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集》秋饮

1、第一章 腐尸

　　张国庆在太阳底下晒了半个小时，总算看见蛙人从快煮沸了的湖水里探出了脑袋向他挥了挥手，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子，背着手从树荫底下走出来，几个年轻的小警察动作麻利地把一具已经呈现巨人观的尸体拖上了岸，天气本就够热了，看着这具尸体，再看看警戒线外围着的里三圈外三圈的围观群众，张国庆实在心情不佳——这里地处首都市中心，是个有名的开放式旅游景点，白天晚上都是熙熙攘攘人流不断，这都能捞上个腐尸来，要好死不死再是个刑事案件，这凶手得多嚣张难搞？

　　张国庆皱着眉头瞥了眼蹲在地上的胖法医，有些不耐烦地踱了几步。这尸体是早上来游野泳的大爷发现的，这片水本不允许游泳，因为底部有水草，白天也有游船项目，难免磕碰伤人和缠绕溺水，怕出了意外。可每年总有那么几个不听劝的非要下水，管也管不过来，今早这位就是出了名的牛都拉不住的野泳爱好者，他下了水刚适应了温度游了两步，就隐约瞅见水底下有个人影，吓的他“噌”一下就从水里窜了出来，想想怕是看错了，又潜下去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那背着个背包的尸体因为水体波动翻了个个儿，正好一张没了皮的脸翻了上来，两颗眼珠子晃晃悠悠地瞪着他，老爷子直接吓的腿肚子转了筋，扑腾着喊人，说水底下有个女鬼，一边喊一边扑扑棱棱地上了岸，手上水还没擦呢就摸出手机报了警。

　　附近派出所一听110接警员的描述脑袋就炸了，一边儿给这野泳大爷回电话了解详情，一边派了人直接给重案组拨了个电话，闹市区，据说还是血肉模糊的尸体，先跟重案组打个招呼总是没错的。

　　张国庆早上到了单位，刚把茶沏上，早点摊子上买的油条还没掰一口垫肚子，就撂下喊着一帮小伙子出了门，拉了警笛直奔后海。
　　刚才趁着蛙人研究怎么把那瘫烂肉捞上来的功夫，他指派了几个小警察去外围扫听扫听情况，虽然觉得这么大客流量的景点儿可能希望渺茫，但也总得走个形式。

　　张国庆看看栅栏边正在勘查的痕检人员，再看看蹲在地上的法医，转过身再瞥了一圈儿周围的店铺，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说不太上来，就是觉得这地方能发现个腐败成那个样子的尸体不太实在，明明这么热闹，怎么现在才发现呢……

　　还没等他考虑明白里面的关节，就见他们组刚来实习的大学毕业生小刘打远处从人群里挤进了警戒线，张国庆向他招了招手，抻着脖子问他：“问出什么来了吗？”

　　“报告师父！”小刘咽了口吐沫，“什么特别的都没有，这边儿人流量太大，问了问附近商户都没发现。”

　　“嗯，行吧。”

　　——反正监控都要到手了，回去再一点儿点儿看就是了。

　　胖法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悄么声的凑了过来，趁两人都陷入沉思的时候悠悠插了一句：“女的，脸皮没了，其他没什么，但这……怎么说呢，我总觉得不太对，拉回去再看看吧。”

　　“啊？”张国庆听他这话就觉得更不好了，“死亡时间呢？”平常这初步尸检就能给个大概了，怎么这啥都没说就让拉回去了？

　　“这么跟你说吧，人在死亡48小时之后，细菌会开始扩散，造成体表颜色等的外观变化，具体到这具尸体，看状态起码死了有一周以上了，但它在水里泡着的时间可不长，不说尸体吧，就说这衣服和背着的包，布料表面也完全没有脱色的现象——”

　　“……也就是一人，死了有好几天之后，才被人扔在这水里的……？”张国庆确认道：“哪个精神病会小心翼翼藏着尸体好几天，然后抛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

　　“这……那就得你们查了，”胖法医一边一件一件摘掉手套口罩，一边说：“具体的我回去看完给你出个件儿，那边痕检的也差不多了，有什么情况及时通气儿。”

　　张国庆瘪瘪嘴，点了个头，也没说什么。

　　回到局里，张国庆还没坐稳，就先抄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凉茶，痕检那边也没什么太多消息，但从尸体背着的那个包里翻出了张身份证，他已经让人赶紧去查了。

　　身份证是一个叫朱佳的女孩的，是个普通的女大学生，学校就在后海附近，是个挺有名的本科全日制学校，尸检报告出来之前，张国庆先派人去大学了解了一下情况，嘱咐带些这个叫朱佳的女孩子的物品回来，看看能不能提取到DNA，确认一下尸体身份。

　　人都撒出去了，张国庆靠在椅子上把空调调高了两度，然后翻开电脑里现场取证的照片，一张一张地认真看起来。

　　死者衣着普通的短袖T恤和牛仔短裤，T恤胸口处的纹饰还很清晰明亮，就这一身衣服来看并不像在水中浸泡很久的样子，但裸露的皮肤确实已经变色，法医的初步判断应该没什么问题，她应该已经死了很久，但入水时间不长。

　　这也符合现场情况。抛尸地点是后海，每天有人划船和游野泳，景区现在应该处于水草生长期，清洁也是按时做的，如果扔在水底哪怕超过两天，都应该有人早就发现了。

　　再说这尸体背着的包，是普通的学生用双肩包，里面放着几本书和日常用品，还有两块儿砖头。

　　这就很奇怪了，陈尸水底本应该是不想尸体被人发现，起码是为了推迟尸体被发现的时间的，那么它被抛尸在这么热闹的地方，就跟这一现象很矛盾了。

　　张国庆一边思考一边翻着照片，突然被闪进视线的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吓了一个哆嗦，手里的杯子一晃，撒了口水出来，正好溅在他的裤子上，他赶忙站起来抽出桌上纸抽里的几张面巾纸擦了两下，但马上视线和思维又被电脑屏幕上的血腥照片吸引住了。

　　这是张极其可怖的图片，哪怕如他张国庆这样从事刑侦工作这么多年的老警察，忽然看见也吓得不轻。

　　死者的整张脸被扒了下来，边缘平整，但细看还有一些发紫发黑，面部肌肉都还很完整。

　　这说明凶手下手稳准狠，甚至可能抖都没抖一下，是个老手。

　　那么问题又来了。凶手扒去死者的脸是为什么呢？不想我们确认死者身份吗？可为什么又把可以判断死者身份的身份证留下来了呢？虽然还没确认身份证就是死者的，但那也是留下的重要线索啊。

　　再者，凶手扒脸皮的手法老练，那么他肯定练习过，他从事什么工作？医生？不，医生很难有机会扒人脸皮吧？法医？法医在验尸过程中也不可能特意扒去死者的整张脸皮检查什么……

　　如果凶手曾拿其他什么人练过手，那就应该还有其他受害者！

　　张国庆准备让人查查近期有没有类似案件。他刚把手搭在座机电话的听筒上，电话铃声反倒先响了，张国庆没敢耽误，马上接了起来，打来电话的是去大学询问情况的同事，他说朱佳应该不是死者，因为她前一天还跟同学一起吃过午饭。

　　“但死者穿的衣服和背着的包我让那位同学看过了，她说跟昨天朱佳穿带的很像……”

　　张国庆的脑子“嗞”地被拉得生疼，空调明明已经被他调高了两度，但他却突然觉得后背一凉，他沉默了一会儿应了声，让同事先回来再说，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又像想起了什么，嘱咐了一句：“取样还是照样取，带回来去验验符不符合。”

　　“但是老张……”对面明显迟疑了一下：“如果死者是朱佳，那昨天……”

　　“你先别管了，照办就是了。”

　　张国庆没有多解释什么，伸手按掉电话，没放下听筒，马上又拨了一个号码。

　　“喂——”

　　接电话的是个男人，声音听上去有些慵懒，明显叼着香烟，有些口齿不清。

　　“海子啊，我这边儿，可能有事儿要麻烦你了。”

　　接电话的男人没有答话就直接挂断了，张国庆像是已经习惯了这人的态度，挂上电话继续审视起那些湿漉漉恶心又血肉模糊的现场照片。

　　过了没两分钟，张国庆办公室的门就被敲了两下，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来人就推开门进来了，装客气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客气。

　　来人叼着根烟，一头乱翘的微卷黑色乱发，云雾缭绕的就大步走到了张国庆面前，开口道：“您有什么事儿求我？”

　　“今天早上后海捞上来个漂儿，”张国庆站起来把自己的位置让给这个电话里他称作海子的男人，自己往后蹭了蹭，“虽然DNA结果还没出，但我觉得应该没跑儿了，死者大概死了一个星期——尸检还没出——但是昨天还有人和她在一起吃饭……所以我就赶紧叫你来了。”

　　“有舆情了吗？”男人攥着鼠标点了几下。

　　“没来得及看呢，不过估计得有了，太会挑地段——”

　　“嗯——通告没发呢吧？”

　　“规矩我懂，但我觉得得赶早儿——”

　　近些日子网络越来越发达了，所以一旦有重特大案件，兴许他们警察还没收到消息，网上就已经传开了，有时候啥还没查到，就得匆忙写个通告，交代清楚已经在查了已经在查了，否则网上那些键盘断案的热心人，怕是要把他们这些警察的全家都骂上一遍了。

　　男人翻看完照片后也不废话，只点点头，让张国庆把相关资料传给他，就站起身准备走了，临走前提醒道：“跟你们组的组员嘱咐到了，”他捏着烟屁股在张国庆桌上的烟灰缸里按灭，“千万别对外瞎说什么，谁问都让等通告。”

　　张国庆目送他离开，再一次疑惑上面的人到底是从哪儿请来了这位大仙儿。

　　海宁，是重案四组的组长，重案四组又被称作重案特别组，听名字就知道是调查一些“特别”的重特大案件，因为不能宣扬封建迷信，就不能有什么特别的编制，于是这个组就被编入了重案组的编制，序列用“四”也只是单纯的因为他们这组人不怕什么谐音迷信。

　　由于办案性质特殊，重案四组的办公室距离其他重案小组的办公区域有段距离，相对偏僻隐蔽且独占整整一层楼，以隔开大多数不明真相的普通警员。普通警员对他们的工作内容当然也是一知半解，基本属于靠传言了解一半，靠猜测了解另一半，但因为大多数案件他们都能迅速侦破且后续处理的够漂亮，上级领导也下了命令不能信谣传谣，一切安排听从指挥、不是你的事儿就别瞎操那个心，于是在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看来，他们重案四组的事儿，就属于“咱也不敢问，咱也不敢说”型，久而久之，大家对他们的讨论也仅仅浮于表面——光看外表了，毕竟重案四组里的几个人不是帅就是美，比起他们神秘的工作内容，关于相貌的讨论还是轻松愉快更能让人心情愉悦的。

　　海宁进了屋，看了一圈屋里几个七扭八歪的属下，敲了敲桌子道：“来活儿了，都给我清醒着点儿——”

　　“这次是个啥事儿啊？会不会是个比颜姐更漂亮的美女？”

　　海宁话音还没说完，房间一角的电脑后面就探出了个脑袋，张采臣神情兴奋地开始了连珠炮似的追问。

　　“那可能悬。”坐在屋子中间工位把两条大长腿翘到了桌子上，还不停晃着的敖颜翻了个白眼。

　　“采臣我也想见识见识那容貌姝丽气质空灵的小倩姑娘啊！”张采臣瞥了瞥嘴。

　　作为整个办公室里唯一一个刚调过来不久的“愚蠢凡人”，目前这个叫张采臣的高个儿小伙子，对特案组的所有工作都充满了好奇，就像个刚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

　　“张采臣你可闭嘴吧，暂时没你事儿！”海宁靠在门口的桌子边上，随手又点了根烟，“具体的还不太清楚，得先麻烦颜姐去看眼尸体……”海宁抻着脖子默数了办公室里的人头儿，“乐乐呢？又熬夜看少女漫画睡过头儿了？”

　　“会议室沙发上睡着呢。”离海宁最近的一个男孩子向里面一间屋子努了努嘴，“估计暂时弄不醒。”

　　海宁挠了挠鬓角，想起当初这姑娘在公交车上睡过了站，拉到公交总站人家工作人员死活叫不醒她，以为是重病最后把她送去医院的事儿，决定暂时还是不费劲弄醒她比较好，于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道：“那就我先去案发地点看看，一会儿一队老张把材料发给傻辰之后杨舒你先看看，注意着点儿网上的舆情，有什么事儿你自己看着办就行了。”

　　旁边的男孩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海宁也不再有别的什么废话，大步流星地走到办公室最里面自己的桌子前，抄起车钥匙就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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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分类只能这么选，但其实有一半的内容是近现代呢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