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集》秋饮

3、第三章 噩梦

　　宋英招爬上沙发，翻身躺下的时候觉得腰背酸疼的很，但紧绷的肌肉过了没几秒就放松了下来，很快就已经朦朦胧胧地快睡着了。

　　累了一天，本应平安无事一觉到天明，可临近睡熟之前，宋英招隐隐约约感觉到，他即将做一个梦，虽然不知道梦里会有什么，但他知道，那肯定是个噩梦。

　　他想挣扎着醒过来，哪怕手指动一下也好，只要一下，他就能挣脱开这种噩梦即将袭来的恐惧感，但一切都是徒劳，他努力尝试让身体任何一个细微的关节可以动一动，但全都没有成功。

　　果不其然，噩梦开始了。

　　他像是被罩在了一个巨大的塑料球中，周围全是水，然而他却可以平安无事地大口呼吸，耳朵只听得到液体撞击球壁的闷响，以及，某种像是心跳却又更加剧烈空旷的声响。

　　他不知道那“心跳声”是不是自己的，他努力扭动自己的身体，依然做着无谓的挣扎，虽然他明白有些让他恐惧的影像已经开始播放，可他依然想停止掉它们，中断就好，只要中断了，就好了。

　　他挣扎着翻了个身，然而身后出现的那张脸依然让他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

　　其实那并不是什么鬼神之类恐怖而又虚幻的东西，那只不过是一张婴儿的面孔，他还没睁开眼睛，但他是笑着的，那笑容十分诡异，如果是个已经出生的婴儿，他这么笑着或许会让人觉得可爱，甚至可能会让他的父母家人感到未来充满希望。但当他被放大到跟自己一般大小，而且近距离地如此笑着的时候，只会让人觉得恐怖狰狞。

　　宋英招明显被吓住了，他挥开四肢拼命地向后倒退向后倒退，甚至是以游泳时呛水的姿势连滚带爬，他回头看着那个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巨型婴儿，他依然悬在原地，依然狰狞地笑着，而宋英招却发现，他和那婴儿似乎被一段什么东西连在了一起——那婴儿脖子上缠绕着的那条带子——一头通向自己，一头和那婴儿的脐带一样，通向另一个方向。

　　是什么？宋英招想看个仔细，于是强制自己平静下来，他转过身去顺着那婴儿脖子上缠着的带子一路看下来，发现它直直地连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宋英招惊恐地抬起头，却发现那婴儿的脸庞忽然开始扭曲，笑容消失，变得更加狰狞和毛骨悚然，他挥舞着小手想要解开脖子上缠绕着的那根带子，但他始终抓不到要害，只是无谓地在这大水球中胡乱挥动着手臂。

　　宋英招想凑过去帮他，可就是有种毫无来由的恐惧感，他的身体僵硬着，一动都不能动，所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巨大的婴儿被一条带子勒紧了脖子，挥动着小手，不久，就不再有动静了。

　　之后全世界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谧中，宋英招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他知道自己依然在做着一个梦，他有意识，并且意识清楚到可以听见墙壁上挂着的时钟滴答作响，还有似远似近的野猫叫声。

　　但他像是灵魂出窍了一样支配不了自己的身体。

　　当沉默蔓延开来之后，他就逐渐把精力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他必须动一动，手指脚趾胳膊小腿，任何一个部位，或者有谁，无论是谁，来碰自己一下也好。

　　但他知道，现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没人能救他。

　　他拼了命地挣扎，终于，左手的小拇指动了下。

　　他解脱了，他忽地睁开了眼，白色的天花板被黑夜染成了深蓝，窗外一辆汽车经过，透过薄薄的窗帘，扫进来了一束光，转瞬即逝。

　　宋英招坐起来，把两条腿伸下沙发，他双手捂住脸，大口呼吸了几次。

　　然后起身，到屋子的另一端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仰头大口大口地喝下半瓶，然后他靠在桌子旁边，眯着眼睛看了眼时钟，接着就是顺着窗帘之间的一条小小缝隙，向外漫无目的地看着。

　　凌晨四点三十五，他刚睡下一小会儿而已，但被那噩梦闹得，睡意全无。

　　宋英招按亮手机，点开微博刷新了从上到下捋着看了一遍，他的微博APP基本被当成了阅读类软件，点开只为看看各种消息但基本不发消息，甚至转发都没有，关注的基本是些游戏的官方账号、小说漫画作者，和一系列的新闻、自然科普、法律达人的账号，他对什么都有兴趣，但限于懒，什么都不太在行。

　　然后他就让这样的新闻标题吸引了：北京著名景点后海发现女尸死因疑与感情有关。

　　现在的新闻标题连个标点符号都不爱加，似乎这些可以长篇大论的大V都怕超了140字的限制一样，而且为了吸引眼球故意用歧义词句、臆断内容，已经是常态了，平常这种新闻他是不会点开的，毕竟未破的案件看着也毫无意义，但这次他不仅点开了，还认认真真的一字一句看完了文章内容和几张并不算清晰的图片，主要是因为，他所在的地方离后海太近了。

　　首都有条挺有名的胡同儿，因为地段好，又是元代的建筑，所以旧城棚户改造的时候没给拆了，反倒留下来当做了旅游景点儿，现在大多小店都是外来人租的店面，卖些并不一定是首都特产的小吃，以及一些文化产品。

　　宋英招奶奶家的老房子在这条胡同的马路对面，虽然只有一条马路之隔，但是热闹程度是完全比不了的，但好在也是离得不远，原本让人头疼的脏乱差四合院，一转身就变成了你高攀不上的背街潜力股店铺。

　　宋英招上的是首都三流大本，就是与清华北大齐名，但又排行倒数的知名大学之一，他又好死不死选了个什么都学又什么都不精的工商管理专业，毕业的时候他迷茫了很久，在校园招聘会上跟几个兄弟一起进了银行实习，散伙饭吃完喝高了的第二天，他们每人身上都莫名其妙背了几张信用卡，既是心照不宣的互相冲业绩。

　　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两年，他考了一大堆的从业资格证书，慢慢往上爬了一些，两年的功夫混出了点儿头脸，但任重而道远，不进对公就活儿干的累，也净受气，很是不开心，所以后来他就义无反顾的辞了职，借了奶奶的这套老房子，开了间小小的咖啡店，主要供来这里逛对面那条胡同的小青年儿歇歇脚润润喉。

　　其实期初他也并未想要自己做生意的，这完全是被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发小撺掇的，他心想反正在银行工作也是毫无乐趣的混日子，于是一咬牙一跺脚，就豁出去了。

　　他发小叫唐帝，俩人其实差不多大，小时候两家离的也不远，那时在少年宫学跆拳道，成了彼此的铁哥们儿，虽然宋英招半途而废了，但他们依然一同长大。唐帝家里提前享受到了拆迁的实惠，送唐帝出国念了几年大学，但这小子不好好学本职专业，自己在那边报了个类似烹饪培训班的东西，学了西餐又学了西式糕点。

　　唐帝回了国，自己的专业不好找工作，学的西餐西点那培训班的资质国内大餐厅根本不认，于是他有了自己开店的想法，那段日子胡同文化风行，他自家的四合院拆迁又给拆没了，于是想起了自己的发小宋英招，一聊不要紧，合着宋英招也工作的不痛快，于是俩人一拍大腿，说干就干了。

　　当然了，这院子又不是他宋英招的，是他奶奶的。奶奶自己喜欢大孙子，但毕竟这孙子也不是唯一的孙子，宋家人坐下来商量了一天，宋英招提议，开店的股份，自己手里的一大半让给自己的奶奶和大爷大姑，自己留点儿小钱孝敬父母就行，当然了，赔钱不用他们贴，但凡有朝一日这片房子要是拆了迁，该怎么分就怎么分，他绝不赖账。父辈一听不费事就有钱拿，自当是开心的，于是就应了。

　　头年这店才开起来，也不知发了多少传单，让蹭吃蹭喝声称做广告的网红白吃了多少东西，现在刚有了些起色，这倒好，附近又出了人命案子，宋英招愁啊，怕影响了生意，可愁也没辙，他也只好盯着新闻等结果。

　　微博刷的颈椎疼，宋英招退出APP看了眼时间，就快要六点了，他决定去南城的批发市场转一圈，有些食材也用的差不多了，反正也睡不着了，就去进点儿货备着。

　　一去一回也没用多久的时间，回来的时候见着几个卖小零食的大妈坐在胡同口聊天，说的也是头天在后海发现尸体的事儿，他们这离后海大概有一站地的距离，走过去，穿过烟袋斜街就是了，因为是有名的开放式旅游景点，又是老城区，这一片的治安向来都很好，让片儿警发愁的顶多是个小偷小摸，这次可算碰见大事了。

　　其实这事儿也不关他，他顶多算个围观群众，可想着恐怖，所以总会惦记着。

　　偏中午的时候，就要开始为营业做准备了，他的店工作人员不多，算上他和唐帝一共五个人，今天有个小姑娘还迟迟未到，剩下的四个人一边忙活一边聊起案子的事情，但也都只是新闻里说的那些，死因不明，又着实的看不出为了哪门子的情，八成新闻也是发挥了无穷的想象力了，宋英招这么想。

　　赶上午餐时间，片儿警小黑来露了个脸，他爱吃唐帝做的肉酱千层面，就是又顶饱又便宜的那种，正好赶上出警散活儿，他饿了就会特意跑过来，趁着这个机会店里的几位就拉着他打听小道消息，但因为牵涉到案情保密工作，不能透露太多，小黑只宽宽泛泛地说了些。

　　“有个女的死了，已经烂了，而且脸皮被扒了。”

　　小黑这么说的时候吸溜一下嗦进去一根面条，因为还不算太晚，没有到正式营业时间，宋英招和他的年轻员工们特别八卦地围着小黑听他讲故事。

　　听到“烂了”和“脸皮被扒了”这种形容的时候，唐帝咽了口吐沫，咧着嘴角向椅背靠了靠。

　　确实挺瘆人的，这可是不得好死啊。

　　“那死的是谁知道了么？”

　　“我反正还不知道呢，”他叹了口气，“我就一片儿警，现在这事儿好像挺大的，我们管不了了。”说着，他三口两口扒完了盘子里最后一点儿碎面条。

　　“不会是来了什么重案六组之类的了吧？电视剧里那种？”

　　“跟你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反正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他用纸巾擦了擦嘴，“钱！给！”他从兜里掏出折好的纸票，吃得多了都知道多少钱了，所以有备而来，就准备了这几张纸票子，小黑有了媳妇，钱是媳妇发的零花钱，他花钱倒是很节俭。

　　宋英招从靠着的桌子边直起腰，去吧台跟那站着的小姑娘要了瓶塑料瓶装可乐，回来递给了小黑，小黑不要，就往回推，宋英招说：“拿着喝，别跟我客气。”

　　小黑就收下了。

　　宋英招是个实在人，标准的本地大男孩儿，虽然自己做小生意，但是一点儿也不吝啬，为人仗义，当初小黑刚从大学毕业来这片儿实习，没少让事儿多的大妈数落，宋英招碰见就帮他说两句好话，所以后来小黑也算对他照顾，有什么新闻异闻也都会跑来跟他们分享，一瓶可乐也并不是什么贿赂，他们经常兄弟相称。

　　热闹听完了，小黑也继续努力工作赚钱养媳妇去了，宋英招拍了拍手提醒各位员工收收心，赶紧去准备开张营业，这才想起来还有个人没来报到，抬头问了句前台的姑娘：“朱佳还没来？昨天就无故旷工了……跟你们谁说过了吗？”

　　虽然他是老板，但有时候小姑娘有个什么特殊情况需要请假，也不太好意思直接跟他说，所以经常有互相帮忙带话的情况，宋英招也不太在意。

　　“没有，”前台姑娘李雪抬起头答道：“前天还跟我微信安利网剧来着，我也没腾出时间看，就没回她，后来也没什么联系。”

　　“哦——”

　　第一次碰见员工不打一声招呼就不来上班的情况，还是个打零工的大学女生，宋英招对和女孩子沟通正事不太在行，但也要硬着头皮上，这工资该扣就得扣了。

　　他走到一边的角落，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但忙音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