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自寄寒衣》晏双笙

12、请自重

　　白日里侯府悄悄摆了席面为殷珩接风洗尘，殷珩看着东叔一番感慨，陪着喝了大半夜的酒，在前院坐了半晌才回后院休息。

　　金陵夏日的夜总是好看得像是画一样，尤其是这七月底的天，漆墨一般的黑夜空点缀着银河繁星，不少文人都登了屋顶，饮酒作诗。

　　听着窗户外传来的夏蝉声，殷珩都能想象这些蝉藏身在树干上，白日里昏昏欲睡，一到夜里便叫个不停。

　　殷珩躺在床上，睁着眼直直盯着床帐，毫无睡意。

　　从牧州一路回京，他一直在想，京城里，谁最不想他回来，如今一看，这其中一人定然是李庚了。

　　这京城里，就是一个暗流涌动的名利场，他从来都不喜欢待在京城里，相比之下，军营里的生活更有意思。

　　轻叹一声，殷珩翻个身，失眠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正打算强行把脸埋在枕头里，换一个趴着的睡姿试试看能不能尽快入睡，忽然听得一声很轻微的动静从窗户那边传来。

　　殷珩眼神一变，刚闭上的眼睛瞬间睁开——有人。

　　夜深人静，殷珩可不认为会是猫在窗户上爬过，投在地上的影子会是一个人，要真那样，不就成了鬼故事，猫妖夜袭。

　　影子随着人的靠近有了变化，殷珩保持呼吸平稳，眯着眼等待机会出手——现在的他根本不可能有一击必中的能耐，要是真的动起手，对方肯定能从他手里逃脱。

　　他唯一的机会就是出其不意，等到对方放松警惕的时候出手。

　　人影逐渐靠近，殷珩在被子下的手慢慢握住了随身带着的匕首，不等他细想，对方似乎确认了他是睡着的，竟然转身走向外间。

　　不是杀他？

　　殷珩轻蹙眉头，盯着那人背影，从身形看，身量不高，而且身材瘦削，竟然不像是成人的身量，有几分像是少年人的体格。

　　目的不是杀他，那就是想要从他房间里偷走什么东西？

　　他怎么不知道这屋子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或者是什么宝贝，最值钱的东西，不就是他的命。

　　翻找东西传出的窸窸窣窣声音，殷珩不由往窗户外看了眼——风牙不可能没有发现，但不动手的原因是什么？

　　所有信息在殷珩脑袋里像是一团乱麻，等殷珩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从外间走了回来，朝他这里看了眼便从窗户离开。

　　走了？

　　殷珩确定院子里没有动静，坐起身朝暗处看了眼，面无表情道：“风牙。”

　　“公子。”

　　听到风牙的回应，殷珩不知道是气还是笑，只觉得这件事情怎么看都有一些荒唐，居然会任由一个人进到房间里翻找之后，看着人离开。

　　永安侯府要都是这样的人，那侯府怕是早就被搬空。

　　穿鞋从床上起来，殷珩走到一边点亮了屋里的灯，走到外间书架前，看了眼书架上的书，丝毫看不出被翻动的痕迹。

　　“我要不是醒着，这件事情，我会知道吗？”殷珩伸手抽出一本书，看了眼已经有些发黄的书页，随手翻开一页：“我不知道薛显给你下了什么命令，但你既然吃的是我侯府的饭，就该替侯府办事。”

　　风牙沉默，站在殷珩身后，没有回话。

　　殷珩倒也不在意风牙回不回话，盯着书上被他用笔划出来的地方。

　　兵者，诡道也。

　　“下不为例。”

　　合上书，殷珩把书放回原来的位置，转身时见风牙一张天生不会笑的脸，笑道：“行了，那个人拿不到他要的东西，再来至少也是明晚的事，时辰不早，困了，你不睡我可睡了。”

　　打着哈欠走到床边，殷珩只觉困意往上窜。

　　果然神经紧绷也是消耗精力的事。

　　风牙看着殷珩，眼神变了变，随后脸上神情仿佛卸去了压力，转身往外走，关门时放轻了动作。

　　一早，长兰轩里，东叔站在院子里，不时往屋里看一眼。

　　“少爷昨日什么时候睡下的？”

　　原本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丫鬟听到这一声，吓得轻拍胸脯，粉面桃腮的脸上一脸纠结，听了东叔的语气，撇撇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干脆道：“六少爷昨晚上说是不要我们伺候，只让我们打了水送进去，东叔，少爷回来后，是不是——”

　　说着丫鬟指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一脸好奇。

　　“什么时候灭的灯？”

　　“好像是亥时三刻。”丫鬟见东叔瞪自己，连忙改口：“好像后来又亮过一会儿，应该是丑时的时候。”

　　东叔扫一眼丫鬟，面色严肃：“你当真是被宠坏了，去打水，准备早饭，不得再有纰漏。”

　　丫鬟闻言一笑，吐舌走开：“明白了，马上去。”

　　倚在一旁的风牙看一眼东叔，随后闭上眼继续靠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东叔走上前，正欲敲门时，刚抬手，门已经从里面打开，殷珩穿戴整齐站在他面前，脸上还是熟悉的笑。

　　“东叔，你是越来越严厉了，一个小丫头片子，可不能和她计较，否则以后谁还敢在长兰轩里做事。”殷珩伸了个懒腰，动动脖子：“李庚昨日离开后，还有什么动静。”

　　“李大人昨日离开侯府后，并未回来。”

　　闻言殷珩表情变了变，挑眉笑道：“罢了，如今暂时顾不上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东叔不解的看着殷珩，却见殷珩脸上的表情有了变化。

　　不由得想起什么，小心道：“少爷可是想到了什么？”

　　“给爹娘的信已经送出？”

　　“昨夜已经加急送去。”

　　“希望来得及。”

　　否则，怕是一家人要在狱中见面了。

　　昨日薛瑁不召见他是看在薛显的面上，但三日内，他回京的事情必定会传开。一旦传开，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再保得住他，他一个戴罪之人，怎么可能不接受三堂审问。

　　金沙关大败，他必定是要背负罪名。

　　回头看向风牙，殷珩双眸带笑，低喊一声：“朝廷上下，这半年来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六少爷想知道的，属下都知道。”

　　闻言殷珩大步走过去，直接伸手搭在风牙肩上：“那这回可要辛苦你，把这些事一一说给我听，也好让我抓抓别人的把柄，免得堂上对峙的时候，输得太难看。”

　　风牙怔住，盯着殷珩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眉头紧皱，又看了眼搭在肩上的手。

　　殷珩挑眉：“怎么？说不出来。”

　　“六少爷——”风牙站直身子，拨开殷珩的手：“请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