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火里栽莲》挑兰灯

32、玉虚明珠（十三）

　　那一年洪荒风光正好。

　　榣山之下，有琴师端坐岩上低眉信手续续弹，琴音里有滔滔江水，浩荡长风。
　　金衣青裳的少年剑客弹剑和歌，眉眼犹似四月桃花影。

　　灵珠子涉水而来，束发的红绫逶迤至脚下，平如镜面的湖水映照他艳烈容颜。

　　正弹剑歌唱的少年剑客眼神流转，瞧见他落下来，陡然熄声，手一撒轻剑没入虚空。他欢欢喜喜凑到灵珠子面前，献宝似的捧出一只金手镯：“三哥！我还是觉得乾坤圈之前太朴素了，找太一跟羲和借了太阳真火把它重炼了一下，你看现在是不是比之前好看多了！”

　　灵珠子眼神一扫，只见那原本光滑无匹的素面镯子现下十分耀眼，表面被华丽繁复的镂空银杏叶纹包裹，内里交织着流动的莲纹，凝光灼灼。

　　“你非要把法宝整得这么闪？”灵珠子看着比镯子更闪耀的少年的眼，没忍住敲了这白毛脑袋一下。

　　少年剑客“嗷呜”一声惨叫：“三哥！收点力！”

　　灵珠子评价：“你的脑袋比你那对花里胡哨的剑结实。”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接过镯子，顺手套在自己手腕上，眼神里也并没有真的嫌弃意味。

　　该说不说，虽然现在变得很闪耀，但打架的时候，乾坤圈砸下去的声音，听起来还挺爽。
　　各方面声音都是。

　　须臾高天之上玉牒清影忽现，历尽劫波的故交亲友在天地初开的新世界重逢，洪崖境里闻仙乐，山海踏歌共逍遥。

　　美好得像是一场梦。

　　灵珠子从回忆中醒来。
　　他望向手腕，那里空无一物，于是他的目光里也空无一物。

　　日月遥遥在天际交替，昆仑云海寂寂寥寥，玉虚宫静默无声，唯有眼前悬浮的琉璃牌徐徐转动，悄然生辉。

　　美梦总是会醒的。
　　即使他们逆转乾坤，在这一场造化中也未曾真正重逢。
　　此世洪荒，那曾短暂归来的剑客并非他完整的弟弟，那时他的兄长元神仍在诸天沉浮流浪。

　　但没关系，没关系的。
　　灵珠子很快想到，他曾经在混沌中狩猎魔神，其实很有耐心，非常擅长等待。
　　姜子牙将要上昆仑，一切即将就位，他只要沉下心，与诸天神佛万界众生演一场戏。等到封神量劫结束，等到新天庭稳定，一切尘埃落定后……他们会再回来。

　　谁都不能阻止。
　　这里是用祂大兄劈开的天地，不管是什么样的存在，就算是天道，倘若妨碍到祂，一并宰了就是。

　　鸿蒙灵宝的眼瞳凛冽如寒星，此时此刻，他内心无比平静。
　　深居玉虚宫中，他握着满屏未阅讯息的琉璃牌，再未给截教诸多故交半点回应。

　　截教教众广大，门生良莠不齐，眼多口杂的情况下，很难保证不会出现一丝一毫的意外。
　　虽看不上燃灯那厮，昆仑域外的见面到底是提醒了他，当年紫霄宫数次讲道，除却他所熟知的那一些，还有多少存在立场不明。哪怕是燃灯这样深受阐教看重，身居副教主之位的道人，也会在奔走的时光中改变最初的心志。

　　是以，最近的一次三教论道大会，他并没有如约亲自前去。
　　祂的存在，让该知晓的知晓，便足矣。

　　倒是杨戬那个小孩儿，作为阐教三代目前唯一的嫡传弟子跟随自己的师父前去参与，回来后还兴奋地跟他分享一堆平时不知道的阐教截教同门小秘密——
　　他就说那哪里是什么正经论道大会，几场比完，最后都会变成诸位道门弟子的掀桌大会。

　　灵珠子那时候只笑笑，听到杨戬讲到前去参与论道会的弟子没有他想像的多时挑了挑眉。
　　少了门人自是正常，临近劫难，有些嗅觉灵敏的家伙还是会老实听自家教主的话，乖乖窝在洞府不出门的——鉴于通天确实一开始就发下法旨，令截教弟子莫下红尘应劫。

　　灵珠子眸光点点，虚空中有字符流动，隐隐可见诸多三教仙众名号。
　　中有几位，沾染了不该在这时出现的气息。

　　有些欠收拾的东西，还真是，死性不改。

　　他起身往天外去，走得悄无声息，唯有遁入虚空的三清圣人同时抬眼，复又同时垂眸。
　　灵珠子不会耽误要事，且随祂去。

　　时光变更如走马，灵珠子再归玉虚宫，天地已经过数十春。
　　那位承封神天命之人，方因修行多年无果，奉玉清圣人之命下红尘。

　　灵珠子回来的时间不好也不坏，恰恰与下山的姜子牙错过。
　　随侍在玉虚宫的广成子是第一个见到他的人，此时诸位同门道友皆返回各自山门静待天命，唯有他留在这里。
　　见到灵珠子，他正要开口对灵珠子说起姜子牙，抬头时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吞咽回去：“道友？！”

　　广成子面容惊诧，难掩愤怒：“何人害你至此？！且与我言，道兄自会为你做主。”
　　话出口那一瞬间他便反应过来，若有灵珠子都无法解决的情况，他这个对方昔日败将也难以应对。不过这不急，他有十一个亲爱的师弟，定然不会眼看着自家道友受委屈。

　　灵珠子摇头：“我无事。”

　　广成子：“当真？”

　　灵珠子：“当真。”

　　广成子叹了口气：“你这副模样，如何让我当真。”

　　灵珠子斜睨了他一眼：“何等模样。”

　　广成子悚然一惊。
　　在他眼中，初见时那神辉煌煌、高洁明烈的明珠此刻萦绕着森森血气，其上因果孽煞，竟是比他曾经见过的无尽魔域、血海轮回还要浓郁。
　　这分明是已经严重到对方都收不回满身孽煞的情况！
　　……这，师尊知道吗？

　　应当是知晓的，灵珠子可是镇压玉虚宫气运的重宝！

　　似是反应过来此刻自己的状态，灵珠子眼神中的冰冷稍稍褪去，露出一个常表现在玉虚十二仙面前的乖巧笑容：“道兄且放心，掌教自然知晓，灵珠子正是奉掌教之名外出行事。”

　　那笑容颇为秀雅，可他周身冰寒煞气未收敛，眼底逶迤的血色浓郁得要滴出来。

　　广成子还想说什么，对上那双近乎猩红的眼，神识蓦地震动，心里组织的话悉数消失。
　　灵珠子朝他点点头，保持着一开始的姿态，缓缓步入玉虚宫深处。

　　看着那翻飞着红绫的纤细背影，不知为何，广成子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
　　……按师尊打算，灵珠子若以这个姿态下凡尘，当真不会出问题吗？

　　广成子不敢问，但他信任自己的师长，便将今天的事情压在心底。

　　行至玉虚深处的灵珠子，却听到自封神榜出后，自他醒来后，来自真正的洪荒共主的第一句话。
　　端坐高天之上的化身说：【几个？】

　　灵珠子半个身子没入阴影，他停顿片刻微微抬头，伸手擦开眼角胭脂般的血色，笑了：“不多，三个。”

　　“怎么，你要问罪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