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林下美人来》左半叶

22、第 22 章

　　只是心中虽这般想着，却仍是抬步追上孟秋，今儿是年夜，想来他也不会有太大的气性，一路进了二房。给众人一一分发了压岁银钱，孩子们还要守岁，玩闹。大家族的公子小姐们，平日里约束惯了，难得有机会能热闹一番，大年夜的孟秋便也不拘着他们，只嘱咐下人们看好各人的主子，莫要出了事端，便回了房。
　　一回了房便兀自坐上床榻，看也不看江氏一眼。当初这门亲事他便不甚满意，只是当时他不过是个小小庶子，整个孟家的光环全都笼罩在大哥孟逸身上。彼时的孟逸年少俊朗，又得皇帝重用，更是娶了个才貌双全名动天下的叶时如，他无意与大哥一争高下。只是都是孟家的儿郎，大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似乎连老天爷也更偏爱他些，无论才貌抑或仕途的运道，他那般耀眼夺目，整个孟家都将未来寄托在他身上。他不过一个庶子，在才能上也远不及大哥，若非大哥病逝，他如今也只是个依附于大哥的小小员外郎。
　　可他到底是自幼同大哥一起长大的，受的教诲一句不比大哥少，老夫人也不是有私心的人，自幼的衣食住行也绝不会差。偏他就是不如大哥，大哥娶了个貌美贤妻，他姨娘为他相中的，却是个偏远小官家的女子，虽占了个嫡字，可心性举止却是连大户人家的庶女都比不上。这些年来跟在他身边，虽说看着体统了些，心底里却仍旧是个目光短浅的。今日入宫朝拜这般要紧的日子，全因她差点误了大事，又因着她误了给老夫人问安一事，想着便恼意上心，不愿去看江氏。若非今日年夜于理不和，他真想去个姨娘房宿上一夜，免得见了江氏那张不知事的脸惹人厌烦。
　　江氏见他一路闷闷不乐，知晓他忧心，当下坐在一旁抚上孟秋手背柔声道：“夫君莫恼，今儿实是宫里耽搁了些时辰，想来老夫人会体谅的。明儿一早咱们起得早些，早早便去了庆荣堂候着，总要让老夫人看看咱们的诚心才是。”
　　孟秋抽回手不去看他，径自起身往一旁的矮几走去，倒了杯茶水，本欲息事宁人，奈何憋闷不已开口道：“你又是作的什么妖，今儿这般大的日子，非要带上玉儿入宫。往年里不是没告诉过你，除夕宫中人多事杂，除了那功勋贵族和皇家贵胄，朝中大臣就没有带自家小辈入宫的理。今日因着此事差点误了入宫朝拜的时辰，更因着玉儿，误了向母亲请安。”
　　江氏见他倒好了茶水却不喝，又命人换了壶热茶来，倒好了递上前去说道：“玉儿过两年便要及笄了，我是想着带她入宫也好多认识些官家小姐，长长见识。”
　　孟秋斜视她一眼不悦道：“今儿你可见着有哪家官家小姐在？再说平日里你出门应酬的时候少了不成？东家成亲西家过寿不都是你去的，什么时候带她去长见识不好，非要今儿去。”
　　江氏略带讨好道：“平日里都是些朝廷官员，今日可是入宫朝拜，这般大的场面，平时如何见得。且今日你也见着了，玉儿同李阁老家的孙女聊得投机，她年岁大了，多交些朋友也是好的。”
　　孟秋闻言觉着她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又觉得有些不解。
　　“玉儿何时同李阁老家的小姐有了交情？我记着她平日的手帕交里可没这李小姐，也从不曾听她提起过。”
　　江氏心中嘀咕，你当你家在朝中多受追捧不成，平日只顾仕途，这打点人情往来的事不都是她来，半点不知朝中人家多看不上他一个捡了大哥便宜的户部尚书，同府上交往的人极少。多是些地位不显赫的抑或需要巴结孟秋的，连带着那些官家小姐都不待见玉儿环儿，否则她何苦巴巴求了他半日带玉儿入宫。
　　这边二人正闲话着，却听郭妈妈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四小姐，老爷夫人怕是已经歇下了，您有什么事还是明日再来的好，莫要扰了老爷夫人休息。”
　　孟千环不顾郭妈妈的劝阻，在门外喊道：“父亲母亲可曾睡下，环儿来给父亲母亲送饺子了。”
　　江氏上前将门打开，孟千环带了丫环便进了屋，见二人都坐在小几前，让丫环将饺子放下也跟着坐下。江氏见她这般不知礼本想斥责，想着今日过年，稍缓和了些态度道：“怎么这般晚了还来，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父亲往年从来不曾吃过饺子才睡，怕积了食。”
　　说罢瞧了眼一旁站着的小丫环，这环儿也太没规矩了些，父亲母亲的卧房，这般深夜了还带着个丫环闯进来。今儿是年夜，孟秋又心中有事这才没宽衣歇息，若是平时，她这般带着人进来，岂不正正撞见孟秋除去衣袍歇息的时候。
　　孟千环坐在小几前娇声道：“父亲偏心，今日三姐姐一早跑来父亲母亲房里，还让我备了好些投壶花环，说是要和兄弟姐妹们一道痛快玩玩。原是支开了我去，好跟着父亲母亲入宫，方才三姐姐回来便带着一堆名贵好看的首饰，说是宫里赏的。同是父亲母亲所生，偏就带了姐姐去，我不依。”
　　孟秋见状又狠瞪了一眼江氏，偏过头去再不看这母女二人。江氏见状忙安抚孟千环道：“环儿莫急，今儿原是你姐姐同李阁老家的小姐约好了要一同去琴行瞧瞧，到了琴行我又不放心她一人回府，这才带她一道入了宫。你若是喜欢那些首饰，我差人去千易行替你寻来最时兴的，再给你做上两身衣裳。”
　　孟千环越听越恼，急声道：“母亲莫要诓我，今儿是年三十，上晌许是还有商铺开门做生意，到了下晌哪家不忙着回家预备过年。且姐姐和李茵素来没有交情，怎会突然约好了去琴行，根本就是你们偏心，带了姐姐入宫却不带我去。”
　　她虽脑子不甚灵光，可却知道，千易行的衣裳首饰虽是如今京城最好的，可与宫里赏人的却是不同的，那是想买也买不来的。
　　江氏只觉头痛，只得安抚她道：“你若不喜千易行的衣裳首饰，明儿去你姐姐那挑上两样便是，只莫要贪心，那是宫里贵人赏的，不许都要了去。”
　　孟千环见目的达到，也不多言，带着丫环退了出去。江氏见她离去的身影，心中一阵叹息，却又听到孟秋冷哼一声。她不知孟秋又生哪门子气，只得扬眉赔笑，心里直琢磨他这是又怎么了。孟秋也不言语，只斜斜瞧了她一眼，自解了衣袍睡下了。他当初娶了江氏就是个错误，好好的孩子叫她教的也这般小家子气，不过几件首饰便大年夜的巴巴赶来讨要，瞧环儿离去时那喜上眉梢的样，他瞧着便气不打一处来。大房里的大丫头堂儿和五丫头璇儿，虽自幼没了父亲，如今通身的气度却比着他这几个孩子强上不止一丁半点。堂儿尚且是个庶女，璇儿比着自家闺女尚年幼两岁，比着自家嫡出的女儿强上那么多，全是因着江氏教导无方，连几房姨娘都不如。
　　江氏却是一脑门子的问号，心下又有几分发凉，又是这种眼神，偏她虽知道这眼神中的嫌弃，却不知道为什么，她永远不知道夫君又在为什么不满。只能看出那目光中的失望，嫌弃和不喜，她不明白，有什么事不能明说，她做得不好他便告诉她，她定会改的，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来折磨她。
　　她不知道的是，孟秋其实也有教导过她，新婚时期，孟秋其实也是想要好好同她生活，有什么做得不对了也会指点她。可时日长了，江氏依旧那般愚昧无知不说，还时常言语中觉得孟秋迂腐虚伪。
　　当初环儿周岁礼时，叶时如送来了贺礼，京城最大的金行足金的项圈长命锁一套，还打了块金镶玉的命牌，又送来了亲自做的小衣裳小肚兜。既有诚意又有了体面，他不过夸了两句叶时如行事大方知礼，江氏却阴阳怪气说叶时如愚蠢，不过女娃娃的周岁礼，送这般贵重的贺礼。却一边言语讥讽着叶时如，一边摩挲着送来的贺礼，双目放光的模样叫他看不下去，后来又将这套贺礼中最贵重的命牌收了起来不曾给环儿戴，说是将来凡儿的孩子能用得上。不过一块命牌，照她这话的意思，将来凡儿生孩子还得照着命牌的属相挑年份生孩子。
　　待到了叶时如的女儿孟千璇周岁时，他特意嘱咐江氏莫要失了礼，定要将上回的人情还上才是。谁知江氏送的礼薄得叫他没脸去见大哥大嫂，只送了只银锁和娃娃的虎头鞋，叶时如倒是没什么不悦的模样，收了礼还甚是欢喜，说是那虎头鞋精致可爱。可江氏此举叫他在哥嫂面前丢尽了颜面，这事便也成了一根刺，他自幼不与大哥争，却也将大哥当成了标杆，他要追赶的人，要超越的人。自那以后，他再没了教导江氏的心思，不久便纳了房温柔体贴的姨娘，自从有了第一房姨娘，他便少往江氏房里去了。后为了少去江氏房里，他甚至又纳了几房姨娘，只为不想看见那张让人心烦的脸。可江氏从来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之么多年来身上的市井气息不减半分，倒带累孩子们也这般小家子气，若非他如今身份特殊，怕天下人说他弃了糟糠之妻，他是真想让江氏一辈子就住在佛堂，也好叫他眼不见心不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