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火里栽莲》挑兰灯

31、玉虚明珠（十二）

　　“罗睺陨落，令你的心气也一并消失了么，石矶。”
　　被锁住的一片天地里，少年音色清亮如流泉。

　　故人身形未改，眉心仍点一朱砂，只是已着道家素色法衣，红绫束发，容色沉静，气息清灵，齐整得像个普通道门弟子。
　　看在黑雾眼中犹为刺眼——他还是旧时容颜，却不似旧日相识。

　　黑雾在这片毫无遮掩的空间里扭曲成离奇姿态，在少年话语落下后，更是像受了什么刺激，瞬息之间迸射出无尽魔气，铺天盖地朝着灵珠子袭来。

　　灵珠子颇有些头疼——看来不只是心气消失，是智商也一并被削了。否则，怎么会觉得凭她如今这等苟延残喘的模样，还能对他做什么呢？又或者她心中有怨气，多年以来发泄无果……
　　但，终究不能不管。

　　森森魔气遮天蔽日，将灵珠子的身形全然包裹，却在接触到束发红绫的刹那被消融个干干净净。与此同时，混天绫化作一片云霞，反将黑雾笼罩，期间动作行云流水，不见半点停滞。
　　待到魔气退散，赤色云霞腾空，原本黑雾停留的地方，正蜷缩着一团影子。

　　那影子披着漆黑纱衣，只能勉强看出有个女身人形。黑发盘成朝天髻，有些松垮，其上原本该有的凤羽龙鳞都碎得七七八八。纱衣下的乌青手腕上蜿蜒着斑驳裂纹，好似石块被打碎的纹路。
　　随便来一个有些修为的弟子，都能看出面前影子的状态极为不好。

　　灵珠子叹了口气，他朝前走了几步，也蹲在蜷缩成一团的女子面前，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刺骨冰寒自接触之处蔓延，灵珠子仰起头望向远天，这片被他锁住的空间无风无云，天空不能给他任何指引。

　　自保姜子牙平稳出生，灵珠子在人间停滞了二十余年，便是为了眼前这团人不人鬼不鬼的旧日之魔。
　　他在人间停留多久，魔就跟随了他多久，却从不愿意现身与他一见。直到他待天道放松眼线，封锁周围空间，她才愿意现身。

　　灵珠子问：“你是清醒的么？”
　　那女子不说话，黑纱下躯体蔓延的纹路又裂开几条。

　　能避开天道的时间不多，灵珠子垂眸，抬起女子的头，一只手划开指尖一道口，流动的辉光点点滴滴落在她斑驳的脸颊。
　　那辉光原本无比清灵，此刻却染着点点血色，犹如末日的红霞。落在她乌青的脸颊上，别有一番幽艳。

　　“……灵珠子。”
　　须臾女子开口，她眼底被漆黑笼罩，余两点殷红点缀瞳仁，实在鬼魅。

　　“好久不见。”她又说。

　　灵珠子道：“好久不见。”

　　女子说：“你为何现在才出现。”

　　灵珠子道：“说来话长，我就长话短说，现在你有个机会上岸，可要一试？”

　　“上、岸？”女子声音嘶哑，似是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嗯……用西方秃驴的话来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灵珠子似是想到什么，嗤笑一声，“不过你么，可以理解为，罗睺留给你们的后路。”

　　伴随着点点血色辉光落下，女子面颊上斑驳的裂纹渐渐消失，连带冰寒躯体上的纹路也消退得一干二净。她听得灵珠子的话，险些要挣脱灵珠子钳制住她的手，死死盯着对方。

　　“尊上……”早已枯萎的情感，在这一刻死灰复燃。她盯着这往昔的“同僚”，似乎要从这里讨个说法。
　　她模糊记得，眼前这位“同僚”名义上是尊上的证道法宝，可实际上……久远的记忆里，尊上难得召见他们时，眼前少年永远与尊上并肩同行，从无上下之分。

　　量劫之后，魔主陨落，四方诸天奉紫霄为共主，而他们被迫销声匿迹，流散诸天万界。除却那些端坐各自道场的圣人，再无人记得尊上赫赫威名……她生受两次量劫因果，魂灵为杀孽侵蚀，自近乎永恒的沉眠中清醒后，又带着一身自当年大战留下来的重伤漂泊数万年，直至今日才重见故人新颜。
　　倘若能再见尊上一面……

　　灵珠子道：“干不干？”

　　“若你所说为真，信你又何妨。”女子干脆道，“干了。”
　　便是不信，又能如何，总归她没有什么可以被拿走的。她本就不信尊上陨落，须知道魔一体，道祖既端坐高天，没道理魔祖会真正消陨。
　　她躲躲藏藏数万年终于得见灵珠子，就更加确信尊上一定还存在于某个天地。

　　最后一点血色辉光落下，灵珠子抹去指尖伤痕，看着女子乌青面颊上再无半点裂纹。他再一挥手，对方发髻上的风羽龙鳞也重现光华。

　　“巫妖大战之前，生于开天之后的一块顽石经地水火风修成灵识，却受量劫波及，修行多年后方得人形。某日得截教大师姐金灵圣母举荐，拜入上清圣人门下，于骷髅山白骨洞道场清修。”

　　灵珠子在她耳边留下这段话后，封锁的空间渐渐打开。
　　天光照彻之下，法则无处不在。他朝着石矶遥遥一拜：“玉虚门下灵珠子，见过截教道友。”

　　“上清门下石矶，见过阐教道友。”

　　石矶记得对方在空间里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天命在人，杀罚临身。封神大劫，我来渡你。】
　　那便自今日起，再无往昔魔祖座下兴风作浪的十方群魔领袖，只有碧游宫中一散仙。

　　石矶慢慢走出山林，正瞧见前方有飞车腾空，羽盖之下，正端坐着彩绣辉煌的神妃仙子。

　　见她走出山林，那仙子笑道：“石矶师妹，可让师姐好等。无当师妹邀我等前去论道，师妹可空了？”

　　石矶眼神一闪，便道：“好教金灵师姐知晓，师妹家无余宝，此番论道又不好空手前去，难免头疼，便耽搁了些时间。”

　　金灵圣母抚掌大笑：“多年不见，师妹怎如此客气，你无当师姐不差那点礼。”
　　她广袖飘飘，须臾间便邀石矶同坐飞车之上。

　　石矶垂眸浅笑：“多谢师姐。”

　　“师妹何须生分。”金灵御车而行，她偏头看了这新出炉的师妹一眼，发髻上点缀各色彩宝的头冠熠熠生辉，“师尊闭关悟道，我等自然要代师管教门下弟子。若师妹有求，随时可来碧游宫寻我。”
　　金灵圣母随侍上清圣人，掌碧游宫诸多事宜，这话倒也能说出口。

　　只是……她本身是临时赌一把当年旧人不会对她们袖手旁观，但这二十年来灵珠子都在人间游荡，她紧随其后，不见有什么举动，究竟是何时与截教通了门路，以至于这碧游宫的小丫头能如此及时赶到？
　　石矶翻了下记忆，心中暗想左右她是块石头，不是什么毛茸茸，在阐教截教也没什么区别，但总归上清圣人比玉清圣人好相处得多。灵珠子自己跑阐教去，恐有得他头疼。

　　*

　　借着玉清的名头出了一趟昆仑山完成某个家伙突发奇想的要求，数十年后才回来的灵珠子甫一落地便察觉到玉虚宫似乎有了些许变化。

　　倒不是出了什么差错，只是相比弟子繁多的碧游宫，玉虚道场更要清静一些，只是如今……略微吵闹过头了。
　　守门的小童子见他归来，连连作揖：“灵珠子师兄，您回来了？”

　　“嗯。”灵珠子颔首，“这是在做什么？”

　　此刻的玉虚宫，实在有些拥挤。
　　并不是说视觉上的拥挤，而是此时，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层层叠叠的空间，都被谁占了位置去，连路旁一朵小花里藏了个小世界，都充斥着熟悉的气息。

　　童子说：“是老爷的意思，老爷日前与两位祖师论道，颇有所得，便考较了诸位师兄一番，又令诸位师兄考较门下弟子。师兄们觉得不能在老爷面前丢脸，便……”

　　“便去小世界折腾？”灵珠子挑眉，他们不是闭关了么，怎么这时候还能想出新法子来搞事情，没听说截教那边有啊。

　　童子憋红了脸：“老爷说日后阐教弟子都要进行各类考核，诸位师兄言，灵珠子师兄若有空闲，可来一观。”

　　灵珠子懂了：“既是掌教师尊的意思，我便不参与其中。”说罢便消失在童子面前。

　　那童子欲哭无泪：“诸位师兄，这下灵珠子师兄也救不了你们了。”

　　灵珠子风遁回宫，不知道玉清受什么刺激，也许是觉得弟子们太憨了日后回吃亏，也许是怕弟子们教出的徒孙更蠢导致下山丢玉虚宫的脸所以要先行调\\教一番，不管是什么，他才不会参与这群真师徒的斗法中去。

　　与其操心他们，不如操心几十年后他下世为人，该是谁来接他进阐教。
　　虽说这一件事的答案，等他自六道轮回重入人间后自会揭露。但，他多少是有些预感。

　　灵珠子抬起左手，看着空无一物的手腕，目光怔然。
　　这里原本有一个鎏金手镯。

　　他的半身法宝只有本体辉光所化的混天绫，后来有人为他打了一个花里胡哨的金镯子，功用且不提，戴上倒也衬他。只是那个镯子遗失在量劫之中，等他醒来，洪荒浩荡，也寻不到那点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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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灵珠子：谁懂啊，正在给未来老板打工，坐牢的前老板突然让捞前同事上岸。
*石矶的设定有参考元代《三教源流搜神大全》的“天下群魔领袖”版本，和封神设定糅在一起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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