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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第三章 风卷大漠孤烟直,云开长河落日圆。 ...

  •   先把程将军放在营帐里,让他独自呆一会儿,再说离这儿不远的湖边,不知什么时候像是从沙堆里爬出来了一队人马,偃旗息鼓,狼狈不堪,拖着疲倦的身体,蓬头垢面地蹒跚向前。
      突然他们看见那一波懒洋洋晶莹透澈的湖水,好似坠下山崖的绝望者,看到了一株孤零零的探头松;又如饥肠辘辘的迷途客,拾见一块干巴巴的羊羹馍。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奔向一个方向,那就是湖!
      当清澈之水洗净盔甲外的沙土,当甘甜之露浇灭心田内的浮躁,当有气无力的士兵重新展开无精打采的旗帜,土堡里的人们兴奋地驿动起来,“官军!白大帅的队伍。”
      不错,队伍中的门旗上赫然写着招抚制置使白敏中的名号,最扎眼的是驾辕的四匹高头大马,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渤海国进贡的良马,长颈、短足、长脸、竖耳,这马不但有汗血马的长处,还有回纥马的粗壮。
      马后面牵引着一辆绛红色大轩车,车轴两端露在毂外,末端套有黄铜軎头金光闪闪;帷幔是用金银丝线镶嵌成的美丽纹饰,做工精细异常华美,珠宝瓔珞、宝铃流苏交相连缀璀璨妖娆,随着大车的行进,轭上的銮铃叮咚叮咚地发出悦耳的响声。本应极其奢华气派的仪仗,可让人看了很是凄惨可怜,惋惜之处是那轩车的大蓬顶子,它不知是被哪阵狂风卷夹得无影无踪。
      御者拉紧缰绳,驾车的骏马停下步伐,他在车轮前塞入楔形轫块,把大车停稳后放好下马凳。稍后从车里走下三位官人,虽然满脸的倦容和灰土,却掩盖不去高贵的气质和踌躇满志的兴奋。
      他们相扶相搀地来到水边,蹲下身子,双手汲水,洗了几把脸,清凉的甘露唤起了几个人的兴致,其中年龄最大的长者望着西垂的落日朗声道:“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他凝神往西眺望许久,又意味深长地对身旁的两人说,“景商老弟、蒋伸呀,想当年河西节度副使崔希逸大胜吐蕃,诗佛王维奉玄宗皇帝圣旨出塞赴凉州宣慰,他出萧关,经灵州,往凉州,应该走的就是这条路,而且也是这个时节。老夫从前在关内每每读到此诗时,只醉心于塞外沙漠的壮丽奇观,是何等的境界阔大、气象雄浑。原以为诗中的孤烟指的是狼烟,这回才晓得是大漠的风暴。久闻龙卷风了得,今日得见真是立地连天、惊悚骇人,就连那土生土长的向导也被卷上天去了,估计是必死无疑啦。”两个副手像是在回忆恐怖的经历,脸上布满忧虑无望之色,频频点头称是。
      “景商老弟、蒋伸呀,此次西平党项,老夫是借用前辈裴度的法子,择廷臣为将佐,专门点了你们的将,二位可是跟我吃苦啦!”
      “哪里的话?白老哥,我们都是国家的臣子,身负皇上的重托,出生入死,肝脑涂地是份内的事。何来苦不苦呢?自武宗发兵讨伐党项以来,反反复复,连年无功,而馈饷不已,党项不平久为边患。我皇圣主,仁惠抚百姓,恩泽加海内,洞察得悉党项骚扰系由边将侵掠羊马,妄行诛杀,使庶民不胜愤怒,遂起兵搏命反抗。遂任命右谏议大夫李福为夏绥节度使,选用儒臣以代边将之贪暴者,安抚党项,此乃英明之举。我孙景商身居左谏议大夫,有幸受老哥抬爱,荐为平西行军司马,愿效犬马之劳辅助老哥建功立业,做出一番不弱当年郭令公、裴度前辈的盖世功勋。”身旁花白须发的官员侃侃而谈。
      另一位中年官人同样激动地慷慨陈词道:“恩师,孙司马说的极是!我蒋伸虽是黄麻、知制诰文官,整日只知起草诏令,手无缚鸡之力,肩无扛柴之骨,但也有一颗为国为民的赤胆忠心,今为恩师的节度副使理当尽心竭力,为老相爷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望恩师用不朽功绩再耀朝堂,让崔铉、郑颢他们看看,什么是功高盖主主不疑,权倾朝野臣不忌。”
      白敏中谦虚地摆着手,可他红润的圆脸上是顾盼自雄,无比受用之象,“你们说的过誉了。老夫有何德何能敢与郭老令公去比呀,那是我朝中兴的中流砥柱、有再造大唐之功的护国良将啊!大师李淳风、袁天罡所著的《推背图》中就曾说过令公的功绩,第六象预言到‘非都是都,非皇是皇,阴霾既去,日月复光’。还颂曰“大帜巍巍树两京,楚舆今日又东行。乾坤再造人民乐,一二年来见太平’。后来一一被其说中,极其灵验。”
      “恩师真乃深藏若虚、辞尊居卑之人啊。您受命才出帝都,征旗指处所向披靡,叛逆便抱头鼠窜望风而逃,这正是恩师的赫赫威名之功。”中年人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侃侃而谈。
      白相和蔼地看着门生,“这倒是真的,老夫武有高骈、义方在前奋勇杀敌,各路节度使通力合作;文有你们二位心思敏捷,出谋划策,才取得节节胜利。想出征之时,圣上御驾安福楼为我们送行,颁玺书慰劳,赐通天玉带,以神策军护送,允开府命士,礼遇是何其隆重,我们为臣子的不能辜负所托,势必竭尽全力确保秦陇的长治久安。至于人家在背地里说些什么,你我是管不住的,我相信当今圣上是贤明之主。老夫私下和你们说,就在离京之时我去紫宸殿专程拜见过圣上,不为别的,就是当年为万寿公主选婿那档子事,郑颢一直如鲠在喉、如刺在心,从没停止过对老夫的诽谤诋毁。你们猜我把心里的忐忑顾虑说完了,圣上怎么说?”
      “皇上如何说的?”那两个付手好奇地凑近了问。
      白敏中无比敬佩地释怀道:“圣上说这事知道很久了,你怎么才说呀?便命左右从禁中取来一个小柽木匣子,郑重地赐予我,说是里面装着郑颢诬陷谏言的书笺,让我放心出征消除顾虑。”
      “圣主啊!”
      “开明之君!”那二位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白敏中眼望东南,满怀感情地说:“是呀,皇恩浩荡啊!老夫恨不能腋生双翅,扫平西北之患,效先贤以得胜锣鼓告慰当朝。一诏皇城四海颁,丑戎无数束身还。戍楼吹笛人休战,牧野嘶风马自闲。河水九盘收数曲,天山千里锁诸关。西边北塞今无事,为报东南夷与蛮。”
      “贺拔惎!贺拔惎!”相爷向队伍后面高声呼唤着。
      话音未落,有人应声而来,来的是一老一小两个人,老的身材高挑,样貌潇洒不拘,小的也不年轻,三十岁开外模样,一身北方靺鞨人的穿戴。
      白相爷见他们靠近,心事重重地吩咐道:“老兄啊,你看那龙卷风把粮食辎重都卷走了,我们已是无米下锅,等着挨饿吧,你得快些想办法解决这燃眉之急呀。还有引路向导要抓紧寻找,没有人指路,我们在大漠里就是瞎子,转来转去只能被困死。”
      老官员不以为然地答应着,“敏中,你就放心吧,我已经派那个谁谁谁去找啦,可这黄沙漫地的上哪儿去寻啊。”
      相爷不无埋怨地说:“贺拔惎啊,你空有文才,年轻时就任性率直、狂放无羁,不求细节,这越老还越糊涂啦。睁开你那昏花老眼,望见前面的土堡了吗?堡里应该有人家百姓,向他们讨要些应应急该是可以的,再顺便找人来带路。”
      贺拔惎豁然开朗起来,“哦,那个谁谁谁去土堡里看一看。”闻声便有手下人答应着去了。
      白敏中又转向靺鞨人,由衷地夸赞道:“小乌,你这渤海国贺正使来聘,可真是及时雨呀,如果没有你们大彝震郡王送来的渤海良驹,恐怕我们是走不出那片沙地的。”
      姓乌的渤海国贺正使爽朗地笑了,“白相爷,喃败酱式儿,俺基到俺们贺正来晚了,但是事出有因啊。国内出了点岔子,杨氏逆贼欲架空大彝震大王,这帮无赖,想干横么?简直是反天了!多亏王弟大虔晃,内么儒雅的银介回也激眼了,他力挽狂澜,铲除奸佞,保俺忽汗州永世太平。故此正月贺正来晚了一个月,俺们到了长安,就遵照皇上的意思把马匹送来了,不敢耽误工夫,以确保战事需用。”
      他说着拍打着身上的沙土,“今儿个吹毁了,没见过这么大的风,白相爷,喃看看这些渤海马可真是抗造。原本这天好死了,哎迈呀!不大写工夫,大风刮得墨黑墨黑的,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血变就变跟银的命一个样。内杨氏叛逆之前是多么地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一银之下,万银之上,贪心不足蛇吞象。服法处斩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可他儿杨公子可是无辜滴,俺们打小在国学还是老对儿呢,唉!现在他亡命天涯啦。”
      乌姓贺正使紧皱双眉地感叹着,突然他睁大了眼睛惊呼道,“相爷,喃看内块儿!介小棍宁撩得风快,葛那干横么呢?”
      众人随着渤海人的指示向西面望去,确实是,眼见个党项族的少女似受惊的小兔子在戈壁上飞跑着。
      “像是从敌营中出来的,没想到那座空寨子里面还会有人。”这一幕真真出乎孙司马的意料之外。
      贺拔惎抢先命令道:“我派人把她抓来,来人!那个谁谁谁。”
      “且慢,一个小姑娘就让她去吧,她们本应是远离战场的,看被吓得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兔子。贺拔惎呀,你这点可要跟孙老弟学学,他有一颗菩萨般的心肠。”白敏中顿起怜爱之心,一面阻止好朋友去追,一面紧盯着那姑娘消失在地平线上。
      从河边站起一位官员来,他抹去脸颊上的水珠,“白相爷,出了什么情况?”问话的正是新任夏绥节度使李福。
      待他疾步走过来,孙景商把事情经过说于他听,李福先瞅了瞅空无一物的远方,又瞧了瞧近处悄无声息的营盘,“白相,若依下官之见,我们不妨到营中探探,或许还能寻得些惊喜呢。”
      空荡荡的营盘,物件、兵器散落一地,乱糟糟地让人见了便能想象到当时溃逃的党项人有多么的仓皇狼狈。“人都跑光了,怎么会有什么惊喜?”走在前面的贺拔惎两只眼睛不住地扫视着。
      跟上来的李福好像没有听他说,弯腰拾起地上的大铁扫帚,双手抱住挥动几下,吃力地做清扫状,“这吃牛羊肉的就是有蛮劲,扫地都用这铁家伙。”
      毕竟是读书人出身,只几下已是气喘吁吁了,“贺拔老兄,我们这些人里数你最有力气,还是留给你吧。”他随手将扫帚递了过去。
      贺拔惎满不在乎地接过来,撇嘴看着这铁家伙,“李福,你说得对!我想当年可是侠肝义胆,就爱打个抱不平,在洛阳时你老哥李石是知道我的。尤其是在无锡那次,几十个彪形大汉围攻我,我全没放在眼里,施展拳脚都给打进上湖,沉到水里去喂王八了。皇上最了解我,敏中知道我的能力,不是他诚心诚意执意挽留,我早就逍遥江湖,立万扬名啦。”
      原想用力颠上一颠,耍上一耍,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说那个谁谁谁,送给你了。”贺拔惎扭头把扫帚送给身后的校尉,那手下高高的个子、大脸盘、重眉毛、大眼珠子黑灿灿的,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下巴大了些,把整张脸拉长啦。
      大家往牙帐走去,大帐前面的旗杆光秃秃的,不知因何从中间折断,剩下半截孤立当央,散开的拴旗绳在风中任性地摇摆着,“人都跑光了,怎么会有什么惊喜?”贺拔惎又如斯说。
      身旁的李福又好像没有听他说,弯腰拾起地上丢弃的牙旗,端详了一阵,又去看那伏地旗杆上随风飞舞的拴旗绳,“这么大的营盘跑得倒是干净,粮食和酒水是来不及带走的,这就是我说的惊喜。”大家恍然大悟,满是佩服地夸赞李褔的心思缜密。
      白相爷高兴地大声说:“看看,看看!皇上真是英明啊,一改旧规,派文韬武略的儒将任方镇节度使,就是比那些只会打打杀杀,粗暴蛮干的武夫强啊。我说那个谁谁谁,带人去各个帐子看看,把能用的物资收集起来。”
      贺拔惎也随声附和着,“对,那个谁谁谁,你们都去!要仔细查看,不留死角。”真是军令如山倒,长脸黑大个带着一干人等瞬间消失在各个营帐中了。
      不大会儿的工夫,将士们满载而归,从帐子里查找出的粮食辎重可真不少,连抬带扛地堆成了小山,看得几位官人脸上笑开了花,嘴都合不拢了。
      “贺拔官爷,快来看啊!”偏帐里突然大喊大叫起来,还是那个长脸黑大个的声音。
      白敏中是老大的不高兴,数落着既是老朋友又是下属的贺拔惎,“那个谁谁谁怎么这般不经事?看见什么了至于这般大喊大叫吗?”
      贺拔惎也为下属的没见识感到丢人现眼,“没出息的东西!”他骂完便快步走入偏帐,阴沉着脸欲加以训斥。
      人刚进去同样是大呼小叫起来,“敏中啊,快来看啊!这就是李福说的惊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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