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集》秋饮

175、第一百七十五章 早朝

　　顾肆做了个噩梦，梦见沉于水底的尹泱突然睁开了眼睛，然后伸着双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呼吸不畅、恐惧、愤怒，杂糅着绝望感席卷而来，可等到想要反抗之时，却发现那被掐住脖子的人，确是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兄长宋英招。

　　他扑上去想要救下他，可却怎么也抓不着、碰不到。

　　他狂妄地大笑着，宋英招脸色青紫地向他无声地求助。

　　那种绝望更甚，他歇斯底里地大喊着，直到把自己惊醒，从床上弹起来，满头大汗，舒了口气。

　　顾肆堵上耳朵尝试问问兄长是否安好，可还是夜半三更，他在耳中只听得见自己狂躁的心跳声。

　　只好作罢，他起身去洗了把脸，走到窗边看看天上的月亮，大概是丑时刚过一刻，要说时间还早，是可以再躺一阵，但又实在睡不着了，不知是晚风吹的，还是心中放不下事情，顾肆的手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想着也许就算躺下也睡不踏实，便靠在窗边的榻上，等着时辰过去。

　　待心跳声渐渐平息，他忽然听见楼下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便挺直了身子趴在窗口往楼下看去，月隐客栈的院子外面，居然是萧卓正对着几个人在说些什么，顾肆换着角度，横竖数了数人数，除了萧卓外，正好八个，人群里大多是他认识的，比如画玲珑、寒三尺这些熟面孔，还有个看身段熟悉但脸不太认识的女性，大概是又变了装的面如玉，至于另外完全没见过的一男一女，应该是传说中的包不移和悦心言，他们怕打搅了院中的人，特意压低了声音，以至于顾肆根本听不见他们谈话的内容。

　　不久，那八人便向萧卓行一礼，然后往四面八方散去，城中似是要变天，他们会是平定人心、遮风挡雨的顶梁柱。

　　顾肆坐在那里放空了一会儿，便爬起来洗漱更衣，出了房间。

　　在门口他听见隔壁的房间也有了响动，在廊上等了一会儿，就见谭茧推着阿昔走了出来，他们互相问早，但并未多言。

　　下了楼，正巧碰到关门转身向他们颔首问安的白竏。

　　祝燕心正在廊上吃着零食，他的兄长则蹲在栏杆上让她靠着，仿佛一只轻盈的，等待展翅的凤鸟。

　　长夜漫漫，看来大家都无心睡眠。

　　除了那心智如孩童的平安，他依然照旧坐在客栈门口的椅子上歪着头打盹儿，时不常地嘿嘿笑笑，看上去很是高兴，不知是否梦见了他那许久未见的白飒阿兄。

　　萧卓和白竏已禀明朝见皇帝，他们一行人等在午门外，比来上早朝的大臣们还早了一些。他们的本意是想在早朝时趁着人多将事情闹大，只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境地，那些身背重罪的人则越会无法翻身。

　　顾肆站在萧卓和白竏的身后，那两个人可能看惯了大场面，都站得笔直，大义凛然地毫无惧色。顾肆可没见过这么大的排场，他最多也就是带着十几个师弟师侄跟着师兄在山上练练功，而现在午门前越聚越多的文武大臣，让他的精神更加紧绷，何况，一会儿还要见那从未见过的皇帝老儿。

　　也许是他们这群年轻人过于碍眼，几位陆续抵达的达官贵要看着他们直皱眉头，毕竟这一众人里有打扮怪异如顾肆和祝砚秋这种的，还有坐着轮车的，甚至有被人抬着来的，奇形怪状莫名其妙，而人群中的孙太师，盯了他们一会儿，便撩开轿帘低头与迎上来的人说起话来，那人听完就悄悄退身，没入人群不见了。

　　站在人群边缘无人问津的七王爷冕郢像是有着一双鹰一般的眼睛，灼着四周一切的动静。御史大夫张忠河原本呆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抬眼望见他，便缓缓走了过来，张忠河长得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眉头紧锁，但依然在向七王爷行礼时，显出了文质彬彬的本性，七王爷见他过来，原先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刹时变了，成了只温和的老猫，眯缝着眼睛笑了起来，还牵扯出了几道深深的眼纹。

　　这上早朝前的短暂等待时间，大臣们的表情都显得平淡无奇，似乎天下太平，今日也可安然度过，但他们其中几个出现在此时此地就显得有些不太正常了，就比如那位七王爷。

　　早朝时皇帝低垂着眼帘听着西南上报的旱情，在心中盘算着要如何治理，西南受风力和地貌影响，降雨后难以大量积水，又有地形封闭、险峻的问题，导致了土地荒芜、河谷裸露的问题，瑜辰一直在想办法跨区调动水资源，但受地形限制，此举可算劳民伤财，已受到好几位谋臣的反对，是每年花相对少量的钱解决灾民的吃喝问题，还是痛下决心拨出大量预算兴土木修水渠，这事一直争论不休，无法统一，瑜辰本打算在今日做出决定，可若如此，不知又会惹怒多少位大臣。

　　他便想将此事延后一些再议，毕竟他已经被管士清提醒过，殿外还有人候着，若赶上一天多生事端，是否有些难以控制？

　　他正琢磨着，林中丞又开了口，提醒他白竏等人在宫外守候，等待朝见：“此事已拖延良久，请陛下早日解决。”

　　林中丞官职不大，语气倒是生硬的很，毕竟他家一众下人被打得遍体鳞伤，又因他自己有错在先，被孙太师喝止了“告状”的行为，他憋了一肚子的怨气，正无处发泄。

　　皇帝依然不理，继续让各位大臣上奏各地要事，曰若无事启奏，则早些退朝。

　　看这年轻的皇帝成了自己完全把控不住的样子，孙太师的后槽牙在腮帮子里咬的咯咯作响，他便上前一步，又再次提起了白竏等人候在宫外的事情，并提醒他若不及时处理白将军之事，则会失了其他众臣的心。

　　此时，便有几位文官附和了起来。

　　瑜辰眉头一紧，他低声吼道：“你是皇帝还是我是皇帝？！”

　　当下，立刻一片寂静。

　　“陛下息怒！”众大臣跪倒一片。

　　“岳华将军出外练兵，不在京中，皇帝陛下延后处置未有不妥！”工部尚书曹白突然开口，因欲大修水利之事，皇帝接连几日与他长谈，这位年轻的帝王日夜为民操劳，他是看得见的，便在此时站了出来，要为他说上几句。

　　此时也有几位官员附和，气氛缓解了不少。

　　但皇帝的气哪儿是那么容易“消”的，他绷着脸像是恨不得立马拖几个看不顺眼的老东西出午门斩了似的，但也依旧压着脾气，起身抬手一挥，便背着手向门外去了，管士清刚宣了退朝，他便背着身对管士清大声说道：“让那白竏一众人，到紫宸殿外候着。”

　　皇上说完，还没往外走两步，就让拱上来的林中丞堵了回去，他情深意切地谏言道：“陛下，此事关系重大，为何不在此时此处解决，也多了些见证啊！”

　　“陛下，岳华将军状告之事牵扯甚广，不应简单处理啊！”有人附和。

　　“此事牵扯皇帝家事，怎可宣扬于众？！”张忠河已经看不惯那姓林的很久了，故意挑在这个时间怼他两句。

　　工部尚书曹白却是真心担忧皇上的身体，微微颔首恳切道：“此言甚是，陛下，看您身形憔悴，不如先休息一时半刻再……”

　　他说完此话，身侧礼部尚书也跟着劝皇上少些操劳，龙体要紧。

　　这会儿又有不长眼的孙太师开了口：“皇帝的家事，便是国事——”

　　“够了！”皇帝大怒，“我今日就办了岳华将军的事！谁要旁观、谁要见证，跟着来看着就是了！”

　　他一甩袖子，也不管身后众臣窃窃私语，便出了殿门去。

　　孙太师显得有些太过急躁了，引得七王爷频频向他侧目，只是他面无表情，也无人注意着。

　　其实在朝为官的人都聪明至极，他们看得出当下事态紧张，可能有什么变故要一触即发，有些人便不想搀和那些结党营私的争斗，安安静静地当个踏踏实实的官职，别丢了脑袋才是真的。

　　皇帝当然也明白的很，若按照事态发展，但凡有个什么万一，满朝文武被逼全都要当庭表态，无论他们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在最后事情都会难以收场，那么就干脆让那些不愿做选择的人，早早退场，回去歇着吧。

　　瑜辰在走出殿门时，向一旁的杨仲景望了一眼，他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握刀撤开了。

　　留在殿上的众大臣纷纷交头接耳，商量对策，最终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了离开，孙太师一派毫无悬念地留了下来，当然，还有当今皇帝的七皇叔冕郢，他似笑非笑地站在原地，缓缓直起身子，然后阻下了张忠河，劝他一同去看个热闹。

　　张忠河作为监臣言官，留下来看着也不奇怪，他便停下来，待在了七王爷身边候着。

　　工部尚书曹白上轿出了午门，他回头见到守城的侍卫似乎多出了不少，正奇怪时，窗边轿外有人低声与他说道：“大人切勿回望，此出了城去，在下会护您留府，今日再莫走动。”

　　听后，曹白面露异色。

　　“大人莫慌，在下是皇帝特派来护您的林卫。”

　　“……林卫？！陛下他……？！”

　　“陛下派贴身林卫对离去的全部文武官员进行保护。”他说完又补充道，“陛下说今日许有不测，他自有人来护着，您乃国之栋梁，需在下守护。”

　　坐在轿内，曹白低眉苦思，铭感五内。

　　皇帝瑜辰在殿后休息了片刻，他撑着额头闭目养神，听着管士清和杨仲景向他一条一条地回禀安排之事，听后他掐了掐眉心，因为用的力道大了一些，使得长长的眼睫微微颤抖了一下。

　　缓解了严重的头疼，他微微睁开眼睛，向杨仲景挥了挥手，让他下去待命，然后站起身来，管士清及时递上了自己的胳膊，他扶着他的胳膊，向门口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了下来，欲言又止。

　　“管士清，朕是否——”

　　“陛下，今日之事办完了，不如我们亲自去南方看看，那水渠应如何整修？”

　　瑜辰听后，默默点了点头，然后抬头挺胸，走出门，向紫宸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