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皈邪》旷野徒奔

1、第一章

　　荣国府内。
　　是冬季，漫天大雪覆在这座红墙绿瓦的府邸上，这夜薄雾来得晚了些，携着寒风侵袭在每条仄缝中。今夜是荣府的喜日，荣老爷的千金小姐荣卿卿与当今状元郎喜结良缘，来者不仅高门大户、簪缨世族、更有江湖声名远扬的楚正派，人群中尽是热闹嬉笑，桌桌宴席上觥筹交错。
　　趁着喜庆，连厅堂的家仆脸上都惹上了红晕。
　　此时朱红大门左右悬挂的红色灯笼，被寒风轻轻吹起，谁也没有注意屋顶的屋顶的异样。
　　一个身着窑色布衣的小厮连滚带爬跑到了厅堂内，打破了这一片庆景。荣老爷虽双颊染红，神志却留了半分清醒，甩了甩身上的锦衣玉带，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指着小厮。
　　“你怎这样不懂规矩，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荣老爷喘出几口粗气。小厮惊恐的抬起脸，他面色泛白与厅堂中其他人形成鲜明对比，豆大汗珠从额上滑落，嘴唇毫无血色，双腿抖似筛糠。
　　“老….老爷，姑爷，姑爷他，溺毙在后井里了！”小厮此话说完，弯了腰跪下双手一伏，这荣家大小姐身着大红锦绣喜服，一听竟活生生晕了过去，容老爷也被惊得后退三步，由家仆搀扶才未摔倒。众人惊慌失措，摊手叫到如何是好，环视周围一圈人中，倒是远地赶来以楚掌门为首的楚正派这一行人十分冷静，楚掌门看似约莫不惑之年，一身正气，他抚了抚下巴处的白须，先走向前一步问这小厮。
　　“你可是何时所见？”
　　小厮抬起头，满脸泪珠，道：“回大人，戌时一刻。”荣老爷又问：“这后井又在何处？”小厮连忙起身擦干泪珠，伸手一摆，道：“大人，请随我来。”说道，楚掌门和楚孤与携带的门派弟子一起跟着小厮走了出去，这一动身，荣老爷也站起来踉跄的跟了上去。这后井挨近家仆的下房，实则为偏，因建造原因，冬寒夏暑，素日仅家仆打水净身之用 。荣家姑爷说去如厕，也与偏房方向不同，怎会溺毙在后井里。绕过西侧厢房，庭院，方走了好一会儿才到偏房。小厮手指发抖，指着树下坐落的后井，颤栗道：“大…人..就是这坐井了。”
　　楚掌门按小厮所指方向走去，这井外部看来高三尺，边缘盖上一层厚雪，没有丝毫破坏。
　　他低头一看，午时还在宴席中举杯谈笑风生的荣家姑爷，如今在井里一头乱发，发顶粘着飞雪，面色僵紫，鼻旁两行血色泪痕，看样子是双眼已被剜，绯红锦袍泡在水面上。
　　小厮定是吓破了胆没有细看，仅认了喜服将荣家姑爷认作是溺毙，实则是为人有意为之。
　　荣老爷见楚掌门不语，似仍有不甘，向前走去，看到井中姑爷模样，直接晕了过去。
　　楚掌门挥了挥手让本门弟子将荣家姑爷捞了出来，这荣家姑爷双臂、双靴皆无故失踪，楚孤拉开荣家姑爷胸口的衣服，骤然出现胸口上的降红扇形淤血。
　　他转过头与楚掌门点了点头，道：“是秦妄深的断妄。”
　　倏地对面空阔的绀青天际飞下来一身形颀长，略显单薄，着金镶纹边浅色鹅黄锦衫，腰间系玉色折扇的男人，他鬓边被风吹起几缕，细长的桃花眼下似秋水的眸子，他嘴角一弯，清冷中有几分潋滟。
　　“看看这是谁，你们的模样，是还要替他哭丧吗。“他立于漫天的霜雪，乌色房檐上，声音清脆还玩味。见清何人，楚掌门拔出腰间佩剑指向他，道：”秦妄深，你可知悔改，你可知所害之人乃朝廷重臣。“
　　秦妄深眼波一动，嘴角弧度上翘，道：“这我自是不知的，我又不是朝廷中人，何需记挂官员模样。”楚掌门一听，更是觉得愤怒，大声说道：“你纵是有千般狠毒，也不该在人新婚燕尔时作恶！”
　　秦妄深伸出食指在腰间的玉色折扇上轻轻刮动，道：“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我若不在他得意时作恶，这与普通的苦痛，又有何两样。“
　　楚孤听此罔顾生死的话已是心起波澜，一拔剑便飞上了屋顶。他一伸手，剑离秦妄深眉心半分远，秦妄深屈腰躲过，拿出折扇抵住带着杀意的剑，轻轻一笑道：“你这剑倒和主人一般好看，用来杀我，是糟践了它还是糟践了我。“说完折扇一开，这折扇没有图案，扇骨均由玉石所致，秦妄深轻轻挥动，这漫天霜雪便化为了利剑模样包裹住了楚孤的剑。楚孤眉头一锁，被迫后退几步，此时飞上来两个门派弟子，还未踏上屋檐便被秦妄深一掌隔空打落。
　　“我看你们这样喜好饮酒，过两日饮这畜生的丧酒，不必谢我。”他笑声清脆，往下一跃便消失了痕迹。
　　楚孤正准备跃下去追，楚掌门跃上房檐，看着地上连脚印都没有的雪地，摆了摆手，道：“不必追了，秦妄深师从厉害人物，轻功你我皆追不上。”说道，便看了看荣家姑爷的尸体，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第二日听闻圣上大怒，定要捉拿这恶贯满盈之人，满京城便布满了秦妄深的画像。
　　楚孤骑着马与家里的队伍一同返程离开京城，路过关口看见秦妄深的画像，这画像外表看起来过分柔弱，少了昨晚他们在打斗时所感受到秦妄深的灵气，他若有所思，双脚夹紧了马肚，拍了拍马臀便加速前行了。
　　过不了几日，门派果然收到荣老爷的丧笺，楚掌门以门派事多繁忙而推辞了这次奔丧的邀请。
　　“掌门，为什么我们不帮朝廷捉拿秦妄深。”正厅内，楚孤给楚掌门倒下一杯清茶。楚掌门端起茶杯，仔细闻了闻，道：“这邪受本就不是门派中人，难寻踪影，朝廷的事素来江湖门派也并未参与，这荣老爷与我们并无过深交浅，贸然为之出头，只怕我门流言纷纷。”楚孤似还有话说，又因为楚掌门摆了摆手而话落口边。
　　过了一月，楚掌门收到飞鸽传书，原是收到楚孤师祖的消息，让楚孤这两日便赶赴南山，自有要事相交。楚孤晚上便辞别了楚掌门，身骑骏马在漫天大雪的山下渐渐消失。
　　去往南山的路程大概半月左右，楚孤骑了一天一夜方才到达闽城，这闽城人口兴旺，冬季夜里街道积雪薄弱，夜照的灯笼四起，客栈也十分亮堂，人丁往来算是鼎沸，楚孤绑了马，喂了小二提供的马草，从马厩里出来，便看见客栈对面的青楼门口几位女子拉扯着一个公子往青楼走，楚孤本没有放在心上，身躯微微晃动抖落了身上的细雪，再一抬头，看见这位公子笑着的侧颜，手里握着的剑柄竟是又用了十分的力。
　　等那位公子被推搡着上去了，楚孤也跟了上去，青楼的老鸨一看进来的公子丰神俊朗，眉宇间萦着正气，是十分欢喜，迎了上去亲密的挽住了他的手，道：“公子好是俊朗，可有喜欢的类型，我这里的姑娘可是出了名的风姿绰约。”
　　楚孤不曾与母亲与胞姐外的女人有过多余的接触，皱了皱眉，将手收了出来，道：“刚刚那位公子上了哪间房？”
　　老鸨是人堆里的人精，看他的反应便心知肚明不是来寻乐子的，便道：“来我们这的都是公子，房间里也是公子，您说的哪位，我又如何知道呢。”
　　楚孤望了望她，从怀里是拿出了一锭金子，道：“我说的刚刚上去那位。“老鸨一看金子，自是眼睛都直了，伸手拿了金子，笑呵呵道：”这我倒是有印象，那位公子长相俊美，一见难忘，去的醉风月，不过他没有叫姑娘，和您一样阔绰，倒叫了不少的烈酒上去。“
　　她一说完楚孤便大步上了楼，从二楼找到三楼尽头才找到，这青楼的楼阁间亮亮堂堂，到处萦绕着脂粉的香气。他推开门，是两道纱帘挂在中间，一道琥珀色，一道浅黄色，两道纱帘后能看到上一个人坐在地举着青瓷酒壶，对着嘴里送。
　　楚孤慢慢的走向前，一道一道的掀起帘，正是秦妄深。
　　他喝得很醉了，双颊泛起莲晕，是眼也没有抬起来看走到了桌前的人。他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拿着手里的青瓷酒壶坐上了床，脱了鞋便将自己转进了床里。
　　楚孤没有料想他竟如此没有防范之心，他走上前，道：“你可记得我是谁？”
　　可他这一声并未得到回应。
　　他伸出手将秦妄深翻了过来，秦妄深发丝微乱，双眼泛红，白皙的脖颈都泛着粉，他那股脱尘般的灵气在风月场所好像又变了，变得像凡世的妖灵，哪看得出半分厉害的样子。
　　秦妄深感觉有人在看他，他微微抬眼，看着皱着眉的楚孤，忽然嘴角上翘，道：“你这眉可真好看，只可惜皱着失了形状，倒也还英俊。”他不知喝的是什么酒，轻笑中吐露出有股桃花的气息。
　　“你起来，与我比试一番，若是我赢，你跟我上交朝廷，若是你赢，你自可离去。”楚孤握着剑柄，字句铿锵的对秦妄深说道。
　　秦妄深眨了眨眼，皱了皱秀气的眉，些许抱怨道：“为什么要把我上交朝廷？”
　　楚孤咬牙说道：“你做尽劣事。”
　　闻言秦妄深忽然笑了起来，他笑声清脆，惊晃了湖上的明月。
　　秦妄深缓慢坐起身来，醺红的脸看着楚孤，说道：“那我为什么要去呢？”
　　楚孤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只当他吃醉了酒，道：“这是我赢的条件。”
　　秦妄深又道：“那我可以改条件吗？”
　　楚孤一楞，道：“你要改什么条件？”
　　“我…我想上交给你。”秦妄深大约知道自己说着害羞的话，抵不过酒意的弥散，只劲的想发散。
　　楚孤感觉自己被玩弄调戏了般，一股热气从耳后蔓延了过来。
　　“你！你我同为男子，说这种话竟是不害臊。”楚孤这话十分硬气，反倒引起了秦妄深的不满，他道：“我自是不害臊的人，你还不太了解我罢。”
　　他用跪着的姿势直起了上身，双手忽然环上了楚孤的脖颈，将脸轻轻的埋在他的颈窝里，道：“这消魂散真是太痛了。”
　　消魂散发作时，秦妄深一直以来都是用烈酒去麻痹这股痛楚，没料到忽逢故人，竟还保持了几分清醒，是这股清醒在叫他发痛。
　　而楚孤的身体僵住了，一瞬间忘了该推开他。
　　可还没有回过神，后颈一阵剧痛，直接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