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林下美人来》左半叶

2、这丫头长得像个包子

　　夏千璇只觉头脑昏沉，像是身处漩涡一般，虽闭着眼却天旋地转，极力想清醒过来又似浮萍一般。正思索着这是哪儿时，便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道：“老夫人且放心，小姐这是服了老夫开的药才沉睡不起，最多不过半日便可醒了。”
　　又听得一苍老年迈的声音道：“谢过方御医，您是这方面的圣手，劳您大驾实在是这孩子的福气。”
　　方御医？夏千璇心头微转，这人医术一般，不过却专精一道，他不是专看神智不清痴傻之人的么？却听那方御医又道：“老夫人客气了，陛下下旨要老夫替孟五小姐医治，前几年军中战事多，老夫这医术于宫中无益，便去随了军做名军医，近来方回京，便赶来孟府了。”
　　孟五小姐？夏千璇倒是记着，户部尚书孟秋府里有个侄女叫孟千璇，早些年她凯旋回京，毅儿为她办了个庆功宴，这孟家五小姐去了，粉雕玉琢的又可爱又漂亮，是个伶俐孩子，那股子机灵劲，胆色也颇不错，因着名字相近又真喜欢这个孩子，她让瓶儿赏了好些东西。前些日子她时日无多，整日里思索着北戎之事，瓶儿为了让她少操些心，跟她拉起了家常，便提起了这孩子，竟是得了场大病，痴傻了。她念着这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竟成了痴儿，十分不忍，便念叨了几句也不知那方御医回京了没有，他治这病最是拿手。谁知还不曾等到方御医回京，她便撑不住了，对了，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没死？若是没死怎么不在她的长公主府？若是死了又怎么能感觉到头昏沉沉的难受的紧？
　　这边厢夏千璇正思索着自己的生死之谜，那边两人的声音已经渐行渐远，耳边顿时静了下来。夏千璇试着感受自己的身体，惊奇的发现，她似乎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方才一直认为自己已死，根本没想过要试试有没有知觉，这一试便来了精神，先是努力动动手指，接着便尝试着睁开双眸，眼皮似压着千斤重石，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堪堪睁开双目。方一睁眼，便见一张包子似的脸正伏在眼前，见她睁眼，眸光闪闪，眼中闪过喜悦，嘴角便疯狂上扬。嘴也不停歇：“小姐，你醒了，那老大夫说你最多半日便能醒，这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呢就醒了，果然是宫中才有的圣手呢。”
　　说罢又转过身去榻旁的案上拿起水壶倒水，口中依旧不停：“小姐渴了吧？老大夫说了，他虽没有十足把握治好，但总有六七成的信心，这不宫里头还送来好些药材，宣旨的公公
　　说了，长公主临终前便念叨着小姐的病，往后但凡缺什么药材，让大夫尽管去取呢。”
　　夏千璇却打量着这间雅致的卧房，四处的装潢精致雅静，一看便是女子闺阁，不像她的寝殿，虽说大气素净，却少了些女子应有的柔和。这包子似的小丫头倒是机灵，见她醒来便忙着端茶递水，只是她唤自己小姐？听她话中意思，这方御医竟是来给自己看病的？莫不是先前不是死了，只是癔症了？她好不容易透彻了一回，竟只是癔症？
　　思索间接过小包子手中的茶碗递向唇边，看到捧着茶碗的手却猛的一惊，惊呼出声，手中的茶碗摔落下来，洒了一身茶水。她的手何时这般精莹小巧了？多年风霜早已磨出了厚厚的老茧，皮肤粗粝不说，还长了双宽厚如男子般的大手，可是眼前的手，肤如凝脂，纤细如青葱般，且看这手大小，是孩童该有在。且她方才惊呼出的声音，也是稚嫩的很，软软糯糯煞是好听，比着她原先清冷刚强的声音柔和了不少。
　　小包子拿着帕子忙给她擦拭，一边问：“小姐怎么了？可是方才做了噩梦受了惊吓？小姐莫怕莫怕。”
　　小包子满口安抚，尽是哄三岁小孩的语气，这小包子看着也不过八九岁的模样，这般动作下来像是个小大人，可爱又好笑。
　　夏千璇见一旁有梳妆台，正欲上前看看，却发现浑身酸软，起身也困难的紧。便问小包子：“你是谁？”
　　却见那小包子正重新倒了碗水，正转过身来要喂小姐喝，听见她的声音一愣，刚倒好的水又摔了。只见她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一会儿喜一会儿忧，就这么变了半晌，这才猛的蹿了过来，拉着夏千璇的手直左右打量，嘴里不停问：“小姐，你刚才说话了对吧？你刚才问我是谁对吧？小姐怎么突然就会说话了呢？小姐怎么会问我是谁呢？我可是自幼便陪着小姐一块长大的呢，对了，我得赶紧去通知老夫人。小姐你等等啊。”说罢小包子撩起裙脚便往外跑，出门后还对着谁说了句：“我去找老太太，你看着点，可别叫两个姨娘进去扰了小姐休息。”说罢便咚咚咚跑了出去。
　　夏千璇望着地上的茶碗，抚额叹息，她刚想着这包子挺机灵的，怎么这便跑了？她记着包子出门时让人守着门，门口应该有人才是，便唤了句。一个一身粉色衣裙的小丫头进来，看着她又是愣了半晌才问：“小姐叫我？”
　　夏千璇点了点头道：“我要喝水。”
　　小丫头忙重新拿了个茶碗倒了水，又把地上的茶碗收拾干净，才喝完水，就见包子领了一群人来。
　　领头的是个老太太，她认识，宫宴上见过几回，户部尚书孟秋的嫡母孟老夫人。后头跟着的倒都是丫头仆从，没一个正经主子的模样，老夫人一进门便走向榻前，似方才的包子一般拉着她的手直打量，半晌才问道：“喜儿说你醒了，还说话了，可是病要大好了？”
　　不等她回话，包子回道：“老夫人，小姐虽跟奴婢说了话，却是在问奴婢是谁，怕是这病还未大好呢。”
　　老太太眉头微皱，语气中多了几分关爱道：“璇儿莫急，跟我说，可知道我是谁？”
　　夏千璇摇了摇头，语带试探道：“祖母？”
　　老太太大喜，忙哎了一声抱着夏千璇直道神医圣手，不过施针几日吃了几副药便有这般成效，又好一通谢长公主和陛下圣恩，来日定要进宫谢恩的。夏千璇却是把自己的处境猜了个七七八八，只是她如何竟成了户部尚书府上的孟五小姐了？也罢，既来之则安之，她夏千璇在尸骨彻成的疆场尚且能泰然处之，何况这小小的尚书府。

　　“小姐，您可要记着，奴婢不叫包子，奴婢叫喜儿，这是悦儿，还有底下两个二等丫头叫如儿意儿，您莫再记岔了。还有，今儿方御医来瞧过，奴婢偷偷听了一耳朵，说是您的病需安心静养，已无大碍了，只是已经忘记的事能不能记起来全凭天意了。奴婢听见老太太下了吩咐，不许任何人来扰了您的清静，这些日子两个姨娘和二房那几个小姐都不会来烦您的，老太太还说，您年幼得病，本就不记得什么事，病了这三年，记不得便记不得，身子骨能好便是大好，左右您还小着，有的是能记得的事。”
　　这些日子确实如包子所言，极少有人来打扰，刚思及此，便听见外头传来唧唧喳喳的吵嚷声，她到这儿有些时日了，还从未遇过这般吵闹的时候，便探了脑袋往外望。包子见状一脸不悦道：“小姐不记得了，这是二小姐和六小姐，咱们府上两位姨娘生的，从前就最爱和您过不去，早些年您刚病的时候更是隔三差五的来刺激您，一脸的兴灾乐祸，之后也是见您一声不吭没了兴头，这才来的少了，如今怕是知道您好了，巴巴赶来看看真假呢。”
　　一旁的悦儿却道：“喜儿你又瞎说，二小姐和六小姐平日里最喜欢来咱们院子，往常小姐没病的时候不也没少给咱们小姐送好东西吗？”
　　千璇却是看向悦儿，喜儿年纪小，若是孟千璇的话，也不过九岁，怕是听不出这里头的名堂。可她不姓孟，是走过沙场混过宫廷的夏千璇，嫡出的小姐，怎的还要庶出的来送好东西？莫不是这府里的好东西，都是姨娘的？
　　“五妹妹身子可大好了？近来可把祖母高兴坏了，许久不曾见祖母这般高兴了。”
　　千璇闻声望去，来人一身碧水色上襦，下着祥云天青色襦裙，腰上系着条清绿色腰带，还挂着块小小的玉饰吊坠。看年纪和她相仿，生得清丽秀气，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身后跟着个年龄略小的小不点，生得倒是漂亮，可惜一身打扮过于俗气，恨不得把银子全挂身上似的，衣裙颜色又过于艳丽，配上头上颈上金光闪闪的首饰，反倒将孩童应有的活泼可爱压得分毫不剩，倒像是棵摇钱树。摇钱树看着挺漂亮的孩子，声音却尖锐得很，语气更是尖酸刻薄。
　　“祖母怕是要白高兴了，听闻五姐姐身子虽好了大半，脑子却还是不怎么好，往常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连喜儿都不认识了，听闻那白树巷里有家屠户，家里的儿子便是痴傻儿，后来遇着个跑江湖的郎中，说是治好了，不曾想不过半年时光便旧病复发，这回倒是不痴了，疯癫了。我看往后啊，这一个痴傻一个疯癫，倒真是绝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