是佛门弟子,才从屠刀下将贫僧救出来。那发狂的酋长咆哮说南山部从来是以德报德,以怨报怨,他的儿子是被唐军掠去害死的,他要以牙还牙,其他的俘虏都被他杀害了。白袍小将好生勇猛,率领部下左突右冲杀出一条血路,到了安静之处放我逃命,说他平夏部族都是虔诚向佛之人,让我多加小心逃命去吧。”
      听合围是确有其事,大家又是一阵的欣喜庆贺。白敏中马上决定,令快马十万火急奔赴长安奏明皇上,今晚众人暂且在堡里住下,明日一早派卫队护送法师入京。
      石堡主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忙碌着,将各处安顿妥当。一天的烦劳确实让白敏中困乏了,他进得上房端起新沏的茶水,准备喝上一口就去歇息。
      可茶水刚触唇边,就听蒋伸在门外呼喊道:”恩师,睡了吗,恩师?我有事要禀告。”
      敏中很不情愿地放下瓷盏,抱怨了一句,推开房门,撩起帘子走出屋子。“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呀?”相爷是一脸的疲惫倦容。
      “恩师,是太晚了,您都操劳一天啦,本不该打扰您。可营里派人来报信,说是朔方节度使朱叔明到了。”
      敏中不以为然地嘟囔道:“朱叔明怎么来啦?一定是上报军情吧,夜深了,让他先在大营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回营再谈。”
      他正欲转身进屋,蒋伸作揖道:“恩师,还是见一见吧。和他一起来的非是一般人,份量可不轻啊。”
      “谁呀?还必须老夫这同平章事接见,最低也得是个宰相吧。”
      “是,恩师,同来的是吐蕃大相论恐热。”

      事关重大,白敏中带着蒋伸,叫上孙景商急急地奔回大营。大营里的松油子火把突突突地冒着黑烟,发出嗞嗞的响声,把军营照得通亮。
      “相爷回来了,相爷,下官这厢有礼了。”守在寨门前的朔方节度使快步迎上来。
      “叔明啊,不必拘礼,听说你带来了贵客,真的是吐蕃大相论恐热吗?他的来意是什么呀?”白相一边往大帐里走一边询问道。
      “确实是吐蕃大相论恐热,他是来投靠大唐的。”朱叔明在身后紧跟着。
      白敏中像是猛得被钉在原地,震惊之后向两位助手孙景商、蒋伸笑道:“这一天之内是捷报频传、喜事连连呀。人老了,这心脏都有些承受不起啦。”
      “这都是白兄的威名和福气呀,在京时美誉传于天下,只要一出征则四海蛮夷肖小胆战心惊,趋之若鹜,争相归附。”
      “孙老弟不能这么说,我们做臣子的有何德何能?这都是皇上恩泽海内,鸿福齐天。”
      蒋伸不服气地说:“恩师,您就是胸怀若谷,谦虚谨慎,这赫赫战功好让郑颢等人汗颜无地,自愧不如。”
      相爷冲他摆着手道:“蒋伸啊,做人莫要小肚鸡肠,眼界要宽广些。那郑颢只是意气用事,为婚事耿耿于怀,可他的人并不坏,品行端正,处事公允。就拿周墀被贬的事儿说吧,几年前吐蕃势弱,三州七关自归,圣上召宰相商议河湟之事,周墀不识时务,直言不讳,回答的不合上意,惹恼了圣上,欲罢为剑南东川节度使。多亏驸马上谏,言世人都说周墀因直言为宰相,今又因直言被免官,天下难服。周墀外放,以后朝中还有谁敢直言进谏呢?圣上悔悟,追回改拜检校尚书右仆射,加食邑五百户。这些你们是知道的,看人不要光看表面,还要看实质,不像有的人心怀叵测,排挤同僚,结党营私,一心只想着大权独揽,一手遮天。话说回来,老夫看上的人还能有瑕疵吗?”
      几个人走入帐中,左边条案后坐着个身材魁伟、四肢粗壮的吐蕃汉子,他正旁若无人地大吃大喝,“你们这羊肉炖得太老,得用石锅慢火,那才熟烂可口。”
      旁边侍候的校尉托着银壶为他斟满酒,他端起瓷碗吮了一口,“这酒是什么味呀?越喝越没滋味,比不得我们吐蕃雪山圣水酿出的青稞酒甘醇。”
      “论恐热大相,这是我们司空、平章事兼邠宁节度、招抚制置使,白敏中相爷。”朔方节度使抢先一步招呼道。
      那吐蕃人大大咧咧地从案后起身,傲慢地向前欠了欠身子,“我当是谁?乃是闻名遐迩的白敏中白相爷啦,本相早听说大唐派出了干将重臣西来平叛,那是大才小用,杀鸡焉用宰牛刀嘛!”看他外表是个粗人,可这几句说得还算入耳。
      敏中细加端详,这自称宰相的吐蕃降将皮肤粗糙,中等身材,高鼻骨,大鼻孔,刀切般的脸庞呈酱红色,薄薄的嘴唇,三角眼,目光中暗藏狡黠。
      “论恐热将军言重了,快请坐,来我这里就如同到家一般,那谁谁谁给将军满上酒。”相爷坐到帅椅上,友好地目视着客人,两个助手在右侧条案后坐下。
      吐蕃人并未归座,而是双手捧起斟满酒水的瓷碗,躬身将碗举过头顶,敬献给白敏中。他扬起洪亮的嗓门放声唱道:“要么就请喝酒,要么就请唱歌。饮酒唱歌之间,任你挑选一个,请听吧,文成公主,请喝吧,伦波噶瓦。”
      白相爷微笑着起身双手接过,等客人的酒歌唱完,用右手的无名指轻轻地蘸上碗中的酒,向空中连弹三下,随后先饮一口,吐蕃人拿过银壶续满酒碗,待第三次饮一口斟满后,相爷将酒一饮而尽。
      “论将军,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了,不分彼此,请坐。”
      “一家人,一家人,相爷真是豪爽啊!”主客谦让着坐下。
      “将军这是弃暗投明归我大唐,我们非常欢迎啊。吐蕃以四邻为敌,民众困于兵役,又加上灾荒不断,所谓差征无时,凶荒累年。今日的衰败是早已注定的,不知将军日后有何要求和打算呀?”白相爷和蔼地看着对方。
      “相爷啦,当今吐蕃四分五裂,国不像国,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王妃拥立她哥哥尚延力三岁的儿子为赞普,由王妃摄政,大相结都那反对立异姓子,被王后一党杀死。大臣们不服,立次妃所生的遗腹子俄松在山南与之势不两立。我虽为一方小吏,洛门川讨击使,兵微将寡,但我有一统国家,重振吐蕃之志。”
      吐蕃人热血沸腾般情绪激昂起来,他的脸色更红了,“叛贼不立达磨赞普的宗族后代,反而拥立外姓兄弟的儿子,杀戮朝廷的忠直大臣来压制群臣,而且至今没有得到大唐皇帝的正式册命,凭什么号称为赞普呢?我告诉手下,我要和弟兄们一起共举义兵,诛讨奸妃和当权的宰相,扶正国家的名分。天道历来帮助正义的一方,所以,我们兴举义兵,一定会大功告成。我又劝说周边的三个部落,获得一万骑兵,总共人马足有两万。当即毅然出击渭州,战败大相尚思罗,这蠢材不禁打,丢盔弃甲逃往松州。”
      吐蕃降将喝了口酒,用袖子擦净胡子上的残液,眼睛里放射出异彩,像是又回到那骄人的过去,薄薄的嘴唇诉说不完他的英雄功绩,滔滔不绝地讲下去,“我追击至松州,伪相尚思罗征发苏毗、吐谷浑、羊同等族的部落兵共八万人,屯于洮河对岸,焚烧桥梁,以为这样就可以抗拒我了。哼,他小瞧人!我隔河对苏毗等部落喊话,叛臣败乱国家,上天派我率兵前来诛讨,你们为什么帮助叛贼?现在,我已经身为宰相,国内的兵马都必须听从我的调遣,你们如果不听,我就消灭你们的部落!苏毗等部落顿时对尚思罗产生疑心,不再帮助他作战。我乘机率领骁骑渡河,各部落一见立即投降,擒住尚思罗,我一刀把他杀啦。”
      “论将军真英雄啊!朱节度使,你说是吧?”白敏中赞叹道。
      陪坐的朱叔明显然是走神了,不知所以然地笑了笑。吐蕃人倒是没有注意这些,还在全神贯注地给白敏中讲着,“打跑奸佞,我是首当其冲的功劳,伪相被我杀了,朝中不能一日无相啊,谁来当?自然是我啦,我便自封为大相。”
      朱节度使这回是认真听了,首肯心折地点头说:“您乃中兴之臣,堪比我朝郭老令公,大相之位非你莫属啊。”
      “大相也不是好当的!宗室和贵族内斗由来已久,各部落、藩镇明刀明枪争夺地盘是愈演愈烈,其中鄯州那个书呆子节度使尚婢婢最是猖狂,跟我对着干,老子出兵二十万击之。多年来两军混战,互有胜败。前年我才将其彻底打败,这呆子带着残兵退到甘北放牧去了。”
      蒋伸故意质疑道:“那么请问,将军您内铲奸佞,外扫强贼,威镇吐蕃,意欲中兴。此次却投奔我大唐有何深意吗?”
      论恐热尴尬地干笑了两声,“这位小哥说得好,一看就是有见识的人,前途无可限量啦。我是这么想的,甥舅和盟碑仍然屹立在逻些大昭寺门前,和同为一家,甥舅名分早就定下了,谁继赞普之位需得大唐的认可,无大唐册命,何名赞普?凡事不能坏了规矩。”
      “说得好,将军是个明理之人啊!叔明啊,你说是吧?”白相爷由衷地佩服道。
      陪坐的朱叔明显然又走了神,不疼不痒地笑了笑。吐蕃人仍是没有在乎这些,还在直抒胸臆地给白敏中讲着,“赞普之位空虚,两个小孩子不谙世事,诺大的吐蕃如同倒塌的沙塔,一下子分裂成几百个部落,各自为政,相互征伐,军阀割据,奴隶造反,眼看吐蕃是无可救药啦。更有那书呆子的部下,叫做拓跋怀光,这贼子派人游说引诱我部众,使我属下叛逃的叛逃,倒戈的倒戈,离心离德,损失殆尽。真是形势所逼,我今入朝投唐,想借兵五十万来诛讨不服者,然后以渭州为国都,请唐册封我为赞普,永为甥舅之好,名正言顺,看谁敢不从?”众人均露出惊愕之色,对吐蕃人荒诞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议。
      “叔明啊,你怎么魂不守舍,心思跑到哪里去啦?”白相找个借口转移话题。
      正眼睛发直,盯着案角的节度使被问得身子一颤,“相爷,恕下官失礼了,我是在想皇上把我调回京去意欲何为呢?”
      “噢,京里来圣旨啦,把你调进京了?哪派谁来当这朔方节度使呀?”几个人的目光随着白敏中的问话一同望过去。
      朱叔明困惑地回答:“我也不清楚呀!圣旨上说,让我送论恐热将军进京,朔方事务将另有人来接管。”
      “哦,你就为这个魂不守舍的呀,不必担心,平平安安地把客人护送好,你回到京里定会被重用的。”白相爷这才明白节度使神色恍惚的根由。
      孙司马在旁边宽慰道:“朱节使,多虑啦。皇上是英明之主,对你们这些辛苦戍边,勤恳报国的封疆大吏,向来是关爱有加,提拔重用的。你于前年夏天一举收复安乐州乃盖世奇功,朝廷是犹记在心的。”
      蒋伸也称赞说:“应该,应该,朱节度使是当代之英豪,文武全才,可与前朝游戏突厥,一箭双雕的长孙晟媲美,理应得到重用。”
      “下官岂敢与足智多谋、安定突厥的长孙太师相比呀!人家是太宗皇帝的岳父,折煞小人啦。边关的将军们各个是要文能文,要武能武,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别说是将军,就是部属也是人才济济。我手下原有个司马,要论诗文作赋那是出类拔萃,他曾云‘恨乏平戎策,惭登拜将坛。手持金钺冷,身挂铁衣寒。主圣扶持易,恩深报效难。三边犹未静,何敢便休官’。”
      “好诗呀!”白相带头称赞道。
      “诗写得好,武艺更出众,他也似长孙晟那样一箭双雕,长孙太师是把两只因挣食绞在一起的双雕射中,而他是将并行的双雕一箭贯穿,其更加不易。”
      “太神奇了,你手下有此等英雄!他是哪个?快唤来相见。”孙景商大呼神奇,兴奋地问道。
      节度使颇为骄傲地回禀,“人家早被调入京里啦,这人你们认识,就是阵前统兵的高骈!”众人都说原来是这小子,为大唐有此等人才兴奋不已,相互把酒相庆。
      敏中瞅着朱叔明大笑,“叔明啊,你是孤陋寡闻啦,一箭双雕还用箭吗?我手下的小义方空手就能把它们射下来。”
      节度使讨好地恭维道:“还是相爷了得!俗话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嘛。”
      吐蕃人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遗憾啊,空手射雕我头回听说,高将军我也没见过,可大唐的将军们的厉害我倒是领教过,几年前就吃过人家的亏,差点弄个全军覆没。”
      相爷笑着接过话说,“论将军说得是盐州之战吧?你当年乘武宗驾崩,我朝忙于治丧,便诱党项及回纥余部大势侵扰河西。圣上命河东节度使王宰率代北诸军予以讨击,王宰以沙陀酋长朱邪赤心为前锋大败吐蕃。是这么回事吧?”
      “正是,现在想起还心有余悸呢。那前锋大将朱邪赤心弓马娴熟,勇气过人,犹如天神。”吐蕃人提起往事还啧啧称奇。
      “王宰你是见不得啦,他如今任太子少保分司东都,远在千里。可那个急先锋朱邪赤心倒是能见上一面,他就在这儿附近的土堡里。”
      白相见客人显出期盼之意,向帐外吩咐道,“来人!那谁谁谁,去昭武堡把朱邪赤心将军请来,说老夫这儿有个老相识要见他。等等,再把河东节度使李业、贺拔惎、渤海国贺正使一同请来。”亲兵领命去了。
      白相爷又张罗着上酒加菜好生款待贵客,“咴儿咴儿 ”帐外传来长长的马嘶声,吐蕃人眉头皱成个疙瘩,忐忑不安地念叨着,“半夜马嘶,不吉利,怕是要出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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