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岭传说》孤灯浊酒

2、梦境

　　南向笙起身擦干了身上的水渍，把银发束在脑后，穿上了里衣，像一条美人鱼一样滚进了被窝里，若南向笙是女子，那又是一位惹得从此君王不早朝的祸水了。

　　丑时三刻的人们正睡得香甜，一缕黑烟从窗外飘进了南向笙的寝殿，从额头进入他的脑海。南向笙入梦了，但他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他在梦境里看到了那棵熟悉的千年古树，弯腰钻进了树下那个神秘的树洞里。自从他十六岁以来，几乎隔天就会入梦，但又感觉真实无比。刚开始他觉得惊奇甚至恐慌，但几年下来他习以为常，可以说他所有的武功都是在梦境里获得的，但比武功更重要的是炼毒。

　　他的毒功放眼天下年轻一辈，他可以自信的说能胜过他的人不超过一掌之数，但这还远远不够。

　　南向笙在树洞里盘腿而坐，树洞内回响着一个沧桑又空洞的声音:“你来了，九巫术炼得如何？”

　　南向笙犹豫了一下，抿着嘴:“六成，但已逐渐摸到第七成边界了。”

　　古树洞内传来欣慰的笑声:“呵呵，两年时间炼至六成已是相当了不起了，此术过于偏门，越到后面越不能操之过急，要顺其自然，你如此进步为师甚感欣慰。”南向笙皱眉:“我不是你徒弟”古树却讥笑:“你把我的本事学了个七七八八，不拜师？做梦呢，哪有那么好的事。闭目，凝神。”

　　南向笙听闻闭上了眼睛，集中精神，感受着身体越来越充盈。古树原本纹丝不动的树叶刹那间欢快地摇晃了起来。

　　南向笙清醒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阳光透过床边的窗户洒在他的脸上，为白透的脸庞打上了一圈光晕。他伸手挡了挡脸上的阳光，从床上坐了起来，晃了晃有些晕乎乎的脑袋，起身穿了一身玄衣。

　　忽然一团软乎乎的雪球滚到了他的脚边，南向笙微笑着宠溺地把它抱到了自己的怀里:“团子，你醒了呀。”

　　随国
　　曜宗王府里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丫头，管家忙上忙下嘴里都念叨着:“王爷回来啦！王爷又打胜仗了！”王府门口被一群前来祝贺的人围得水泄不通，每个人手里都拿着贺礼，等待那个不断创造奇迹的少年出现。

　　一声马啼，一个身着战袍的魁梧少年从战马上下来，从后门走进了府里，一路上不断回应着和自己打招呼的人。

　　他飞快地进了卧房换了套便装，把战袍小心翼翼地挂好便前去正门迎接前来祝贺的客人。他虽知很多人固然只是锦上添花，但锦上添花何尝不是一种情意，他该以礼相待。

　　他快步走至正门，对门外一群前来祝贺之人说:“各位久等了。”众人见到他喜笑颜开:“哈哈哈，曜宗王凯旋归来，辛苦了，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呐”周围一片附和之声。尉子逸邀众人前往会客厅，好酒好茶地与众人聊天。

　　“曜宗王如此年纪便胜仗无数，当真是我随国的守护神呐！”

　　“我随国能有曜宗王实乃大幸啊！”

　　“是啊是啊”

　　“真是不知日后哪家小姐能有如此福气嫁到曜宗王府”

　　尉子逸见他们越说越离谱，无奈的摇摇头。

　　众人在王府里呆了半个小时后，顾及尉子逸刚打完仗又舟车劳顿便主动请辞了，尉子逸把宾客送到门口告别后，吩咐管家把贺礼收好，自己回到了卧房中，唤来了皇帝钦赐的御医。

　　他褪去衣裳，露出了一具堪称完美的男性躯体，宽肩窄腰，肌肉紧实而不夸张，皮肤偏白却泛有小麦光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具躯体满是纵横交错的伤疤，有旧的有新的，有些还泛着血，看上去无比狰狞。

　　老御医赶到卧房，看到尉子逸身上的各种伤疤，心疼无比。每次尉子逸唤自己前来身上总是会有新的伤口，御医在他身上扎了五十根银针，纵横交错的伤口和冷冰冰的银针交织在一起看上去诡异又恐怖。

　　这个二十二岁的少年承受了太多不该他这个年纪承受的东西。大哥继承帝位仅仅两年便驾崩了，二哥出家远离世俗红尘，家国大任抗到了这个少年的身上，对内要辅佐16岁的小皇帝，对外要出征打仗，稳定边疆。

　　好在这个继承先帝遗诏的小皇帝天资聪颖又勤奋努力才让尉子逸少操了不少心。半个时辰过后，一根根银针被小心翼翼地取下，御医为他涂抹药膏，轻声道:“还好都是些皮外伤，王爷这些时日要多注意休息调养即可。”

　　尉子逸一笑:“有劳御医”御医涂抹完药，行一礼便退出了卧房。

　　尉子逸穿上了一身白色的罗服，绣着缥缈行云的滚边更衬托出他的非凡身影，“来人”他的嗓音低沉又富有磁性，有一种介于少年和成熟男人之间的天然魅惑感。

　　一位十六七岁的丫头走进来，恭敬地行礼等待吩咐，尉子逸对她一笑，说：“吩咐下去，即刻备马，去皇宫。”

　　“是”丫头轻轻地退出了卧房

　　南向笙独自一人在房里收拾着行李，出远门琐事颇多，向太后请安、向皇后和各宫娘娘请安、向众兄长道别、向皇上辞别等等。

　　尽管多数人不太待见他，他去哪里别人也不怎么关心，但该有的礼数必须做全套。

　　叩叩叩

　　听着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南向笙轻声道：“请进”

　　“向笙”门外的南天秦推门走了进来

　　看清来人，南向笙迈着清雅的步子连忙去迎：“大兄长”

　　南天秦看着他清澈灵动的琥珀色眼眸，柔声道：“我来看看你准备得怎么样了，是否还缺什么”

　　南向笙抬眼对上他：“多谢兄长关心，我行李已准备妥当了。”

　　南天秦又道：“如此便好，我正好要去同父皇请辞，你与我一起吧。”

　　两人行至殿外，守在殿外的公公看见两人连忙赶来相迎，一双精明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心里拨起了小算盘:“大皇子，八皇子”

　　南天秦点头:“公公好，我与八弟前来向父亲辞行，劳烦通报一声。”

　　那位尖嘴公公用乌鸦般沙哑的声音回道:“老奴这便去，烦请两位皇子稍等片刻”语毕，尖嘴公公轻推门进去了大殿

　　“向笙”南天秦看着大殿门口若有所思:“你说这一去当真只是求学这么简单么？”

　　南向笙意味深长地看着旁边略有些忧虑不安的兄长:“大兄长所指何意？”

　　“算了，无事。可能是我过于焦虑敏感”虽是如此说但他额间紧锁的眉头却未舒展半点。

　　大门再次推开，尖嘴公公从里面快步走到了他们跟前:“两位皇子，皇上有请。”

　　“劳烦公公”两人点头走进了大殿

　　殿内陈设并未像外观那般奢华，反而低调简朴，几乎没有一件昂贵的装饰品，晏国建国不过寥寥几年但却发展迅速，南向笙被抱回南家时晏国皇帝不过是旬国的一个王爷，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这个怀着满腔悲愤的男人才创立了这个国家。

　　穿过走廊，两人远远的就看见了埋在一堆公文奏章忙得不亦乐乎的中年男人。当年意气风发，满怀雄心壮志，被无数人视为信仰的男人在短短几年间仿佛苍老了十多岁，鬓间藏不住的白发被一丝不苟的梳上去，皱纹悄悄地爬上了脸庞但一双剑眉下的鹰眼仿佛有看穿一切的魔力，任何心思在这双眼中都将暴露无遗。

　　南向笙很久很久没有好好这样看过自己的养父了，在王府时这个男人时不时还会询问自己的近况，可现在他都快想不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了吧，南向笙眼里闪过一丝黯淡的光。

　　“参见父皇”两人恭敬地行礼。

　　忙于批阅奏章的男子终于停了下来，锐利的鹰眼看向自己的两个儿子:“不必多礼。”

　　三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氛围，南天秦率先打破了这种宁静:“父皇，儿臣与八弟明日一早即将启程”

　　晏皇嘴角微微掀：“此去你们代表得是我晏国，一定要注意礼节，随国是众国之首，此去对你们日后也有不小的帮助。”

　　两个少年对视了一眼：“儿臣谨记”

　　“天秦先回去，向笙留下”晏皇抬眼道

　　南向笙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他抬头便对上了南天秦疑惑且惊讶的表情，他微愣了一会儿便乖乖地退了出去。

　　嘎吱一声随着门轻轻地关上，房里留下了独处的两人，一时间莫名的气氛弥漫在两人之间，南向笙心里错愕、不解、纠结、怨恨、心酸一齐涌上了心头，不知是何滋味。

　　他琉璃般的眼眸看着地面，静待这位一国之主的下文。

　　“恨我吗？”晏皇平静地开口打破了沉寂
　　南向笙抬头看向了可以算作当世枭雄的养父，对上了那双不怒自威的鹰眼，不露丝毫怯懦：“儿臣怎会？父皇对儿臣有养育之恩，怎会有恨父皇一说呢。”

　　晏皇剑眉微挑，陷入深思：“这些年我不曾管教过你，你也并非我亲生，但不得不说与我秉性最相像的却也是你。”

　　南向笙不知他此话意指何处，但也渐渐感觉到了自己的养父在防备着自己，甚至可能将自己视为眼中钉，但既然如此为何当初还要不顾旬国朝廷反对，义无反顾的收养自己，为何小时候明明能偶尔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关爱，南向笙实在想不明白。

　　“父皇一世枭雄，我虽并非父皇亲生，但也是父皇养大，自然以父皇为榜样。”南向笙微笑道。

　　晏皇心里微动，如此心性，若是南家血脉该多好，可偏偏......“今日让你单独留下，是想向你讨一个誓言，你若答应，便当你报了我这些年得养育之恩。”

　　南向笙心尖微颤，这个创造无数奇迹，骄傲要强的男人何时对别人用这种语气说过话，近乎请求的语气让南向笙心里产生了些许茫然：“您说便好。”

　　“我要你去祠堂，在南家列祖列宗面前起誓，待你年满二十五岁之后离开晏国，与南家脱离一切关系，不论日后发生何事，永世不得回来。”

　　南向笙身体微颤，面色苍白，紧咬着没有了任何血色的薄唇。